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吟一番話,愣是把歡樂熱鬧又沙雕的賢余人才站變成一片清冷和悲涼的光景。
良久,仇文忍不住問一句:“大師,你收徒弟嗎?有你在,夏天都不需要空調(diào)了?!?p> 唐吟愣了一下,苦笑著說:“老毛病了,改不了。抱歉,耽誤你們這么久,我可以離開了嗎?”
旦飄飄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老唐,你必須要有一個心愿。即便長遠來看,人的生命和這個社會絲毫沒有意義,但是,就看眼前的人和事,難道就沒有任何能激起你心中激烈情感的事嗎?活著的本身,就是一種意義?;钪娜瞬灰芸?,就是一種信仰。比如說,那個睡在你隔壁的孤兒寡母,你沒有沖動去幫助她們嗎?你所能做的,就是這幾個大肉包子?你明明有我們,你明明可以做的更多,更遠?!?p> 唐吟枯萎的眼神有些波動:“這……那你們能治好她兒子的病嗎?”
旦飄飄一時語塞。她小心翼翼地問:“她兒子什么病呢?”
唐吟為難地說:“很難判斷。她孩子現(xiàn)在是植物人的狀態(tài),似乎是因為出了一次意外事故?!?p> 旦飄飄沒有說話。他們雖然有異于常人的能耐,但是并不能治病。
尼墨努努嘴:“要不,我去幫你抓一個名醫(yī)過來?”
武靜也跟著說:“如果名醫(yī)不肯答應(yīng),我就揍到他答應(yīng)為止,并且把他關(guān)在人才站,直到孩子康復(fù)為止,才放他走?!?p> 要是換做平時,旦飄飄肯定要責(zé)怪武靜不按照法律說話,連累人才站。今天她沒有表示反對,不知道是贊同武靜這放手一搏的姿態(tài),還是幻聽又犯了。
仇文也站出來說:“我負責(zé)去打聽和辨別出真正的名醫(yī)。勢必要把能救活植物人的醫(yī)生給找出來。從這一刻起,我要關(guān)掉我所有的信號入口,只留下名醫(yī)和植物人這兩個關(guān)鍵詞?!?p> 大家一起看著曉笙和旦飄飄,等著他們表態(tài)。旦飄飄想了很久,下定決心地說:“我可以用我畢生的力量,跟她兒子的神智建立聯(lián)系,以免他沉睡過久?!?p> 曉笙卻始終不說話。
這些神獸神木,難道要為了這個流浪漢和那對孤兒寡母背水一戰(zhàn)?
他看著他們期待的眼神,明白他們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做賢余人才站的一份子。心里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暖意,隨即又被陰霾覆蓋。
如果他們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和來意,會作何感想?
一陣睡意襲來,曉笙有些疲憊,他緩緩地說:“唐先生,您先去把那對母子帶過來住一段時間。畢竟餐風(fēng)露宿對病人不好。賢余人才站既然承接了你的業(yè)務(wù),那照顧好你們也是分內(nèi)之事?!?p> 唐吟想想也是,就離開去找那對孤兒寡母。
曉笙臉色蒼白,抬頭才注意到眾人都看著他。“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嗎?不會是像武靜一樣,長出胡子了吧?”他擔(dān)心地摸著自己的臉,依舊光潔無比,還很滑。
旦飄飄搖搖頭,擔(dān)憂地問:“認識你這么久,第一次看見你累了。你還好嗎?是不是需要休息?”
武靜端詳他的臉:“確實,兩眼無神,有點像個假人?!?p> 仇文作為傳統(tǒng)文化繼承人,當(dāng)仁不讓地抓起曉笙的手腕:“哇,你脈搏真的很弱。老夫從沒見過哪個健康的人脈搏如此孱弱的?!?p> 旦飄飄沉著臉打掉了仇文的手,說:“你摸過幾個脈搏,動不動就說從沒見過?!?p> 仇文堅持說:“真的,正常人不該是這樣的脈搏。不信,你摸摸我的,再摸摸他的。”
尼墨咧嘴笑:“你也不算是正常人的標準嘛!”
