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是晴空萬里,陽光明媚,可突然間竟生起狂風,風勢之大聞所未聞,沙礫如霧氣在空中騰飛,與風聲共響,遮蔽著來往行人的視線。
蕭強橫臂于前,用衣袖擋住面容,以此不受沙礫的擊點,他正欲呼喚隨行的小黑,詢問其身體狀況。
咔——嚓!
突地一聲驚雷驟起,震得蕭強雙耳嗡嗡作響,這雷聲之大甚至蓋過了他耳畔呼嘯的風聲,簡直是平生所遇雷聲之最。
雷聲歇去,一陣更為嘈雜的聲音涌入其耳中,比風聲重,還有濕氣隨聲音襲來。
“這是……”蕭強分辨著新的聲音的由來,尚在遲疑之中,卻突然傳來小黑的一聲驚呼。
“是山洪!”
“山洪?”蕭強心中大驚,“這怎么可能?”
雖說通江貫穿宜方郡,常年因大雨而決堤,從而借道五方山暴發(fā)山洪,危害一方。
但數(shù)日來并無大雨,怎么會引發(fā)山洪。
“莫非是那道雷聲。”蕭強不禁想到,“如此雷霆震蕩天地,可謂驚世駭俗,那它之劈落人間又將是何等威力,難道是其決了河堤,可這山洪未免來的也太快了些。”
容不得蕭強考慮更多,飛沙飄蕩的狂風之下,洶涌的洪流滾滾而過,頃刻間便將其淹沒。
大燕夏武二十六年夏,宜方郡境內突有怪風,風勢之大,百年罕見,后又生異雷,其狀如龍,其聲震霄,通江之堤為之半毀,江水隨即而走,暴發(fā)巨大山洪,肆虐數(shù)日方止。——《大燕宜方郡書》
半掩的月華照在水面,夜風輕輕走過,粼光淺舞,似動似幻,而這是洪水緩和后,難得的靜謐。
嘩!
一道身影從水中竄出,打破了寧靜,激起高高的水花。
身影躍出水面,滯空于高處,縱身一翻,帶起一陣水滴,輕身落在了岸邊。
此人正是蕭強,不過他雖動作凌厲瀟灑,但仍改變不了他眼下的一副落湯雞模樣。
他運轉內力,驅散了不少冷意,只是以他的功力,無法迅速蒸發(fā)衣服中的水分,難免還是要濕漉漉一段時間,但所幸有內力傍身,不至于染上風寒等傷病。
縱觀天下九國,可謂高手無數(shù),更不乏內力高深之輩,他們只需內力輕輕一轉,其身便若暖陽烘爐,寒冷不侵,雨水不沾,不可謂不強。
然而蕭強武功不過堪堪入品,面對山洪都險些喪命,實在是無法與之相比,不過像他這等出身富貴的閑散世家子弟,能下苦力練出他這一身功夫也是少數(shù)。
朦朧的夜色伴著清涼的微風,在水聲、蟬鳴的交織中,竟給人奇妙的安逸,只是渾身濕透的蕭強卻無心考慮這許多,他暗暗嘆氣:“也不知道小黑等人是否無恙?!?p> 這次他離家游學,相隨的不過三人,兩名家中安排的護衛(wèi),以及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書童小黑。
那兩名護衛(wèi)武功不弱,既然蕭強能逃過一劫,想來那二人也是無恙,唯有小黑最讓蕭強擔心,那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文弱的少年,不通半分武力。
擔心之余,蕭強也環(huán)視四周,意外地發(fā)現(xiàn)遠處有著依稀的光亮。
那光亮在如此夜色的下,的確不易察覺,如果不是蕭強習武健體,眼力因此大漲,還真的未必能夠發(fā)現(xiàn)。
他稍作思考,便不再猶疑,循著光亮的方向大步走去,光亮的輪廓也漸漸清晰,是一盞門前的燈籠。
不多時,他來到燈籠近前,朱紫色的大門在燈籠的點映下,于黑夜中彰顯的另類的恢弘。
蕭強實在是不愿意在野外濕漉漉地過夜,盡管冒昧,但他還是扣響了朱紫色的大門,咚咚之聲飄入遠方的黑暗,他竟莫名打了一個寒顫。
吱呀!
