第九十二章 天下何人不識君
韋小寶沒想到楊過說動手就動手，不由得有些驚訝。
不過他亦是見慣了大風(fēng)大浪的人，說到下手果斷，其實也不遑多讓。
得罪他的人落到他手里，往往也是下場極慘。
同時韋小寶也知道那女扮男裝的姑娘應(yīng)當(dāng)不是善茬，此刻他躲在楊過身后，提防她報復(fù)。
那姑娘白皙的臉因為疼痛和憤怒漲紅了，幾番想要喊同伙出來和楊過二人火拼。
但她仔細(xì)想了想，想到楊過剛才那句“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又想到剛才甚至沒有看清楊過是怎么出手的。
尤其看到楊過拉著韋小寶從身旁經(jīng)過時，那云淡風(fēng)輕但又深邃難測的眼神。
只得咬咬牙，按捺下報復(fù)的念頭，隱忍不發(fā)。
——她實在怕再起沖突，被這個捉摸不透少年遷怒，真的連命都沒了。
就這么一會功夫，外面又有幾個人想沖進(jìn)來，又被兩個巨人重拳轟了出去。
白皙姑娘拔出銀針，用絲巾止了血——楊過算好了力道，只是皮外傷，但侮辱姓很強(qiáng)。
她看著楊過和韋小寶離開的身影，恨恨跺了跺腳。
...
二人穿過白皙姑娘朝里走去，聽見醉仙樓樓上隱隱有聲音傳來。
楊過也懶得找樓梯，拉著韋小寶縱身一跳，就跳上了二樓，但見一間房門被粉簾蓋起，兩旁高掛著大紅燈籠，門上雕刻著雅致圖畫。
門外，有幾名男子安靜站立，都小心翼翼盯著房門瞧，似乎想透視里邊。
楊過心里思量，下面既然有巨人把守，這幾人看來應(yīng)該也來歷不俗，才能步入此二樓雅間外。
幾名男子年紀(jì)不一，看氣質(zhì)舉止都儒雅溫和。
他們看一眼楊過二人，或輕輕頷首、或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眼中絕無詫異或是不屑。
楊過和韋小寶本來想著來見識伎中魁首，所遇必是同好中人，欲望都寫在臉上眼中那種，至少也該有些韋小寶這種猴急姿態(tài)。
沒想到一上來看到的是幾位讓人生不出厭煩的斯文人。
楊過和韋小寶一個是義務(wù)教育的漏網(wǎng)之魚，一個干脆連自己名字都不認(rèn)識，要他們發(fā)表些歪理言論或許能說出幾句，可卻實在不知道怎么和文人騷客打交道。
正踟躕間，幸好有一個人從樓梯走上來，朝他們說道：
“奇怪了，我一直在樓梯間守著，二位是怎么上來的？”
韋小寶壞笑道：“我們認(rèn)識你媽，是你媽帶我們從另外一處樓梯上來的?！?p> 這人撓撓頭，憨憨道：“公子說笑了，我媽早就死了。再說，我們這可只有一處樓梯啊。”
韋小寶見他說得認(rèn)真，不由得捧腹，但也不想再占他口頭上的便宜。
這人是酒樓里的雜役，也即俗稱的“龜公”，姑且算是小二。
他不再糾結(jié)楊過二人是怎么上來的，又問道：
“二位也是為了見艾粟姑娘而來吧？”
“正是?！睏钸^指了指那雅間，“請問那間便是她的房間嗎？”
小二說道：“是的，聽口音二位不是本地人士，今天可算來著了?！?p> 楊過道：“來著了？什么意思？”
小二說道：“艾粟姑娘是江南第一美人，雖說算是我們醉仙樓的人，可她結(jié)識的貴人甚多，我們醉仙樓的老板也命令不了她。
這段時間她心情不好，已經(jīng)閉門不見客許多天了，今天總算松了口風(fēng)?！?p> 楊過和韋小寶始知為什么外面圍了那么多的人。
韋小寶問道：“這里的人都是為了那哀訴姑娘來得吧？她怎么還不出來？”
小二還未開口，樓梯口又傳來腳步聲。
一位紅衣男子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
是個很惹人注意的人。
不僅僅在于他的腳步、或是他的一些舉動展現(xiàn)出了很高的武境。
還在于他的眼神中，有一種滿不在乎、而又不是自大目中無人的光芒。
看到這個紅衣人，雅間門外的幾個儒雅男子都紛紛動容。
其中一位忍不住開口叫出：“南宮紅？”
紅衣男子沒有回答，走到雅間外，淡淡道：
“門外那兩個巨人是你們誰的下屬？”
無人回答。