武靜哈哈大笑:“尼墨,這世上什么東西我都愿意嘗一嘗,就是不想吃你這條舌頭,實在太毒了。仇文前幾天犯病罵的那些話,都沒你毒舌?!?p> 曉笙身子晃了晃。他扶住桌子,問:“你們?yōu)槭裁从X得唐吟的事,這么重要?比你們自己還要重要?你們根本就有病在身,為什么還要奮不顧身替他完成心愿呢?何況,這個心愿跟他毫無關(guān)系,他也沒有任何強烈的欲望?就因為那個階梯?我們誰想修,都是分分鐘的事。”
旦飄飄認真地說:“對,但是我們沒有人修。明明是舉手之勞,我們卻一直沒有人愿意做,直到我摔了一跤?!?p> 武靜幾個人紅著臉點點頭,站在旦飄飄身后。這倒是曉笙見過他們最團結(jié)的一次。
“修個階梯,你們就要以身相許?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創(chuàng)造了你們,給了你們生命,給了你們一個祥和自由的世界,你們會如何報答這個人呢?”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曉笙說的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她以女媧為名,正是山海國度的創(chuàng)世者。沒人說得出她到底是不是創(chuàng)世者,又是如何創(chuàng)造世界的,但是山海國度還活著的最年長的神獸神木,都見過她,山海國度的大地上,到處有她留下的痕跡或者死去的人對她的歌頌。那些看起來比所有生命更古老的遺跡或者神話故事,都以她為主角。
見大家不說話,曉笙冷著臉問:“如何報答?忘恩負義,臨陣逃脫,陷她于危險之地?讓她的國度差點天崩地裂?”
旦飄飄的眼神逐漸變得凌厲起來:“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要再提催眠大師曉笙這個身份,你到底是誰?”
尼墨也震驚了,快言快語地說:“曉笙你可真牛逼啊,你怎么知道我們的來歷?”
武靜立刻換上崇拜的眼神,說:“對啊,難道你也去過山海國度嗎?”
旦飄飄想阻止這些老伙計如黃河決堤般的話匣子,可惜,連還沒發(fā)言的仇文都已經(jīng)開口了:“你是不是認識女媧娘娘?你跟她交情好嗎?她最近身體怎么樣?她知道我們跑了嗎?我們還能回去嗎?你能幫我們說說好話嗎?”
旦飄飄扶額,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三言兩語,老伙計們徹底相信了曉笙,還把自己的底細全都透露了。
曉笙瞥了一眼旦飄飄:“他們說得都是有道理的。我知道你們的來歷,旦飄飄,你是一只鹿蜀。所以,你不必再極力隱瞞,最好是坦白從寬?!?p> 旦飄飄聽著,話里有話。“你什么意思?你是來審判我們的?”
幾個老伙計嚇得往后退了幾步。只有旦飄飄無所畏懼地面對曉笙,和他對峙。
曉笙神情凝重地點點頭:“經(jīng)過這段時間相處,我發(fā)現(xiàn)你們并不是什么居心叵測之徒,也不是無情無義之輩。最重要的是,你們來G市之后,并沒有用你們的能力為非作歹,也沒有透露出任何山海國度的情況。所以,我決定給你們一次坦白的機會?!?p> “你有什么資格這樣居高臨下地審判我們?”旦飄飄虎著臉說。她的怒氣慢慢升起來,逐漸演變成殺氣。
“不愧是首腦。有膽魄,見到我這樣的身份,還能想著抗?fàn)??!睍泽喜恍家活櫟乜粗╋h飄,和她身后幾個瑟瑟發(fā)抖的伙計們?!熬蛻{我能剝奪你們的能力,夠了嗎?你們真的以為,你們最近的混亂和失控,是因為我催眠嗎?”
