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長街卷過陣陣寒風(fēng),躺在地上的人依舊沒有什么動靜。他仰頭望著天空,原本濕潤的眼眶因為風(fēng)的原因變得干澀。
耀明一中的后門就在這條長街上,因為是學(xué)區(qū)的原因,這條長街十分的落寞,鮮少有人會路過這里。
他們二人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學(xué)校監(jiān)控的死角,所以一直肆無忌憚的在這里約架,可沒想到這次被一個小姑娘撞到了暴力現(xiàn)場。
看來這個地方不能再來了。
盛陽蹲坐在許南歸的身旁,身子背靠著墻,低頭擺弄手機,沒一會兒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打開的是一篇八年前的報道,報道的最下方是他需要的照片。
為了保護隱私,照片里的人臉基本都打上了馬賽克。
他點開了一張湖邊的照片,兩邊的人群分散,只有幾個警察圍在一個地方拍照,而警察的身后站著一個穿著粉色小棉服的小姑娘。
看到照片的盛陽眼睛沉了沉,他將照片放大縮小,整整看了三四次遍才確認(rèn),那個小姑娘就是阮熾。
“許南歸?!痹镜某聊皇㈥柍林氐穆曇舸蚱啤?p> 他退出手中的照片,微微往下一滑就看到了更加讓人窒息的場面。
看到這副場面的盛陽心臟劇烈的跳動了兩下,握著手機的手指顫抖著。
許南歸微微眨了眨眼睛,并沒有說話,腦海中都是宋卿卿的那句“盛念黎”。
盛心是在他的父母去世后三個月出生的,而她的名字也是為了思念他的母親,才取了“盛念黎”這個名字。
父母去世后的那一段時間里,許南歸的意志非常的消沉,幾乎每天都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空間內(nèi),唯一一次出門還是為了趕走那些像蜂窩一樣涌入他們家中的記者。
也是那天,他第一次見到剛出生不久的盛心,才知道她取了那個名字。
那個時候的他脾氣很暴躁,看到他們總想著將他們?nèi)嫁Z出去,也不允許他們將他母親的名字送給他們的女兒,以至于這個名字成了所有人的禁區(qū)。
就連他自己都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身份,轉(zhuǎn)而跟了其他人的姓。
現(xiàn)在想想,真是可笑。
許南歸忽然出聲,原本干澀的眼眶再次變得濕潤起來,張開的手掌握成拳頭,猛地朝著盲道上的地板捶了兩下。
盛陽看到他這樣,立馬從地上站起來,走到他的身旁,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突然被抓住手腕的許南歸身子一僵,視線緩緩落到了站在身旁的少年身上。
他側(cè)頭望著他,忽然后背一空,緊接著整個人被他拉了起來。
天上的圓月被烏云遮住了大半,只隱隱約約能看出來一輪圓。
許南歸坐在盲道上,淡淡的月光散落下來,落在他的臉上,為他增添了幾分的柔和。
“你就這么懲罰自己的嗎?你有什么資格這么懲罰你自己?”盛陽拉著他手腕的手依舊沒有放開的意思。
“我已經(jīng)給你時間冷靜了,可你這副態(tài)度……”他望著他的目光異常的凌厲,“我真的瞧不起!”
盛陽握在手里的手機屏幕并沒有暗,刺眼的光剛好打在了許南歸的眼前,照的他眨了兩下眼睛。
許南歸抬起另一只手在眼前擋了擋,等適應(yīng)的差不多了才拿開。
“我不用你瞧得起我!”許南歸掙脫開盛陽的手,將手搭在膝蓋處,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盛陽低頭看了一眼落空的手,倏地冷“呵”一聲,低頭將手機內(nèi)的照片打開,然后直接抵到許南歸的面前:“你應(yīng)該從來沒有看過姑姑和姑父的車禍現(xiàn)場吧?這些照片你應(yīng)該從來都沒有看過吧?你甚至沒有膽量上網(wǎng)去查吧?”
“對!我就是不敢去查!那又能怎么樣?!”許南歸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他抵到他面前的手機,然后就一把推開盛陽的手,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暴躁地吼著:“我在你們的眼里,不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嗎?一個不敢直面父母死亡的膽小鬼,又有什么資格去查那些!所以我就應(yīng)該將自己埋在那腐朽的土地里!永遠(yuǎn)無法去觸摸這個世界上的光亮!對嗎???”