那兩個巨人應(yīng)當(dāng)和那位女扮男裝的白皙姑娘一伙，現(xiàn)下不知她在哪里。
紅衣男子點點頭，道：
“他們兩個人四只手，已經(jīng)被我砍了下來，丟在了外面。
若是有人要找我南宮紅報仇，可以現(xiàn)在來清算?！?p> 這人果然叫南宮紅。楊過從樓上往下看去，果然發(fā)現(xiàn)下面已經(jīng)安靜下來。
外面的人看見血淋淋的巨人手掌，想必被嚇得一哄而散。
南宮紅看來和楊過一樣，也是比較直接的人。
他問了話，見沒有人向自己提出尋仇，便走了幾步，走到雅間門外。
他伸出手，在門上重重敲擊了幾下。
然后開口，朝里面說道：“開門讓我進(jìn)去，或者，我破門而入?！?p> 很平淡的語氣，也是讓聽見這句話的人不會懷疑他會這么做的語氣。
片刻后。
雅間房門打開，出來一個女子，略施脂粉，樣貌極美。
韋小寶眼光發(fā)直，道：“果然好美。”
但楊過知道她絕不會是那江南第一美人艾粟。
純粹是因為她身上沒有那種被萬人追捧而驕矜的氣質(zhì)。
她看起來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果然，她看了一圈門外諸人，施個禮，說道：
“小女子是艾粟大家的隨伺丫鬟，賤名易杏。
您是我們杭州城年輕一輩中劍法第一的南宮紅南宮少爺？失敬失敬。
這位是蘇州城里的‘無筆書生’吳先生？失敬失敬。
剛瞧見‘小君子劍’溫潤玉您，失禮失禮。
...”
這位叫易杏的丫鬟顯然對杭州城一代的名人甚是熟悉，將門外守候的人名、外號一一說出。
且說出一人來頭，必是投去仰慕目光，口中再說些仰慕的話，讓人聽了如沐春風(fēng)。
聽她描述，這些人應(yīng)當(dāng)都是文武雙全的城中名流，頗有來歷。
及至看到楊過和韋小寶二人，易杏丫鬟皺了皺眉頭，又笑了笑，道：
“這兩位公子我可真不識得了，小女子見識不夠，實在該死。
請問二位怎么稱呼？”
說話間她妙目在楊過二人身上打量，但覺這二人年紀(jì)甚輕，看起來也不像有什么過人之處的。
楊過模樣俊美倒還罷了，韋小寶那就是活脫脫的小無賴樣子。
但她一向替小姐待人接物，極懂禮數(shù)，心里雖然犯嘀咕，表面上的尊敬卻和看到其他人一般無二。
楊過一向無所謂這些虛名，微笑道：
“在下楊過，這位是韋小寶，是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兩個無名小卒。
因為欽慕艾粟大家，所以遠(yuǎn)道而來，尋覓芳蹤?！?p> 此番來酒樓，畢竟初衷是尋歡作樂。
楊過知道韋小寶出口成臟，看到美人更是油腔滑調(diào)，怕他剛見面便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掃了此行的興頭。
何況這些人除了那個南宮紅外看起來都彬彬有禮，沒必要無端得罪他們。
所以連帶韋小寶的名字一起說了出來，不讓韋小寶有自我介紹的機(jī)會。
豈料他剛說出姓名，在場眾人紛紛露出震驚神情。
便是那南宮紅都瞪大了眼睛，死盯著二人瞧。
楊過不由得錯愕。
難道韋小寶這么有名？
果然眾人紛紛說道：
“是原北朝皇帝欽封的鹿鼎公、神龍教的白龍使、現(xiàn)天地會江南一代地位最高的香主韋小寶韋爵爺？”
“不可能吧，韋爵爺大名鼎鼎，一生做下了那許多樁大事，我以為便是沒有七十，也該有五十歲了，怎么可能這般年輕？”
“這么說起來，我上次有幸和一位見過韋爵爺?shù)拇笕宋锝徽?，聽他提起過，‘韋爵爺年紀(jì)之輕，超乎所有人想象’。難道真就是面前這位？”
他們雖然不是江湖、天下最上層的那批人，可總歸能接觸到些信息，此刻仔細(xì)斟酌，頓時愈加確信楊過所說，面前確是韋小寶韋爵爺。
韋小寶笑嘻嘻看著他們議論，既沒有被夸贊而洋洋得意，也絕沒有受不起夸獎的意思。
他坦然站在原地，只是毫不收斂的看著易杏丫鬟因驚訝而涌動著的波濤。
聽見他們的議論，楊過到揚州見到韋小寶之后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邊的這位小無賴，是真真的大人物。
頓時生出些荒誕感覺。