“你!原來是你在暗中搗鬼!”旦飄飄拍桌而起,“害得我幻聽丟人。我警告你,識相的,趕緊滾蛋,不要干擾我們。我們用異能幫助唐吟這一次,以后絕對不再使用,就讓我們像個G市的普通人一樣,庸俗無能,生老病死?!?p> “生老病死?!睍泽现貜?fù)著這四個字,“你們想得太簡單了。山海國度的神獸神木,根本不適合在G市生長,否則,女媧娘娘何必隔絕兩個世界?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你們想用能力的不對稱來G市立足,但這里的水土對你們而言也是不對稱的。你們的異能會慢慢消失,但你們又不可能變成真正的人。日子久了,恐怕只有奇異動物巡展會或者超級野生動物園才會是你們在G市的歸宿?!?p> “妖言惑眾?!钡╋h飄仍然不肯松口,但是氣勢明顯已經(jīng)低了三分。結(jié)合曉笙潔癖和盜夢的事,她隱隱約約猜到曉笙的真實身份了。如果真的是它,那賢余人才站沒有勝算。她又有些懷疑地看著曉笙,女媧娘娘真的會派它來追捕它們四個嗎?那是不是太看得起它們了?
“無論如何,你們對唐吟的感情,比對女媧娘娘的還要深厚。這是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的。女媧娘娘那么好,給與了我們一切,你們卻選擇背叛她,而對一個幫你們修了階梯的人好?!?p> 旦飄飄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頭,坦然地對上曉笙憤怒的目光:“你錯了。女媧娘娘在我們心中的地位,沒有任何事可以比擬。但是她太強大了,她不需要我們。有我們四個,沒我們四個,山海國度也不會發(fā)覺。而我們能幫得上唐吟,我們的援手,對唐吟而言,很重要?!?p> “就這?”曉笙笑著說,“就是這點可怕的救世主感受,你們就逃離了山海國度。她縱然強大,也不是萬能的。每一次她的付出,都夾雜著其他神獸神木的犧牲和協(xié)助。她如果不需要你們,當(dāng)初為何選中你們四個參加補天?你們卻趁著補天的機會,偷偷探索了邊界的秘密,然后逃離。山海國度如果并不在乎你們,我為何出現(xiàn)在這里?”
旦飄飄她們也曾經(jīng)從邊界處出逃,受過萬種苦楚才逃出來的。邊界的災(zāi)劫,曉笙肯定也遭受過。說明山海國度的決心,即便要遭受千災(zāi)萬劫,也要沖破邊界來G市追捕它們。
“你是……鳳凰嗎?”旦飄飄問。
她身后的伙計們倒抽了一口冷氣,曉笙居然是女媧娘娘身邊四大護法之一的鳳凰?
“鳳凰特別喜歡從自己屁股上拔毛,曉笙不就是喜歡從屁股里掏東西嗎?”尼墨偷偷地問仇文。
仇文沒有回應(yīng),他出神地盯著鳳凰。在補天的時候,鳳凰要站在他身上,借助他的方向和高度,叼石補天。但是仇文恐高,天正是眾多世界的邊界,一眼望出去全是漆黑無盡的深淵。他一時害怕,竟昏了頭,把鳳凰甩了出去,自己跑了。
想不到,鳳凰來G市追捕它們,卻沒有向他報仇。他很想說一聲抱歉。
尼墨看仇文不說話,又捅捅武靜,“這是鳳凰哎!難怪長得不像是凡胎?!?p> 武靜此刻腸子都悔青了,她想起自己花癡曉笙的那段日子,所作所為簡直令她無地自容。
“沒錯。我就是四大護法之一,鳳凰?!睍泽蠜]有把女媧娘娘的心思說出來,她希望它們能知錯就改,回去山海國度繼續(xù)補天大業(yè)。曉笙之所以沒有說這些話,一來是希望這四個叛逃者能更深刻地反思,不要以為得到了女神的寬恕,就肆意妄為。二來,則是女媧娘娘并沒有親口這么說,因為神是從來不開口說話的。她想要做什么,萬物都會明白她的心意。
旦飄飄深深地看著曉笙:“再給我們幾天時間,我們幫唐吟完成這個心愿,要殺要剮,悉聽尊便?!?p> 曉笙瞇起眼看著旦飄飄:“還挺傲氣。你們身上的異能,現(xiàn)在還足夠幫唐吟嗎?你們現(xiàn)在比普通人也就強上那么一點點?!?p> 旦飄飄立刻說:“把我們的能力還給我們?!?p> 曉笙搖搖頭:“我好不容易抽出來的。還給你們,那我不是白抽了?而且讓你們力量變完整了,我想抓你們還容易嗎?你們是不是以為我沒腦子?”
