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一直堅持一件事,看不到回報的時候尤是。
路平兒只收禮不理人,這些人的不滿早漫成一道汪洋,能將他淹死一遍又一遍。
自上次那場鬧劇后,劉烔對柏逐昔的不滿已經(jīng)歸零。他發(fā)現(xiàn)這位新頭兒和傳聞并不一樣,傳聞路平兒在戰(zhàn)場上砍掉敵人的頭顱來當酒杯,喝的是敵軍的血。
可這個人哪有那么恐怖?
她坐在輪椅上,卻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站得要高。她會在人威脅到自己親人的時候笑著威脅回去,也會在別人質(zhì)疑她的時候用實力讓人閉嘴。
有能力,卻又不因此而驕傲,占著理,卻也不把人逼到絕路。當日的事,換做旁人早就將他趕走了,但她沒有,這些事情她不回去計較。能證明自己,也能容人,這正是劉烔佩服她的地方。
劉烔明白,跟著她好好做事比跳槽到任何一個地方都強。除了她能容人,更重要的是劉烔發(fā)現(xiàn)她身上有別處尋不著的東西,她會尊重碼頭上每一個做事的人,她覺得每個人和她都是一樣的。
說來可笑,大濮沒有家奴,也沒有賣身契。按理說大家應該是平等的,區(qū)別只在每個人的身份。但事實不是如此,即便沒有賣身契,他們這些在底層勞作的人只要選擇為人賣力,都是沒有自由的,不會有任何一個上層的人覺得他們和自己一樣,他們只能是附屬品,就連他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在她來到這里之前,作為東家的蕭濟之對他們已經(jīng)很好了,但她來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好和好是不一樣的。
她不會刻意去說什么我們是一樣的話,也不會給他們很多關(guān)懷,但也正是這種不刻意的相處才讓碼頭上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舒坦。她是打從心底覺得大家都是一樣的,不管他們是怎么來到遠垂渡,只要做好分內(nèi)的事就行。
劉烔每日上工前都會特意從大夫人這邊繞一圈,看看有沒有人來找事,有時候也送些東西給大夫人。
這日他得了幾盒茶葉,他們時不時會去不同的城市,有時候甚至會離開大濮,只要出去了,就會帶些當?shù)氐臇|西回來給大家分享一下。大濮商業(yè)發(fā)達,茶葉不稀奇,何況是大夫人這,路平兒總是先緊著她。只是這東西貴不貴重不要緊,要緊的是他的心意。
和往常不同,宅邸的偏門并沒有打開。大夫人不喜歡家里人太多,除了妙儀沒有別人在旁照顧,往常妙儀會開著偏門,方便進出。
他敲了門,沒人應,院子里傳來一陣拖拽聲,很快又恢復安靜。
劉烔心中一驚,顧不上多想,立馬踹門進去。只瞥見一抹黑影從垂花門后閃過,他拔腿追了過去。
真是大手筆,這一群人個個都裹著黑衣頭巾,一點真面都瞧不見。兩個婦人兩個小孩竟也值得他們費這樣大陣仗,劉烔一個個看過去,盤算著要怎樣才能拖住這群人。
他提勢朝正中那人沖去,這人雖和其他人穿得一樣,但衣服面料卻不一樣。這些細微的差別旁人可能看不出去,他卻是常年與南北各類貨物打交道,多少也積攢了些經(jīng)驗。
他進來的時候看見有人往后院去,便知道大夫人她們?nèi)栽诟校S是已經(jīng)昏了過去,所以一點動靜都沒有。
遠垂渡從前是他的天下,只因著他實在能打。然而任他再能打,到底只是雙拳而已,手上連件武器都沒有,難敵這一群人。他很快被人踢打得一身是傷,卻仍不肯倒下認輸。
這宅邸僻靜,這條巷子拐彎過來獨這一棟宅子,雖說走不了兩步就是大街,但現(xiàn)在正是早市,外面吵鬧得很,根本沒人會注意到這里的動靜。他手中提著那根在門背后拾來的棍子,不要命的和這群人纏斗,心里只期盼著蕭東家或者路老大能趕緊過來。
柏逐昔從碼頭上的弟兄們口中得知一家糕點深受追捧,也一大早買了送過來。大夫人總不許兩個孩子吃甜食,她卻是覺得孩子偶爾吃點挺好的,總不至于在學塾里上一天課回家還不讓吃點喜歡的東西,所以她探聽到哪處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會買了東過來。
