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現(xiàn)在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要跟折露葵算賬也是事后的事情……不過這一點大概也被她計算在內(nèi)？
灰原初有些無奈，但還是強行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折露葵的計劃上。
在心里快速過了一遍，灰原初覺得整個計劃還算可行。唯一的問題就是——對于行動來說最為關鍵的停電要在足足七分鐘后才發(fā)生，這對艾麗莎來說，來得及嗎？
他有些擔憂地朝臺上望去——艾麗莎站在這個隊列的第四位。
這時候在臺上，戰(zhàn)士長再次開口道：“各位未覺醒的兄弟姐妹——”
“首先，我想讓你們知道——我們不是來殺人的。我們回歸圣殿十字軍，還有其他使徒，從來都不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他一邊說著，一邊踱到了人質(zhì)隊伍的最前端，“我們是為了布道，為了拯救兄弟姐妹，為了帶大家一起回歸光之淵而來?！?p> 那是一位學院的中年男教師。早就因為恐懼而站不穩(wěn)身形了，如果不是被兩名十字軍戰(zhàn)士挾著，他幾乎就要癱倒下去。
戰(zhàn)士長深深凝視著中年男人，但繼續(xù)講話的對象卻依然還是全劇場的人們：“……殺人不是什么好事?！?p> “我們本應是真靈，血肉衣袍是阻止離開的監(jiān)牢，靈魂是防止我們想起真相的枷鎖。”
“但無知的惡魔造物主并不知曉什么才是真正的永恒。因此，牢籠與枷鎖也會隨時光而腐朽。所以活在這世上，我們總會逐漸想起惡魔造物主希望我們忘記的事情，然后在某一天……突然‘醒悟’。”
“于是，惡魔造物主又創(chuàng)造了死與生——在舊的監(jiān)牢陳舊之時，我們?nèi)ネ碌谋O(jiān)牢，新的枷鎖?！?p> “而我們積累的領悟，卻在這一步隨著流離而煙消云散?！?p> “所以人類其實并不會死?！馈皇且环N詛咒，令人類永遠無法到達‘醒悟’的詛咒。因此，賢者們稱它為‘流離之刑’?！?p> 被戰(zhàn)士長注視得越久，那名中年男人開始很快表現(xiàn)出呼吸困難的癥狀，最后更是開始面孔驚恐地抓起自己的喉嚨來。
戰(zhàn)士長終于回過頭去，望向舞臺下。
無形的潮汐卷了回來，劇場的所有聲音都再一次被淹沒在了下面，從而安靜下來。
“——但是，孩子們啊?！睉?zhàn)士長深吸了一口氣，向著劇場展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所有人，“看看你們，你們?nèi)缤赡鄣男〔?，剛出生沒多久，明明離死還那么遙遠……為什么，你們今天卻可能將會要死呢？”
“因為命運到了?！彼芸熳詥栕源鸬馈?p> “命運與世界，血肉，靈魂一樣，也是獄卒之一。”
“惡魔造物主設計了生死。但是，與真正的父神比起來，他又是無知的。他無法理解真正的永恒，也無法理解真正的完美。所以他的設計有缺陷。那就是——總有人會突然‘醒悟’?！?p> “為了彌補這個缺陷，惡魔造物主又創(chuàng)造了‘命運’這一新的獄卒。
“命運會指引你們，誤導你們走向醒悟的反面……而如果最終你們還是突破一切接近到了醒悟的最后一步，那命運會招來‘命運之死’?！?p> “也就是說，你們之中也許有人將會醒悟，所以死亡便來到了你們頭頂?！?p> 舞臺兩側的超大屏幕聚焦到戰(zhàn)士長的臉上，將他的某種竭力忍耐一般的表情抽動展示得十分明顯：“……這是一個悖論?！?p> “若你們可能會被我殺死，那么反而證明了你們都是有潛質(zhì)的，你們都比其他人更存在著覺醒的可能。你們的命運更為強烈！”
“……那我還要做這樣的事情嗎？我是使徒，是傳頌父神福音者，屬靈之人……”戰(zhàn)士長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時常質(zhì)問我自己——我真的沒有被惡魔造物主的詭計與設計所安排，殺死一個醒悟的希望嗎？”
“我從未忘記回歸圣殿戰(zhàn)士為什么而戰(zhàn)。但在戰(zhàn)斗的過程中，我卻不得不殺人，殺了很多人。
“因為很多時候，是不得已為之，因為他們阻礙了我。但我不應忘記這確實也阻礙了這些同為我兄弟姐妹之人的醒悟?！?p> “我質(zhì)問自己——我真的不是為了前進一小步，而后退了一大步嗎？”戰(zhàn)士長突然對著整個劇場大吼，聲音突破了音響的響應頻率，帶來一片嗡嗡聲，“你們這些未覺醒的愚者！明白我的痛苦和掙扎嗎??？”
整個劇場悄然無聲。
等待了一段時間，戰(zhàn)士長自然沒等到任何回答。
