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私探謝府（二）

　　王家死士一招就擺平了謝二夫人。

　　擺平，就是字面意思的擺平。

　　謝二夫人嘴里塞著不知道從哪里扯的粗布，被死士捆著方方正正擺在王婉跟前，像一個(gè)敦實(shí)的木樁子。旁邊觀望的小廝嚇的雙腿直哆嗦，還沒等死士動手就自覺跪在王婉身前低頭求饒，剛剛還不可一世的頭顱現(xiàn)在磕在地上撞的砰砰響。

　　“狗眼看人低！”雙成站在一旁憤憤不平。

　　話粗理不粗，王婉不得不承認(rèn)雙成有時(shí)候的總結(jié)得都還挺準(zhǔn)確。

　　門房的差事看起來簡單，實(shí)際上則代表了一家顏面，外以示眾人，內(nèi)以守安危，非忠厚機(jī)敏之人不可勝任。也不知道謝二夫人當(dāng)家這幾年上哪找了這么些個(gè)極品家丁，留用這樣見風(fēng)使舵的小人，后患無窮。今日搬家產(chǎn)，明日就敢謀財(cái)害命。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蠹眾木易折，就是百年世家的家底也遲早玩兒完！

　　王婉凝視著跪地的眾人，心中絲毫憐惜。

　　“既然是謝家仆人，自然是與謝家榮辱與共，進(jìn)退同擔(dān)?！彼p言道，伸手輕拭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昂起頭懶得看到他們，“把他們?nèi)紒G進(jìn)柴房，謝大人何時(shí)歸家，他們便何時(shí)出來?！彼呑哌叺溃爝^母親的手，頭也不回的邁步向里面走去。身后響起此起彼伏的痛擊聲和叫喊聲，王婉揚(yáng)聲大喊喧嘩。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聲清脆的咔嚓聲，后院徹底安靜下來。

　　死士竟是把他們的下巴卸了！

　　現(xiàn)在那群人，想哭鬧卻合不攏下巴，越是掙扎越是疼痛，涎水順著腮幫子往下流，再不復(fù)之前的囂張氣焰。

　　“母親可莫要說我心狠手辣?！蓖跬裱鹧b無辜，瞪圓了眼看著孟氏，擺出一副無奈的模樣。

　　“樹德莫如滋，除害莫如盡。你握把好度就好?！泵祥L青瞥了一眼身后的死士，轉(zhuǎn)身落下眼睫不再說話。

　　兩人走上前去，雙成連忙扶起坐在地上的錦繡。錦繡一手抱著匣子，另一手卷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只見袖子上血色斑駁，她連忙用袖子遮住臉避開王婉母女：“奴婢容貌鄙陋，恐臟了夫人和小姐的眼?！?p>　　王婉亦不勉強(qiáng)，給了雙成一個(gè)眼色，四人齊齊向內(nèi)院走去。后院暫時(shí)由死士控住，不怕那謝二夫人再生事端。

　　“你莫慌，且將此事仔細(xì)道來?！蓖跬衽呐腻\繡的肩膀說道。

　　錦繡微微側(cè)過身，話里帶著哭腔：“自從端午小姐也被召進(jìn)宮，二夫人便不知道從何處聽到了風(fēng)聲，開始在府上作威作福，恰好府里能壓住她的幾位主子又都不在，她就愈發(fā)猖狂了。前幾日她還只是喊了壯漢來府上搬值錢的家具，這幾天竟然開始光明正大地搜刮起錢財(cái)來！恁得無恥！這匣子是我們夫人留給小姐的遺物，雖然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值不值錢，但怎么能讓二夫人搶了去？”

　　錦繡一邊說一邊擦拭著眼淚，淚水浸過傷口如在傷口上撒鹽，錦繡疼的直哆嗦，身上一陣顫栗。一旁的雙成皺眉苦臉，心疼不已，她跑出去接了一盆清水，又挽了袖子幫錦繡擦拭傷口，嘴上也不停歇，一直小聲咕叨著，為錦繡鳴不平。

　　“天道恢恢，報(bào)應(yīng)不爽，謝二夫人自作自受，自有天收?！蓖跬褚婂\繡堅(jiān)毅模樣兒也忍不住安慰。她站在謝妶屋里環(huán)視四周，屋里空蕩蕩的，博古架上的文玩空了一半；鎏金的床簾鉤子也被人扯去，豁出兩個(gè)大洞；連沖茶倒水的瓷杯也被端走，桌上只留下一個(gè)不值錢的木頭底座。

　　不過她送的衛(wèi)夫人字帖倒是還攤開擺在案前，一旁的筆墨凌亂，可見當(dāng)時(shí)謝妶走的匆忙。書頁上覆了一層薄灰，可見那二夫人是個(gè)不識大字的無知婦人。

　　真是又蠢又壞，王婉心中暗誹。

　　“其他房間也被她搜刮過了嗎？”王婉向錦繡問道。

　　錦繡淚眼朦朧地?fù)u頭：“其他屋子她哪敢啊，還不是看準(zhǔn)了我們小姐以后是要嫁出去的姑娘，又無母親兄弟撐腰，才敢這么肆無忌憚。”

　　王婉和坐著的孟長青對視一眼，站起身來，留下雙成在這里幫錦繡清理傷口，母女倆一同去了謝常的書房。

　　王婉的想法很簡單，謝家是百年世家，總不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就發(fā)落了?；实垡幹弥x家，總得有一個(gè)服眾的理由才行。御史彈劾所言是謝常任上失職，但失職也絕不至于全家入獄。謝常主管司空部，向來是事多不討好，多年來他從無行差踏錯(cuò)，怎么今日一個(gè)莫名的失職之罪便牽連全家？這其中必定有隱情。