就在蕭強已經準備放棄的時候,朱紫大門卻打開一線縫隙,探出了一盞燈籠和一個圓臉少女的小腦袋。
兩盞燈籠的光芒交映,少女嬰兒肥的圓臉猶如玉盤。
她一雙大大的眼睛寫滿了疑惑,隱有一絲畏懼,卻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蕭強看。
“在下蕭強,深夜打擾時因……”蕭強雖然出身清河蕭氏,家學淵源,但落魄至此,又是面對一個少女,難免覺得尷尬,一時之間竟口不擇言,說不出后續(xù)的話來。
“你是水鬼嗎?”少女歪著頭問道,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蕭強一呆:“怎……怎么會?!?p> 但他低眉掃了自己一眼,一路而來,本就濕透的衣衫沾染了不少煙塵,并將其濕潤成三分河底泥沙模樣,也就是他難以自視,說不得眼下還真是一副水鬼樣子。
撲哧!
圓臉少女展顏一笑:“你這人真呆,世上怎么會有水鬼呢?”隨即她又說道:“我家主人有請?!?p> 蕭強此時如何還能不知自己被這圓臉少女開了個玩笑,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道了一聲多謝,便隨其進入府邸,但他也在心中升起了些許疑問,主人有請和他借宿一晚的想法可謂是大相徑庭。
在進入府邸的瞬間,蕭強才堪堪注意到朱紫大門上方的牌匾——紫杉別府。
這四個字龍飛鳳舞,剛柔兼濟,若只單論字的韻味,便絕對是出自一等一的大書法家之手。
可下一秒,蕭強的吃驚不亞于今日突然的驚雷與山洪,但是礙于圓臉少女他并未表露出來。
自八百年前,大夏天子王權衰落,十六諸侯競相相王,天下兵戈日盛,武道因此大興。
其后八百年亂古國戰(zhàn),十六侯僅存九國、三大霸主,愈發(fā)精煉的武道也開始廣傳列國,有了統(tǒng)一的標準。
后天煉力通勁,得剛柔內三勁,待人力由內勁轉化為內力,遂而入品,內力通達又可分四品,再之上則是號稱絕頂?shù)南忍炀辰纭?p> 蕭強幼時習武,在十一歲時煉得剛柔二勁,此后遲遲不能臻至內勁,所幸有家中族兄在老祖手中求來一副字帖,那幅字帖乃是昔年大齊圣手盧禎的手書。
盧禎此人不但是博學古今的一代大儒,還是一位武道抵達一品的大高手,其所書之字剛中有柔,大隱大顯,而所釋放的更是遠超世俗文人的大豪邁。
甚至相傳,曾有后天武人觀盧禎寫字,一夕入品。
當年蕭強也是靠著盧禎的字方才煉得內勁,故而對盧禎的字尤為熟悉,而這牌匾上紫杉別苑四字正是出盧禎之手,也唯有盧禎的字才能大隱于眼前,一旦得見,便猶如長河落日,陡轉天明。
不過,蕭強到底不是平常之輩,在使自己冷靜下來之后,他便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問題。
牌匾上的字雖然是出圣手盧禎之手,但這四個字卻風格不一,竟不是出自同一時期的盧禎之手。
應該是為了刻意拼湊成這四字,在盧禎不同時期留下的詩書中裁剪出來,繪刻成匾額,這是何等的手筆,而且看意思這里還只是一處別府。
要知道圣手盧禎已經去世三十余年,他在世時,便已是一字千金,在他死后,他的親筆手書的更是萬金難求。
蕭強帶著對府邸主人的無盡疑惑跟在圓臉少女身后,雖有諸多的問題,但一路上蕭強始終正視前方,畢竟已是深夜,一個陌生男子怎好在他人府邸內四處張望。
圓臉少女注意到蕭強的這一小細節(jié),輕輕咧嘴,笑得像朵花:“真的好呆呀。”
盡管她的聲音很小,但還是被蕭強獲悉,一個丫鬟竟如此靈動活潑不懼生人,反倒讓他愈發(fā)期待府邸的主人了。
