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篇3
聶飛是本寢室最具個性的人。他獨特的個性也同劉昊的眼鏡一樣內(nèi)外兼修。
于外而言,聶飛這人身形頎偉而又不失嬌苗;頭上的五官沒有發(fā)生科幻電影般的變異布局也正常,只是他臉上的眉毛胡子鬢毛生長得太旺盛,只差一點就能全部連接起來長出像籠頭狀的絡腮胡子。有人將此稱為返祖現(xiàn)象,聶飛自詡說這是藝術家的標志。
于內(nèi)而言,聶飛是這個煌煌儒世中少有的一枝荊棘。他說話耿直到不知道拐彎抹角,平時很少考慮別人的感受,只優(yōu)先行使自身的權益。用褒義詞來形容他就是不拘小節(jié),用貶義來形容就是情商有待提高。
友誼無非就是建立在相互包容彼此缺點的基礎上建成的。梁曉諾聞言只能順著聶飛的話回復他說:“是的,去圖書館相親,這出門見人怎么說也得收拾打扮一下,這是對別人起碼的尊重,你說是不?”
聶飛鄙夷地回答說:“你說得都對?!比缓笏蛔酉麓步o電腦戳電源鍵。
梁曉諾取來吹風機在儀容鏡前給頭發(fā)哈氣——由于用電被限功率,吹風機只能買小功率的使用,而且開熱風使用時也只敢開最低檔位的,這個檔位的風力,只比人哈氣時的氣流稍微大一點而已。
吹完頭發(fā),梁曉諾忽然覺得形單影只地去圖書館略顯孤獨,暗想著要是能帶個同伴一起去應該是一件美事,便善心大發(fā)邀聶飛一起去圖書館看書。
聶飛對書本的興趣仿佛一個沒有生理需求的人面對馬桶時的態(tài)度,不僅都沒興趣反而有點厭惡,所以聞言后的他斬釘截鐵地說:“不去?!?p> 聶飛在極端的世界里主攻的是網(wǎng)絡方向,近段時間他沉迷于網(wǎng)絡游戲,每到新日都能氣死成湯一次——應該是氣活——成湯曾用“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來警戒自己棄舊圖新,聶飛卻反其道而行巴不得永無新日。
而他每天雷打不變的操作便是一起床就開電腦打游戲,以此作為一天的開始,最后以計算機被迫斷電關機為結束。倘若要不是學校在凌晨一點鐘強制性斷電斷網(wǎng),難保這斯不會以月作日而活。
梁曉諾為此還和聶飛發(fā)生過矛盾。在聶飛毫無節(jié)制地蹉跎歲月之時,梁曉諾曾多次勸誡他不能玩物喪志,應該做點其它更有意義的事。
但每次規(guī)勸,梁曉諾都會被聶飛“不然呢”簡單的三個字,給反問得啞口無言。因為“不然呢”之后所要做的事,梁曉諾也迷茫得像個在原地打轉陀螺。
枉己難正人,梁曉諾雖不過分沉迷于電腦手機,但一整天下來雖東戳西刺,但也沒干什么有實際意義的事,他沒有福氣讀到《論語·衛(wèi)靈公》里孔子說的“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這類好話,所以和圣賢不賢時一樣,很大一部分時間都是在自我糾纏不清。
聶飛同梁曉諾辯證的理論依據(jù)是這樣的,他說即然要談玩物喪志,那首先也得要有“志”可“喪”,現(xiàn)在既然沒有那個“志”存在,玩物喪志的理論就不能成立。
理論不成立后,聶飛再叩問他,既然不沉迷游戲和沉迷游戲的現(xiàn)實成效相差無幾,那何必要委屈自己呢?故而,在聶飛眼中,梁曉諾是不具備勸誡資格的。
而就聶飛如此這般固執(zhí)己見,梁曉諾約他去圖書館就好比勸一個浪子回頭,成功的概率可想而知。
遭拒絕后的梁曉諾并沒有灰心喪氣,而是繼續(xù)軟磨硬泡用揶揄的口吻說:“老聶,你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去圖書館發(fā)奮的嗎,怎么現(xiàn)在……你這樣言而無信就不怕食言而肥???”梁曉諾斷定聶飛惡習不改,長此以往極有可能成為郭重第二。
聶飛收起其平時敲山震虎的寶貝“不然呢”轉而理論新編信口開河說:“計劃趕不上變化嘛!再說昨天的我以為今天會陽光明媚所以才會有去圖書館的想法,然而現(xiàn)實是現(xiàn)在外面陽光并不明媚,所以我就不用去圖書館了——你說對不對?所以我并非言而無信而是行出有據(jù)。”
聶飛沒料到自己竟能信口開出條亞馬遜河來,連他自己都感到無比驚訝。他人格頓時膨脹了不少,而后的他抱著學以致用的態(tài)度,底氣十足地繼續(xù)邏輯新編說教道:“我這說法就是現(xiàn)實版的《離散數(shù)學》之‘數(shù)理邏輯’之‘pq法則’之‘天氣好則去圖書館’之假言命題之若原命題為真,則可推斷出天氣不好自然就不用去圖書館發(fā)奮了。”說完眄視指使盯著梁曉諾笑,旨在期待梁曉諾能拍案叫絕夸自己才高八斗。
不幸梁曉諾天生沒有奉承的習慣。更何況聶飛的邏輯立場不夠堅定,前期還好到后面就混亂不堪了,因為他的推斷“天氣不好則不去圖書館”是他建立的原命題的否命題,是亦真亦假命題。換句話說要使命題“之所以不去圖書館發(fā)奮是因為天氣不好”為真命題,那原命題必須是“除非天氣好否則就不去圖書館”或者是“只有天氣好才去圖書館”再或者是“若去圖書館則天氣好”這樣的命題。現(xiàn)在的情況是聶飛所建立的命題和他想要表達意思所須建立的命題互為逆命題。而原命題與逆命題之間是不存在必然關系的,所以聶飛的邏輯表達是有問題的。
諷刺的是梁曉諾的邏輯維度也半斤八兩,竟覺得聶飛的推理是沒問題,只差沒頷首示意了??伤麤]有奉承聶飛而是直接去否聶飛的原名題說:“我覺得即使今天的天氣好得就像你心儀對象裸睡時的樣子,你也未必會去圖書館!”
