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辰不答,沉默半晌,忽然舉起匕首道:“這是哪來的?”
“蘇言給的。怎么?”
“她給你時有沒有說過什么?”
“她說,她說——”她說用這個一刀殺了你。何郁當然說不出口,便委婉道:“是用在你身上的?!?p> 云辰眼神冷冷地看著她道:“她這么說了,你為什么不這么用?”
何郁吃了一驚,這個瘋子瘋了不成,有自己叫別人殺了自己的不成,當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云辰見她不答,作她心虛,又冷著臉道:“你既然早已知道,為什么不拿出來,藏著做什么?你反正也看不懂?!?p> 何郁聽得云里霧里,又覺他口氣不善,有些委屈道:“你在說什么?”
“別裝著不知道?!?p> 何郁委屈極了,閉上了嘴,過了片刻,忽然道:“還給我?!?p> “又不是你的。怎么能說還給你?!?p> “明明是我的。蘇言給我的。”
“這根本就不是你的。”
何郁忽然拔高了聲音道:“你胡說八道!”
說到最后兩字時,忽見孤煞回頭望了他們一眼。何郁連忙又壓低了聲音。云辰語氣生硬道:“想不到你竟也是這樣的人?!?p> 何郁又生氣又委屈,眼淚都快出來了,索性閉上了嘴,再不肯開口,兩人沉默著向前走去。眾人曲曲折折繞了幾個彎,四周滿是鐘乳石和石筍,還有四處安放的盞盞燭火,忽有瀑布聲傳來,越來越近了。
近了,洞頂上有個參天古松般大小的圓洞,灑下一片自然光線,洞口正下方,映入眼簾的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潭,碧綠的潭上方,有一巨大無比的龍頭,龍舌神出來,舌尖微微向上揚,勾住一條鐵索。那鐵索長長地垂下來,倒縛住一人的一只腳。
靈山洞到了此處,已無路可進,何郁仔細看了看那被倒掛的倒霉蛋,一看之下嚇了一跳,大叫道:“蘇言!”
眾人都隨她這一聲叫喊,朝著蘇言看去,只見蘇言睜著一雙眼,衣服濕漉漉得貼在身上,看著他們,一聲不吭。何郁焦急萬分,作勢就要掠過去救她下來,卻聽她大叫一聲,“別過來!”
龍口里忽然噴出一股水,直往蘇言身上淋去,蘇言緊閉著眼任由水從她鼻子里進去,只片刻,水停了,她睜開眼,痛苦地鼓了幾下嘴,忽然往外噴出了一大口水,眨巴著眼睛,痛苦道:“好了,你來吧,這水每隔一盞茶就來一回。”
何郁哭笑不得,掠過去,一劍砍斷了鐵索,抱著蘇言返了回來,哪知蘇言倒掛太久,血往腦上涌,一直起身子,只覺頭暈眼花,竟昏了過去。何郁趕忙扶她躺下,邊喚她名字,邊掐她人中。白墨龍仔細地打量著洞內(nèi),高聲喚道:“靈山仙女,老友來訪,快請現(xiàn)身?!?p> 洞里毫無反應,白墨龍便又喚了一回:“靈山仙女,老友來訪,快請現(xiàn)身啊?!比詿o回應,白墨龍又待叫第三遍,“靈山仙女——”蘇言忽然醒了過來,怒氣沖沖地瞪著他道:“別吵吵,那老妖精出去給我買菜去了,她要是在洞里,我早把她吊起來了!”
白墨龍猶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冷哼了一聲,一縱身從洞口掠了出去,厲恨生朝著何郁一抱拳,遲遲疑疑道了聲,“姑娘保重”,一縱身,腳在石壁上點了數(shù)下,隨著白墨龍而去。鬼劍孤煞狀若悠閑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忽然一言不發(fā)也走了。
蘇言抬著頭,瞪著眼,看著何郁,虛弱無力道:“幸好你來了,不然,那便是我的墳?!彼D(zhuǎn)頭看向那口潭,何郁下意識地側(cè)過身子,遮住那口潭道:“別胡說。”
蘇言又轉(zhuǎn)回頭來看向何郁道:“雖然你救了我,但我卻一點也不感謝你?!?p> 何郁也瞪起眼道:“為什么?”
蘇言更努力地睜眼,想瞪的比她大,無奈她本是個小眼,道:“因為你不過是想換個法子氣死我。”
“絕不是真心想救你?”
“絕不是!”
“怎么說?”
蘇言忽然轉(zhuǎn)向在一旁冷眼旁觀的云辰道:“你把他帶來就算了,你們倆穿成這樣是要造反嗎?”