在眾人議論時，易杏丫鬟則盯著楊過瞧了一會。
韋小寶正在看她，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了，對楊過說道：
“這妞看來喜歡你這一款的，我這種美男子她反而好似不感興趣?！?p> 楊過知道若是任由這滑頭插科打諢，今后勢必經(jīng)常遭他調(diào)侃，所以賞他一個殺氣十足的眼神。
韋小寶登時被嚇得差點尿了出來，果然再不敢多說，心道：
‘這位楊少俠怎么比我?guī)煾高€兇的，難怪我?guī)煾敢^來。日后我定要好好巴結(jié)他，否則他向我?guī)煾刚f我不好可糟了?！?p> 易杏丫鬟看著楊過，突然問道：“楊過楊公子？可是終南山全真教下來的？”
全真教是玄門正宗，緊追武當(dāng)派其中的道家門派。
眾人聽到易杏丫鬟詢問楊過，頓時露出了第二波極驚訝的表情，一時間停下說話，看著楊過，等他答復(fù)。
楊過心里奇怪，為什么他們竟好似都知道自己的全真教身份。
此行臨敵時雖然使出過全真劍法，可也沒有報出過名字。
陳先生心思謹(jǐn)慎，早叮囑福威鏢局諸人不要泄露，也不可能是他們傳出去的。
奇怪。
易杏丫鬟又問道：“楊公子可是玉陽子王處一座下徒孫？”
剛想點頭，易杏丫鬟又接著問道：“楊公子可是襄陽城郭靖郭大俠的侄兒？”
楊過苦笑一聲，“姑娘莫不是會讀心之術(shù)，為啥什么都知道？”
這話無疑是承認(rèn)了。
眾人再次刮目相看。
全真教四代弟子的身份，其實對于他們來說也沒什么，遠(yuǎn)不如韋小寶的那幾樣身份。
可是郭靖侄子這一層，卻實在讓人驚嘆。
郭靖大俠、黃蓉女俠天下聞名，能量也非常巨大。
這次聽說他們在終南山上學(xué)藝的侄兒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變故，突然消失不見。
全真教和襄陽城方面都通傳了天下，希望找到全真教四代弟子、郭靖侄兒楊過。
可見他們對這少年的重視程度。
日后這少年身兼郭靖、全真教所長，前途不可限量，說不定也成為一代大俠。
最次像郭靖黃蓉的女婿耶律齊，起碼便做了丐幫的幫主。
所以在場眾人才這么大的反應(yīng)。
對眼前的兩位少年人，他們實在覺得震驚！
杭州城怎么同時聚齊了臥龍鳳雛兩位大大的人才！
易杏丫鬟此時回應(yīng)楊過道：
“楊公子原來不知，全真教、襄陽城郭大俠都在找你，你的名字早已傳遍了江湖。咱們要不知也難呢。
今日咱們醉仙樓有韋爵爺、未來的楊大俠二人光臨，蓬蓽生輝！”
楊過這段時間都在趕路，少有打聽江湖訊息，所以并不知道此種情形。
這時候聽易杏丫鬟說破才知曉。
他畢竟臉皮沒有韋小寶厚，抱拳謙虛道：“在下只是全真教四代弟子，學(xué)藝不精，怎么配和韋爵爺相提并論，姑娘謬贊了。”
韋小寶則嬉皮笑臉著說道：“小妞兒，你說完沒有，說完了趕緊讓我見了那艾粟小姐吧。你都已經(jīng)這么美了，艾粟小姐不得起飛了！”
易杏丫鬟雖然見人無數(shù)，大人物也見過不少，可似韋小寶這般名揚天下言談卻像無賴一般的大人物可著實沒有見過。
但好在她對這等輕浮浪子最有辦法，聞言看向韋小寶，露出一個微含挑逗、卻并不十分露骨的笑容。
韋小寶果然如被暗器擊中，心道：‘媽呀，這娘們真有味道，和怡紅院的那些一樣會撓人，可她比怡紅院那些要漂亮一百倍！’
他家里雖有七位嬌妻，可自幼成長環(huán)境所致，評價女人的標(biāo)準(zhǔn)往往是用怡紅院的妓人來套，越像可能反而評分越高。
要是會唱正宗、全本的十八摸，那自然在他心里，更是要大大的、重重的加分。
易杏丫鬟嬌柔說道：“韋爵爺勿要心急。
按理你們二位少年英雄、這許多江南一地的成名人士到場，我們艾粟大家早該出來迎接。
可今日醉仙樓早定下了規(guī)矩，卻只能讓各位先稍作等待。”
韋小寶被這丫鬟的挑逗笑容、柔美聲音鉤住，差點脫口而出：我不要見你小姐了，就讓你這丫頭陪大爺我開個房間談心吧。
但楊過已問出了口：“定下了什么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