聶飛被逗得哈哈大笑,說“你這話說得精辟,裸……裸啥來著?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這時劉昊的老毛病很合時宜地犯了,他抱著手機哈哈傻笑起來,而他的笑與另外兩人的談話沒有任何關系。
聶、梁兩人聞笑不約而同地嘲劉昊方向看了一眼,接著異口同聲地說:“傻啦吧唧的?!?p> 跳過劉昊的傻笑后,梁曉諾一面好奇聶飛這死到臨頭還能日復一日的底氣到底從哪而來,一面好心地提點他說:“離數(shù)星期四就補考了——哦對了你好像還有《高等數(shù)學》要補考,你這樣子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的緊張感?”理科出身的聶飛末考梅開二度連掛兩科,掛的還全是數(shù)學,丟盡了理科生的臉!
聶飛佯裝吃驚說:“呀!你不說我都忘了,好緊張——先玩會游戲壓壓驚吧!”這幽默沿襲了“煤氣泄露抽根煙壓壓驚”的段子笑話——這段子玩開來就有了各種版本的如“聽到全世界每年因抽煙至死的人高達六百萬時嚇得我趕緊點了一支煙抽來壓驚”……
聶飛說完看著曉諾暗送秋波引誘戕害道:“要不一起玩嘛,我?guī)泔w,讓你感受一下飛一般的游戲體驗!”
梁曉諾一面為聶飛那蠢萌的言行藝術而忍俊不禁;另一面內(nèi)心里也蠢蠢欲動,極想和聶飛那樣愉快地蹉跎歲月。但是他又缺乏飛蛾撲火般至死方休的勇氣,所以他凜然謝絕說:“算了,我還是去看書的好。”
聶飛那臨危不懼沉著冷靜的應戰(zhàn)心態(tài),委實讓梁曉諾感到好奇和佩服。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想聶飛之所以如此鎮(zhèn)靜,也許是因為在寒假期間聶飛早早就做好備戰(zhàn)功課,所以才藝高人膽大不把補考放眼里。
想到此的梁曉諾內(nèi)心里又是一陣慌亂,覺得“舉世皆頭我獨尾”,而后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傾軋自己的梁曉諾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迫不及待想要去圖書館浴血奮戰(zhàn)。
可梁曉諾始終覺得一個人去圖書館顯得有些孤寂,便愛心泛濫繼續(xù)把主意打到還在睡夢中的趙毅銘,暗想著把同為掛科者的他叫醒約他同行也未必不是個善舉。
但梁曉諾思來想去后覺得趙毅銘這人不大靠譜,因為他對趙毅銘此前“以道還道”反受其害的事還記憶猶新。兩天前梁曉諾苦口婆心勸約趙毅銘去圖書館看書,好不容易勸約成功,不幸在去往途中,梁曉諾反被趙毅銘那“學而無用何不樂在當下”的觀點給策反,而后雙雙中途折返,及時行樂。
在梁曉諾看來,趙毅銘好比一顆流毒,有遺害無窮的嫌疑。而此時的他覺得要是把趙毅銘叫醒,反而有種反被拉下水滅自己志氣的風險。這時梁曉諾的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趙毅銘掛科時說的話。趙毅銘為擺脫掛科的尷尬,曾自吹自擂說考掛科是因為他自己想要體驗掛科的感覺,而刻意為之的結果;而后可能是他發(fā)現(xiàn)這個謊撒得不夠優(yōu)雅、穩(wěn)妥,保險起見他便繼續(xù)把謊吹大吹圓,他說他還想體驗重修的感覺,不打算參加補考。
想到重修,梁曉諾轉念再想到自己的補考有可能通不過要重修,覺得萬一自己的努力打水漂了真要重修,而重修之路上多個趙毅銘作伴也是件好事。想到此,梁曉諾決定放棄趙毅銘,放棄這個做優(yōu)秀室友的機會。
他從可見的視野看了一眼哪怕五雷轟頂也未必能夠震醒的趙毅銘,搖了搖頭,再嘆了一口氣帶上學習用品準備孤軍奮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