　　她們私探謝府，就是來看看有沒有什么足以佐證的蛛絲馬跡，謝家的隱情，自然是來謝家挖。

　　謝府王婉熟得很，繞過七折八拐的回廊，竹林旁邊便是書房。

　　謝常的書房很是簡樸，一張案幾擺正中，除了后排的書柜便再無其他。王婉大致環(huán)視四周，疾步上前用食指擦過案上，沾滿一指塵灰，顯然是無人來過。母女倆分頭行動，兩人躬身各自在書房里搜羅著，看能不能找點(diǎn)有用的東西。

　　書架上全是農(nóng)田水利的書籍，還有不少墨家的名著，王婉一本本清點(diǎn)，案上擺放著各地的農(nóng)情水情的奏折，并無什么可疑之處。她翻看著案上的信件，突然閃過一個(gè)熟悉的名字。

　　賢侄王韜親啟。

　　事急從權(quán)，王婉毫不猶豫拆開了信封，開頭只有幾句簡單的客套，剩下全是她看不懂的圖紙，再翻完剩余的信件，她也沒有任何頭緒。

　　孟長青翻查了居室內(nèi)，照樣一無所獲。

　　王婉跪坐在案前托腮沉思。這書房簡單的一眼就能掃光，連暗室暗層都無處可設(shè)。眼下一籌莫展，此事還能有何解？

　　“有功不及有用?！蓖跬癫挥勺灾鞯氐驼Z，父親王策的話再次回蕩在她的腦海里，她一個(gè)激靈，撐起身子，眼中熠熠生輝。

　　謝大人和兄長的信上滿篇都是全是關(guān)于南方水災(zāi)的討論，若這些圖紙上的方案真能解決南方水患，豈不就正好說明了謝家還有用嗎？只要謝氏還有用，皇帝就不能處置他，至少眼下不能。王婉興奮地喚了孟氏，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她。

　　“若是圖紙無用呢？”孟長青反問，神色平靜。

　　“無用？無用就把信封毀了，反正也不會牽連我們王家，就當(dāng)是廢紙一張?！?p>　　孟長青斂眉不語，仍在細(xì)細(xì)捉摸著。

　　“我今晚就讓人遞到父親案前，明日正好一并上達(dá)天聽，不管有用無用，總要先試一試?！?p>　　“不可?！蓖跬衽e信的手被孟氏按住，“王家若牽連進(jìn)此事，只會讓皇帝越發(fā)疑心，反而事與愿違。這事不能讓你父親來做?！?p>　　“那要如何才能把這圖紙送到皇帝跟前？總不能闖進(jìn)宮直接放在奉天殿上吧?！?p>　　孟長青低頭沉思，濃密的眼睫遮住眸中的翻涌。

　　“送到吏部侍郎董競手上?！?p>　　“董競？他不是楊氏一黨的人嗎？他們不落井下石就是萬幸，怎能指望幫謝氏說話？”

　　孟長青的思緒有那么一瞬間飄回二十年前，她舉著經(jīng)卷釋讀，座下是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這些眼睛隨著時(shí)間而各自變化，唯有一雙眼睛依舊堅(jiān)毅清澈。

　　孟長青決定賭一把。

　　“正是因?yàn)樗菞钍弦稽h的人，才更能將這圖紙發(fā)揮到極致?！泵祥L青看著王婉眼中的疑惑緩緩說道，“皇帝忌憚王家，若是由你父親上書，皇帝反而會猜忌王謝沆瀣一氣。而楊氏與王氏向來不是同一陣營，既然皇帝信任楊氏，便讓他們的人去上書反而更有把握。若是圖紙有用，既可解決南方水患，也能為謝氏出獄增添砝碼?！?p>　　“若是楊氏一黨拿了圖紙邀功，決口不提謝家呢，那我們豈不是白白為他人作嫁衣？”王婉不解母親為什么要舍近求遠(yuǎn)。

　　孟長青沉默片刻，輕嘆：“我信董競為人?！?p>　　王婉見母親言之鑿鑿，不由得好奇。

　　“與其擔(dān)心董競，不如先想想怎么把信送到他手上?！泵祥L青不作解釋。

　　既然是母親信任之人，王婉便不再有疑，拍著胸脯保證今晚就將這事辦的妥帖。

　　這次換了孟長青不解，在母親探究的目光注視下，王婉臉上閃過一絲調(diào)皮的笑意，撅了嘴道：“這不是有現(xiàn)成的人嘛?！?p>　　“王家死士？”孟長青并不吃驚，神色依舊淡淡的，“可死士都是你父親的人，他遲早會知曉，我們的行蹤也會暴露?！?p>　　“這您就不知道了。”王婉笑的得意，從懷中扯出一枚玉色暗哨懸在空中晃悠，“這便是弄玉的令牌，死士只認(rèn)令主，令主只認(rèn)父親?，F(xiàn)在弄玉不在，自然就都聽我的?！?p>　　“你怎知這話是真是假？”

　　“當(dāng)然是親自試過才可信?！?p>　　“你如何試？”

　　“我讓他們往父親今晚的飯菜里加了點(diǎn)瀉藥，事情已經(jīng)辦妥了?！?p>　　孟長青瞪大了眼睛看著笑嘻嘻的王婉，一向淡漠的面容終于在此刻破功，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議。

　　這可真是他爹的親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