何郁朝著云辰瞥了一眼,羞得臉色大紅,連一旁冷著張臉的云辰也臉紅起來。
何郁唯唯諾諾道:“我們是——”
“我都聽到了,你說為什么我上來的時候毫發(fā)無損,你一上來連衣服也要賠光?”
“啊,我不知道啊?!?p> “呆子,你怎么不問我靈山老妖去哪了?”
“哦?!?p> “那你問啊?!?p> “靈山仙子去哪了?”
“什么仙子?明明是老妖,都四五十歲的人了?!?p> “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
何郁瞪起了眼,蘇言又補充道:“我是觸碰了洞內(nèi)機關,自個兒被吊起來的,從未曾見過她。餓死我了?!?p> “那我們快出去吧?!?p> “慢著?!碧K言突然伸手一指云辰道:“你到底把他帶來做什么?”
“噢,你不是把他的東西帶來了嗎?”
蘇言看著她,一言不發(fā)。何郁喏喏道:“怎么?”
“呆子,我不是把東西給你了么?”
“沒有啊,難道是難道是——”何郁突然想起云辰莫名其妙對她說的那些話,羞得不敢去看他。
“對了,就是那東西。何君,我敢打賭,這天下再沒有比你更笨的人了?!?p> 何郁羞紅著臉輕輕打她道:“你胡說,胡說什么?”她一語完了,垂著頭轉(zhuǎn)向云辰,云辰也漲紅了臉,知道自己誤會她了,一時間誰也不開口。
蘇言疑惑道:“怎么,你快給他???”
云、何二人忽然同時輕輕道:“對不起。”
何郁抬起頭,兩人對視了一眼,臉紅更甚,忙又分開了去。
蘇言擺了擺手道:“說什么鬼話呢!”
何郁輕聲道:“我已經(jīng)給他了?!?p> “什么!你給他了,還帶他來找我做什么?”
何郁解釋道:“我剛才打斗時拿出來做防身用,他這才看到,我還沒想到是他的?!?p> 蘇言嘆了口氣道:“然后你還不肯給他,是不是?你,哎,你怎么那么蠢?”她忽然朝著云辰擺擺手道:“去去去,云少俠慢走不送。”
云辰下意識道:“啊,我——”
何郁趕忙接著道:“他不能走?!?p> 蘇言懶洋洋地把雙手往腦后一插,翹起二郎腿道:“怎么?還要燒燒香,拜拜佛祖,保他一路平安不成?”
“不是??伤蛔呶覀冐M不是白救他了?!?p> “怎么白救?”
“現(xiàn)在放了他走,回頭被人給殺了,豈不是白救了。”
“那怎么辦?難不成把他吊起來看著?”
“當然不是,只要陪著他找到秘籍就成了?!?p> “秘籍不是已經(jīng)找到了嗎?”
“你當我傻嗎?那么小把劍怎么藏得了?一定是劍上另有所示?!?p> 蘇言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你為什么總是不該聰明的時候忽然變聰明?華山上是不是有很多人救他?”
云辰不知何故,忽然緊張了起來,何郁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慈ゾ人矗俊?p> 何郁想起云辰對她說的,得意洋洋道:“因為他死了,他們便徹底得不到秘籍了?!?p> “他們既然救了他一次,難道不會救第二次?”
“當然會,可是以防萬一呢?”
蘇言仔細看著她道:“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何郁不敢正面回答,便道:“難道不是我?”
蘇言忽然彈了起來,差點把何郁撞倒在地,跳上一塊大石,微微俯下身道:“果然不是你想出來的,我對你太了解了,你就算眨眨眼,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快說快說,是不是全是他告訴你的!”
何郁只好承認。蘇言冷哼了兩聲道:“何郁啊何郁,你可曾想過救他的人里,他為何偏偏信了你?為何就不懷疑你也不過在圖他那本破秘籍!”
云辰臉色忽然變得煞白。何郁呆了一下,只好如是道:“這還真沒想過?!?p> “那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他要你跟著,不過因為你是個女的,待他拿到了真秘籍,他就偷偷掉個包,送你一本假秘籍,到時他逍遙自在,你卻被天下高手追殺,你們倆相處久了,日久生情,他把秘籍送給你也在情理之中,誰會不信?”
云辰臉色變得慘白。何郁氣得漲紅了臉,一言不發(fā)。蘇言轉(zhuǎn)而對云辰道:“云少俠,請吧請吧,快請吧。”
云辰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早沒有那意思了。我要是還是這么想的,剛才怎么會說這樣的話。”
“你說了什么?”
“剛才,剛才我以為她早知道這把劍是我的,就對她說,對她說,真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
“哼哼。你這么說,不過是想博她信任,你把她當成騙子,以為她不過是裝傻而已,所以你對她百般信任反倒不好,對她懷疑一下,再道個歉,反而能讓她更加相信你,是也不是!”