旦飄飄從空氣中虛空一抓,手上出現(xiàn)一張紙。這是她第一次在曉笙面前動用搬運虛空的能力。她把紙張遞給曉笙。
那張紙上環(huán)繞著藍紫色的能量場,曉笙一眼認出來,是契約。
“這是我們四個的契約。本來放在我這,我就能控制他們,當(dāng)他們的首領(lǐng)?,F(xiàn)在交給你。等我們完成了這件事,我們所有的能量都給你。你帶回山海國度去。”旦飄飄堅定地說。
曉笙心中很震驚:“玩這么大?你的伙計們都同意嗎?”
旦飄飄身后的三個人都慢慢地點點頭。
曉笙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我不要這個契約。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你們?yōu)槭裁匆烟?。說出你們的理由,我就把你們的部分力量還給你們,還教你們?nèi)绾巫隹祻?fù)訓(xùn)練?!?p> 旦飄飄一招手,武靜走了出來,說:“我……我當(dāng)時……我看不懂女神的旨意,因為我腦子是蒙的。但我不敢說,我怕全山海國度都會笑我,只有我一個人傻得沒有辦法讀神諭。所以,我沒有說出來,當(dāng)我被選上去補天的時候,完全沒明白女神的指示。我實在混不下去了,只好跑了。補天逃脫之后,我抬不起頭,又怕我的缺陷被知道,所以就動了念頭要叛逃。”
仇文愁眉苦臉地說:“哎……我的事很簡單,鳳凰你也知道的,我恐高……可是作為一棵上古神木之一,我越長越高大,都快像傳說中那個盤古那樣頂天立地了。我慌得不行,再長下去,我自己能被自己嚇死。我就納悶,為什么女媧娘娘要這么對我,給了我無限生長的神跡,卻給了我一顆恐高的心?!?p> “尼墨你呢?”曉笙轉(zhuǎn)向尼墨。
尼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補天的邊界,不好跑。那種黑暗,太瘆人了,我總擔(dān)心我進去出不來。其實我也不怕犧牲和死,但是死在那種黑暗中,我很難接受,很難克服。所以我臨陣脫逃了,最后也沒臉待在山海國度,就跟大家一起逃出來G市?!?p> “你逃離的時候都敢穿越那種黑暗,為何補天的時候就不敢呢?”曉笙問。
“逃離的時候,只是兩眼一閉,往外沖。補天的時候,不僅要進入那片黑暗,還要再黑暗中冷靜地思考和判斷。這個我真做不到,我能活活把自己嚇死?!蹦崮蔡钩小?p> 其他人都臉帶羞愧之色,點點頭??磥?,心態(tài)都是一樣的。
“旦飄飄,到你了。”曉笙指著老板娘。
她雙眼中充滿了欲言又止。
“你越能讀懂它們,就越理解它們,就越想保護它們。”曉笙一語道破,“你沒有任何原因,你單純是不放心它們獨自逃亡,這才參與和領(lǐng)導(dǎo)了整個叛逃事件?!?p> 幾個老伙計羞得無地自容。
“好,今天的審判就到此為止。我也會信守承諾,把你們的能量還給你們?!睍泽险f,他臉色又變得更蒼白了。
一陣冷風(fēng)吹過,眾人像做了一場大夢。身上卻輕盈了許多。
“我們的力量回來了?”武靜伸手摸摸胡子,似乎真的少了許多。
“好像是,我腦子沒那么混亂,沒有那種迫不及待要說話的沖動?!背鹞恼f。
“我試試我的速度?!蹦崮芰艘蝗?,眨眼又回到眾人眼前:“哦,真的恢復(fù)很多?!?p> “老板娘呢?”大家四處看。
旦飄飄正在地上扶著一個人。那人是曉笙。
“他死了?”武靜問。
一陣鼾聲均勻地響起來。
曉笙睡著了。
“這是怎么回事?”尼墨驚奇地問:“難道這就是鳳凰所說的康復(fù)方法?集體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