“不，你們不懂。不然你們就不是愚者了?！彼冻隽耸谋砬椋澳銈儸F(xiàn)在只是仍然沉溺于本能中，緊緊抓著‘活下去’這一虛假的稻草罷了?！?p> “——算了?！?p> 戰(zhàn)士長面無表情地說道，然后突然從身旁的十字軍戰(zhàn)士槍套里抽出一把手槍，指向了那名隊伍領頭的那名中年男教師，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砰”——那個男人死在了舞臺上。
但整個劇場里依然鴉雀無聲。
哪怕此時戰(zhàn)士長并未用眼睛掃視著劇場，但他的能力卻在蔓延，增壓。
整個劇場不止是被淹沒，而而且開始在那深不見底的海中不斷下沉。
十米，百米，千米，黑暗的水壓越來越沉重，壓迫著每一個人，令他們一個個幾乎是被鎖在了椅子上，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灰原初還好，但他也明智地裝作不能動彈。
而且他產(chǎn)生了一種一樣的感覺，仿佛這個時候的戰(zhàn)士長已經(jīng)不是劇場上的那個人型了。
水壓真正的來源，是來自于整個劇場上方的虛空的某道注視。
槍聲在劇場里回蕩。蛋殼落地的脆響過后，戰(zhàn)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然后，他的臉上露出短暫的恍然，身體也踉蹌了下，同時從喉嚨間發(fā)出了某種奇怪的聲音，身體一開始是松弛地垂下，但后來卻變成了用力的折疊。
可在折疊到快要彎下腰去的時候，戰(zhàn)士長又一下子像彈簧一樣回彈了身體，然后大聲叫嚷著無意義的聲音，用力跺腳手舞足蹈了好幾下。
像是一個幼稚又天真的孩子終于獲得了心愛的玩具……不，像是某種壓抑太久的渴望終于得到了釋放，痛苦終于得到了紓解。
通過舞臺兩側大屏幕上，戰(zhàn)士長這一系列行為剛好被播放出來，像是一個某種現(xiàn)代先鋒實驗話劇的表演者。
但對于灰原初來說，另一種感想?yún)s更為強烈——殺人對戰(zhàn)士長這個人來說，就像是一種需要滿足的癮。
戰(zhàn)士長這個男人，初看起來似乎是一名冷靜克制的僧侶。但這其實只是他披著的外皮。
真正的他，就是想殺人。
他在動手之前，當著所有的人的面說的那么多，也不是為了布道。
他只是在給自己找理由。
“好了?！睉?zhàn)士長很快就重新恢復了冷靜的姿態(tài)。
“大人反正是不行的?！彼^續(xù)說道，“所有的大人們。男人，女人，都一樣……”
“大人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大人到此刻仍然沒有醒悟，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所以，若這個時候我殺了他，反而是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p> “沒錯，我這是在給與已經(jīng)毫無希望的愚者們的祝福！這是——流離的祝福?！?p> 他轉過身來，對著下面的劇場說道：“從現(xiàn)在開始，每三分鐘，我就殺一人。二十分鐘后如果玉置佑美子還沒有出現(xiàn)……”
戰(zhàn)士長沒說下去。他只是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沒被遮住的鼻子以上，還是展現(xiàn)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兩只眼睛幾乎彎成兩個月牙，并且還在不斷扭曲。
——像是因為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而差點忍不住大笑出來，但最終還是用絕大的毅力去強行壓抑住了。
灰原初不敢再去多看這個殺人狂了。
他低下頭去，在心中重新計算著還剩多少時間——還好艾麗莎原本就是第四位，就算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第三位。那么按照三分鐘的間隔，她至少在九分鐘內(nèi)還是安全的……
……等等！灰原初突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為什么是戰(zhàn)士長給出的最終時間是二十分鐘？
因為還剩下九個人的話，三分鐘一個人應該是二十七分鐘……
仿佛是在回答灰原初的疑惑，在舞臺上，戰(zhàn)士長已經(jīng)直接面無表情地突然舉槍，向第二人，第三人連開兩槍。
在那兩人的尸體先后“砰砰”兩聲倒在臺上的同時，戰(zhàn)士長幾乎如同抽搐地反曲過整個身軀，仰著頭從喉嚨口發(fā)出了滿足的呻吟聲：“喔……”
然后，他才恢復正常，回過頭來望著臺下冷靜地宣布道：“從現(xiàn)在，開始計時?！?p> 灰原初的額頭滲出汗來。
……這樣的話，就只剩下三分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