側(cè)門開著,她下馬隨意將小白拴在柱邊,提著糕點進去。剛踏進門檻,便聽得一陣打斗聲,忙循聲奔了過去。油紙包掉在地上,剛出爐的點心撒了一地。
劉烔見她跑進來,忙叫道大夫人在后院,讓她快去。離后院最近的幾個人沒來得及跑過去便被她踢倒在地。
她找到人時,他們都還暈著。大夫人袖口上有一攤水漬,聞著有些微苦。
劉烔跌跌撞撞闖進來:“人都暈死過去了?!痹捯魟偮?,他也倒了下去。
他身上大大小小幾十處傷口,肋骨斷了兩根,左手骨裂,眉間一道口子,差那么一點便傷著眼睛了。
“若不是你在,會發(fā)生什么我真的不敢想,”柏逐昔坐在劉烔床前,神色擔憂,“讓你受這么重的傷,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回報?!?p> 劉烔想起身,動彈幾下沒能成功,便也放棄了,大咧咧笑著:“我皮糙肉厚,養(yǎng)幾日就好了,他們都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一點小傷,吃兩副藥就好了?!?p> “對了老大,那迷藥我聞著像山茄花。那東西武陵不長,雖是藥材,但毒性大,藥房也不敢多進。”
柏逐昔想了一會兒,站起身來:“你且養(yǎng)著,需要什么只管讓人送來便是。”說著快步走了出去。
劉烔看著她出去,這才反應過來她本該坐在輪椅上,不禁愣住,稍頃又舒了口氣,閉上眼安穩(wěn)歇著。
她綁了那些人,捆成麻花樣扔在一輛大馬車中,擠擠挨挨像堆貨物一樣。她不喜歡聽人叫喚,所以下手重了些,沒讓人醒著。
去路平兒那取了一張封傳,帶這么多人出城,沒有封傳被攔下來盤查就不好了。
“你要封傳做什么?”路平兒多留了個心眼,他正準備著叫些人來把那群人扔到河里去。
柏逐昔冷著一張臉:“狗娘養(yǎng)的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媽的,拖同袍堂去宰了他幾個祭刀?!?p> 她極少罵人,尤其是大當家走后,她說話就變得極為禮貌。能讓她說出這樣的話,可想她心中憋了多大的火。路平兒也生氣,但還剩些理智。
“他們該死,可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殺了他們解氣,是搞清楚到底誰下的手?!?p> 他一邊勸著柏逐昔,一邊示意楹娘從她手中拿走封傳。他可不敢放柏逐昔出城,等她到了同袍堂,再好聽的話再大的道理都攔不住她的刀。
好容易勸下她來,把人都帶到她院子里去倒吊著。這是路平兒的法子,柏逐昔更喜歡直接殺人,最差也會讓人缺胳膊少腿。路平兒在這方面比她有人性一些,但也僅僅是一些。
吊了人一天一夜,一點水都沒給,直吊得人面無血色,眼神虛浮。后來又每天給點水,又吊了兩日,這些都是練過的,換做普通人早就沒命在那喘氣。
只站在他們面前說了一句話。
“我還有千百種辦法,咱們慢慢熬?!?p> 這些人只是聽人吩咐做事,誰也不想把命搭上,更不用說這樣被人折磨。他剛說了這句話,便有人開始求饒。
此事其實也不用細細調(diào)查,她當眾讓燕返下不來臺,又讓他成了廢人。這口氣,老花刀咽不下。
聽聞老花刀一生不羈,唯獨這燕返,他是捧在手心中呵護著長大。但凡是燕返想要的,沒什么得不到。她害了他的寶貝兒子,這筆賬遲早都要算。
路平兒氣得夠嗆:“看來燕返的下場沒讓老花刀長記性,干脆做了荊竹門?!?p> 他容不下黑山石被人這樣欺辱,老花刀讓人動手,不單是報他兒子的仇,更是想著大當家身死,黑山石歸順朝廷惹江湖不滿。他干了這一票,博得名聲,也將黑山石給狠狠踐踏一番。
這樣的人,路平兒怎會允許他猖狂下去。
他容不下,柏逐昔更是容不下。別人怎么對她她都無所謂,但只要對她在乎的人下手,她不介意對方有多少人有怎樣的勢力,通通拿來祭刀就是她的態(tài)度。
“讓楹娘把冽堂的人都召回來,好好鬧一鬧荊竹門,老花刀的頭老子親自取?!焙镁脹]有這樣說過話,路平兒都快忘了,她才是黑山石最令人恐懼的存在。
“好。”
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大夫人一臉憤怒站在門口。
“阿姊,你怎么下床了?”