云辰急紅了眼道:“你胡說,我要仍有半分這般念頭,讓我天打五雷轟!”
“說什么鬼話,誰才是滿口胡言亂語,我要是蘇言就讓我天打五雷轟!雷呢!雷呢!你這人說起話來簡直就像放屁!”
誰也不說話了,四周一片沉寂,龍口里忽然噴出一股水,嘩啦啦落進了潭里。何郁靜了下來,道:“其實也沒什么,他與我素不相識,為什么一見面就要相信我?!?p> “說什么鬼話!”
“真的,小言,我也不過是個人,是個他沒見過的人,你又拿了他的秘籍,他沒有緣由貿(mào)然信我?!?p> 蘇言蹲在大石上哼了一下,別過臉去。
“算了吧,小言?!?p> 蘇言不理她。云辰臉色好了些,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何,何,何——”
“何郁,”何郁朝他笑了一下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叫的?!?p> 云辰別扭地低下了頭道:“我原先確實是這么想的,可后來早就不這樣想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更加不這樣想了?!?p> “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不想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
“我,我也不知道?!?p> 云辰又不安又別扭又委屈,不說話了。何郁見狀道:“我真的不介意。”
“嗯?!彼〕龆虅Γブ鴦Ρ?,用力搖了幾下,拔出生銹的匕首。何郁為了表示她當真不介意,湊過去道:“讓我瞧瞧?!眲ι砩想[約有字,云辰用劍鞘刮去許多鐵銹,只見上面刻了八個字:南有大雁,風鈴而蕩。
南方有座雁蕩山。
何郁忽然抬頭對蘇言道:“我們要去雁蕩山,小言,你去不去呀?”
蘇言抬了下手道:“去,免得你被賣了!”
云辰忽然笑了一下。
蘇言突然站起身,一縱身,腳尖輕點,掠出了洞頂?shù)溃骸耙呖熳撸 ?p> 兩人相視笑了一下,何郁拉著云辰也縱了出去。
洞外便是山頂,平平一塊地方,也無鮮花,只有綠。有個嬌小的美人,被捆在一根打入地下的木樁上,腳下堆滿了一捆捆柴。美人穿著杏粉色緞子面衣裳,身前有一朵金絲線繡成的大牡丹。
那美人朝著他們叫喚道:“三位,救救我,救救我!”
何郁剛要去救她,卻被蘇言攔了下來道:“剛才那幾個怎么不救你!”
“白墨龍把我抓到這里來,又怎么可能會放了我!”
于是何郁就去把她放了下來。蘇言圍著她繞了個圈道:“你又是誰?跑到這里來做什么?”那美人不理她。蘇言“嘿”了一聲道:“她不理我。”
云辰好言好語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垂首道:“我姓胡叫清蓮?!彼藓薜亟又?,“那該死的白墨龍,為了討好靈山仙女,竟——”
蘇言忍不住插嘴道:“是靈山老妖。”
“竟不惜殺我全家,將我擄到這兒來,給靈山老妖作祭祀之用?!彼f到這兒,顯得楚楚可憐,竟已落淚。
何郁氣往上涌,又不知如何勸慰她,只得把話題扯了開去道:“那你以后怎么辦?”
胡清蓮神色凄涼地看向遠處道:“還能怎么辦呢?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白墨龍或許會放過我,這有什么用呢?我身無分文,早晚落得一死。”
何郁轉(zhuǎn)向蘇言道:“你的錢呢?”蘇言蹲在地上,不樂意地一揮手道:“早用完了。”
何郁剛要說她,卻聽胡清蓮又道:“給我錢又有什么用呢?遲早要用完的。用完了結(jié)局還是一樣?!?p> 蘇言忽然笑嘻嘻道:“既然早晚都得死,為什么不索性現(xiàn)在死了算了?!?p> 何郁瞪了她一眼道:“蘇言!”
卻見胡清蓮徑直朝著山崖邊走去,邊走邊凄苦道:“是啊,不如現(xiàn)在死了算了?!?p> 何郁趕忙一把抓住了她。
云辰心里“咯噔”了一下,蘇言心里也“咯噔”了一下,都覺得大事不妙了——
何郁果然說出了一句大事不妙的話——
“不如你跟我們一塊走吧?!?p> “那怎么行,我會拖累你們的,況且我也不能跟你們一輩子,遲早要分開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或許那時候你都已經(jīng)成家了?!?p> 胡清蓮同意了,怯生生地望向云辰,希望他能同意。
蘇言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剛才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把她打發(fā)走了就完事了。雖然有何郁已足矣,但再有個美人能看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云辰點了一下頭。
蘇言腸子悔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