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常有一股濃烈的怪怪的酸澀。五月的時候艾米娜已步履艱難了,隆起的肚子大得驚人,里面似乎裝了四個嬰兒,每天還在像不斷充氣的球兒一樣變大變圓。為了更加精細、更加周到的照料孕婦,丈夫圣恩開著臥車從哥涅城把饒有經(jīng)驗的岳母接到了家宅來。但是,由于那日上午的太陽出奇的酷熱,老婦人在車里中了暑,渾身發(fā)燙,整個人有氣無力的。她不但沒有半分心思看顧懷有身孕的女兒,自身反倒得需要他人的照顧。
“您好好躺著吧。明早我送您回去?!笔ザ鹘o岳母喝下了降暑的藥劑。
老婦人喘息不定地說:“可恨的太陽?!?p> “您不要怪它。”艾米娜說,“誰叫我非這么個破天氣里懷孕呢?!?p> 圣恩的繼母001沒有哺育過后代,所以對孕產(chǎn)知識一概不明,故而無從上手。盡管想幫孕婦而幫不到什么忙,但一家人并不埋怨她。再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下,圣恩只得往小鎮(zhèn)的勞務市場,請了一名年紀不大的女人。便于伺候妻子艾米娜起見,他就將保姆的床鋪安排在主臥旁的小房間內(nèi),而他則住進了警局的一間小小宿舍。
“現(xiàn)在你有什么感想?”M警官問著兒子,捋了捋上唇的胡兒。
“什么都沒有。心中的湖泊毫無漣漪?!?p> “怎么會呢?!备赣H說道,“想當年你還在你媽媽的腹中時,我就天天盼望著孩子能快快出世。不過在此我要跟你交個底,當時我們想要的可是一個女兒。你聽了不要不高興。為了迎接期盼已久的女兒的降生,我對你媽媽講,孩子到了滿月的時候我們一準要去安塔利亞旅行一次?!?p> 圣恩打斷說:“你們在海邊拍的照片我見過?!?p> “No,no,no,那是在中國的汕頭?!备赣H哈哈大笑,“土耳其之旅無可挽回地泡了湯,就因為你是個男孩——”
“怪我咯?”圣恩以輕松的口吻說道。
“那我問你想要個兒子還是?”
“爸爸,我跟你們當初想的是一樣,艾米娜和我都希望生一個女兒?!?p> “無論如何,你都要當爸爸了?!盡警官說完,端了一杯速溶咖啡一邊喝著,一邊往警衛(wèi)室走去。
處理完一樁案件,圣恩在一個黃昏回家看望了妻子艾米娜,然而卻發(fā)現(xiàn)她變了,變得對一切事物都不甚關心起來。他把她的這種表現(xiàn),歸咎于情緒抑郁。他問保姆她最近除了寫詞以外還干了一些什么?任勞任怨的保姆就帶男主人上去露臺,指了指攤在玻璃桌面上的一部詩集,以及一瓶蘋果醋。
“艾米娜女士近來讀了惠特曼、艾略特、希梅內(nèi)斯、杜甫、赫爾曼·黑塞、普呂多姆等人的詩篇?!北D返吐曊f道,因為怕吵醒睡著了的艾米娜。
“勸她少喝點兒?!笔ザ鲊诟辣D肥掌鹛O果醋,而后又說道,“請您多講些笑話給她解解悶?!?p> 時至六月,奇跡小鎮(zhèn)狂歡節(jié)的那一天,圣恩遇見了一個美貌動人的盲女。那女孩坐在臨街的雜貨店的門前,雙手很是靈巧地織著毛衣。一直以來被黑暗所籠罩著的她,并不自甘墮落,而是無畏地去把前路上的荊棘一棵棵踩踏在腳下,力圖開辟出一條光明的生機的路。圣恩駐下足來朝店里瞅了好幾眼,心臟抑制不住地彈跳著,就如于夢中撫摸心上人光滑細膩的肌膚而不覺滿足。女孩圓嘟嘟的可憐巴巴的臉蛋令人望而心生憐憫,其形象將深深印在他的記憶里。圣恩不舍地轉(zhuǎn)移了目光。
五十天以后的一個禮拜二,艾米娜誕下了一女。就在前半個小時,因屋子里熱烘烘的,叫人透不過氣來,于是在保姆的相陪下,她走到了陰沉沉的仿佛窒息了的小鎮(zhèn)公園。使勁兒朝遠處的紅瓦房子瞥眼兒,你會看到高出周遭一截的一座宅邸。那是艾米娜一家的祖屋?,F(xiàn)在她的殘廢了的父親死掉了沒多久,母親卻仍愿住在哥涅城,所以那兒空蕩無人。艾米娜想要到里頭看看。
“您盡可能地少走幾步路為好?!北D烦蛑魅四[脹的嚴重變了形的腳丫不由替她感到心痛,因而試圖勸阻她不要走動太多。
“沒有多遠,您扶著我就行。”艾米娜堅持說,保姆就勉強地和她來到了她的祖屋。她將一把銅質(zhì)鑰匙插入了鎖眼里,只輕輕一擰便打開了門。她指著加蓋的與整幢房子不相稱的閣樓說:“是它,讓我失去了親愛的爸爸?!?p> 保姆抬眼望向高高的閣樓,感覺很是壓抑和心慌。
面目全非的院子空出來沒多長時間,遍地荒草使她們難以進入。
“瞧瞧,一個沒人的住屋多可怕?!?p> “走吧女士,”保姆熱汗頻頻,一再催促,“您可不能把孩子生在這兒。”
“就生在這里!”言猶未盡,由腹部深處激起的一陣痛感擴及到了全身各處,艾米娜幾乎跌倒在保姆的窄窄的懷間。
“烏鴉嘴——”保姆急得嘟噥道,慢慢攙扶著她走到墻根兒,一臉的驚慌失措。于急忙中浮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去找一個接生婆來,就同她說:“艾米娜女士,我很快就回來,您忍一忍?!?p> 用以往的經(jīng)驗說話,艾米娜該是生兒子的,可她偏偏生了一個姑娘。隨后,她把新生兒抱到婆婆001面前,當即給取了名字。在這一天當中,包括艾米娜在內(nèi),奇跡小鎮(zhèn)共有兩對孕婦順利分娩,無論男嬰還是女嬰,或有意而為,或純屬巧合,四個幼兒全都叫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