沒有回答,大夫人一言不發(fā)走過來。環(huán)視一周,把墻角豎著的撣灰用的雞毛撣子拿在手中。轉(zhuǎn)身對著兩人便是一頓暴揍,直打得兩人滿屋子亂竄。
一邊打一邊罵著。
追打了半天,終于累了,她坐下來歇氣,倆人瞅著這時機往外跑,又被一聲喝住。
“跪下!”
這一聲吼,倆人一個比一個跪得快,垂頭順目,不敢動彈。
大夫人喝了好幾杯水,才冷靜下來。
“你倆真的太讓我失望了,你們大哥走后我就說過,咱們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就行。平時小打小鬧的我不管,可你們居然想跑去端了人家老巢。平兒我就不說了,你一向拎得清,此事能不能做還用我告訴你?去外面給我跪著好好反省一下?!?p> 倆人都準備起身跪到外面去,大夫人把雞毛撣子往桌上一拍,指著柏逐昔:“我讓你動了嗎?給我跪好!”
她一個字也不敢說,沒有大夫人治不住的人,她和大家也一樣。
大夫人瞧著她,本有一肚子的話拿來說教她,卻又不知怎么才能讓她聽進去。
“算了,你也別跪這了。讓平兒把人放了,你去北川寺靜思。”
她不愿放人,不愿就這樣饒過老花刀,更不愿去北川寺。然而這所有的不愿,在大夫人這全部沒用。她是被大夫人親自送到北川寺去的,路平兒一路都在給她使眼色。人是不敢再殺了,若讓大夫人知道非給她氣出個好歹來。
只是也沒老實將人放走,這口氣他們終究是咽不下去。
這日天朗氣清,老花刀起床去照顧兒子,推開門便見地上整齊放著一堆頭發(fā),他讓人來將那些頭發(fā)清理掉。掃把剛下去,一揮頭發(fā)便散到一邊,下面竟是一只只斷手,沾著血,在地板上留下濃烈的腥味。
據(jù)說這陳坪碼頭上的人個個都吐得死去活來,又有一堆斷了手的人哭天愴地,場面頗為慘烈。
柏逐昔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齋堂里吃東西,齋堂本來是按時開伙,但架不住她軟磨硬泡,師傅也就同意給她開個小灶。寺里的事物味道寡淡,她總是吃不飽,時不時便要過來找點吃的填肚子。
今日師傅給她備的是些甜口的點心,寺里常有些貴婦貴女來參拜,她們都喜歡這些甜食。
了幸時常跑來蹭吃蹭喝,這日過來便給她帶來了這個消息,說是荊竹門封鎖消息不讓講出去,但還是有些膽小的過來拜佛請愿,被他給聽了來。
這消息沒讓她覺得有多解氣,這次是讓劉烔給碰上了,若是沒碰上呢?再有,她可以時時跟著大夫人,黑山石其他人呢?誰有可以保證他們都是安全的。黑山石的關(guān)卡給了朝廷,來往進出的人多了那么多,誰能保證這之中沒有幾個心懷鬼胎的。她已經(jīng)對不起大當家,不能再對不起其他兄弟。
見她不講話也不吃東西了,了幸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是因為我大師兄嗎?”
他沒頭沒尾的問這么一句,倒叫柏逐昔一時反應不過來,臉色更是難看,了幸趕緊跑了出去。
她懶得追上去問,也沒心情想旁的事,仍舊捧著點心在那發(fā)呆。
巴列查七
大夫人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