這里雖叫紫杉別府,但卻大的不像話,至少蕭強是這么認為的,比起他自己的住所,簡直就是皇宮類比農家小院。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終于來到目的地,一間位于府邸深處樓閣。
樓閣共有兩層,其外形并無太多特殊,甚至外表裝飾之精簡,還不如一路而來的回廊讓人印象深刻。
“阿蘿,你去告知一下三夫人,就說我今夜我留宿在寶閣了?!币宦曀坪鯄阂种撤N情緒的男聲在樓閣里面響起。
“是。”被喚做阿蘿的圓臉少女朝著蕭強眨了眨眼,便徑自離開了,留下蕭強一人在樓閣外發(fā)呆。
“煩請客人入內一見?!睒情w內男聲再次響起。
蕭強也不猶豫,輕推開門,信步而入。
進入樓閣的一瞬,強烈的光芒便刺得蕭強睜不開雙眼,待他緩過來后,也明悟了這里之所以被那男聲稱作寶閣的原因。
明亮的光照下,琳羅滿目的奇珍異寶排滿了靠墻的架子,架子一路逶迤向上,直至二樓。
而且閣樓的光芒則來自夜明珠,上千顆半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有序地排列在閣樓的各個角落,把樓閣內變得的猶如白晝,之所以在外面看不到內部一點光亮,蕭強也很快想通,是東海隔木。
在東海有一種樹叫隔木,三年開花十年結果,所結的果實人畜無法食用,但是將果實研磨成粉,再溶于水,灑在隔木的枝干上,便能隔絕陽光。
可是東海遙遙,隔木結果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是我唐突了?!蹦新曉俅雾懫?,打斷了蕭強驚嘆,蕭強也聞聲看去,終于見到了這府邸的主人。
一個頭戴玉冠,面若白玉的俊朗男子,男子身著繡著紫杉的白衣,而在白衣外面套著一件輕薄的外套。
男子負手而立,氣度不凡,于明珠千光之中竟似謫仙人,與此同時五個女子自閣樓上方如雪花輕盈飄落。
五個女子樣貌各異,妝容不一,而氣質更是完全不同,或高冷或清純,但無不透著一個字的精髓,那就是“美”。
她們的衣著雖有款式的區(qū)別,但卻皆是薄如蟬翼,使其白若美玉的玲瓏嬌軀在若隱若現(xiàn)極具吸引力。
這五位仙子般的美人向著蕭強而來,兩人緩緩褪去蕭強衣衫,有人托清水,有人為蕭強輕輕擦拭,待一切結束,又有人著新衣為蕭強穿上。
整個流程行云流水,仿佛是演練過千百遍,如不是這衣衫并不那么合適,蕭強都要以為這完全就是為自己準備的。
這時玉冠男子揮揮手,五位美妙女子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凌波而去,再次隱于樓閣暗處。
“靜妙法?!笔拸娊K于認出了這五位女子的身法,乃是五方羅剎冠絕江湖的絕妙輕功。
五方羅剎乃是五位美麗至極的女子,只是這五人的心腸卻甚是歹毒,一向以折磨男人取樂,但在兩年前五方羅剎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據(jù)說死在天下七人之一的公子無雙孔端劍下。
“莫非?”蕭強看向玉冠男子的,身上泛起冷汗。
若五方羅剎未死,公子無雙的目的又是什么,難道說從一開始就是他為搏名聲的手段。
此刻玉冠男子也看見了清洗過后蕭強的本來模樣,一個唇紅齒白,眉似劍眼似鷹的俊逸少年。
他似乎也看出了蕭強所想,微微笑道:“鄙人陳生。”
不是公子無雙?
雖然疑竇未解,蕭強還是還禮道:“清河蕭氏,蕭強?!?
要么睡覺,要么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