“許南歸!”盛陽吼了他一嗓子,低頭將照片放大,將里面打著馬賽克的小姑娘放大,抵到他的眼前:“你仔細(xì)看看這張照片,你看看這個小女孩!你看看!”
許南歸深吸一口氣,微微側(cè)眸瞥了一眼他手機中的照片:“不過是一個糊的不能再糊的照片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是!這是一個糊的不能再糊的照片沒錯!”盛陽收回手機,將手中的照片縮小,展開照片原本的模樣,“這個照片的地方是星海!”
聽到星海,許南歸的眉心忽然跳動了兩下,原本收回的視線再次落到了盛陽握在手中的手機上。
“這個地方就是羅湖公園!”盛陽本不想拿出這些東西刺激他的,可是他的態(tài)度越來越過分,再這么下去,恐怕會越來越糟糕。
為了將許南歸從那種消極的情緒里拉出來,盛陽不得不采用反方向刺激法,將他一直不敢面對的事情直接搬到他的面前:“你知道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是誰嗎?你知道被人護在懷里的那個小姑娘是誰嗎?你知道她當(dāng)時經(jīng)歷了怎樣的痛苦嗎?”
盛陽拋出的三個問題,每一個都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望著盛陽張了張口。
照片內(nèi)的男人躺在地上,旁邊的馬賽克是紅色的,而被護在懷里的小姑娘手中拿著一個紅色的糖葫蘆。
她的臉雖然打了馬賽克,但是依稀能看出來,當(dāng)時的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你想說什么?”許南歸將落在手機屏幕上的視線抽離,“我沒有去過星海,我也未曾見過他們,我怎么知道他們是誰?”
“你問我當(dāng)時她的感受?”許南歸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讓人不自在的笑,長長的眼睫垂下,精致的鳳眸浮現(xiàn)一抹寒涼:“你說?我應(yīng)該回復(fù)恐懼?還是痛苦?”
“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理解她的感受?”許南歸忽然抬眸,正對上了盛陽陰郁的眼睛。
“你可以是她,也可以不是她?!笔㈥柵e著手機的手沒有放下。
“什么意思?”
盛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問了他一個問題:“你覺得是親眼看著親人去世,還是聽說親人去世更加痛苦一些呢?”
盛陽問完這句話,原本就略顯寂靜的長街變得更加寂寥。
許南歸垂眸,沒有說話,不想回答盛陽這個無理的問題。
盛陽早就料到了許南歸會這樣:“她有嚴(yán)重的抑郁癥。”
“誰?”
“阮熾?!?p> 聽到這話的許南歸愣了一陣兒,良久才反應(yīng)過來問:“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能放了她嗎?”
“呵~”盛陽收起舉在他面前的手機,“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你恐怕會后悔一輩子。甚至比現(xiàn)在更加的痛苦?!?p> “你什么意思?”對于許南歸來說,父母去世以后,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么能夠讓他后悔的東西了,“你別以為你這么說我就會放過她,我告訴你,我認(rèn)定的東西,就沒有放手的時候?!?p> “馬上就有了?!笔㈥枌⑹謾C裝回兜內(nèi),彎腰撿起放在地上的書包,才抬頭看向站起來的許南歸。
“你早就知道她是星海人吧?”盛陽問。
“是又怎么樣?”許南歸只要一想到星海那個地方,身體就一陣惡寒。
“剛剛給你看的照片里的小姑娘就是阮熾?!笔㈥柮鏌o表情的看著許南歸,對他闡述一個早已既定的事實:“而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就是阮熾的父親?!?p> “是我的姑父和姑姑,也就是你的父母那場案件的,其中一位受害者?!?p> “也是唯一一位,理解我們的家庭。”
“你說你很痛苦,可你知道她的痛苦嗎?你知道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被車撞死,那種無能又無助的感受嗎?”盛陽朝著許南歸的方向邁了一步,扶著單肩包肩帶的手緊了緊:“你不懂,而她都懂!”
…
時間差不多了,宋林秋再次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然后抬手揉了揉宋卿卿的柔軟的發(fā)絲,才起身離開客廳。
宋卿卿呆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撐著沙發(fā),長長的眼睫垂下,視線落在了茶幾旁邊的垃圾桶上。
“不要拿有色眼鏡去看待周圍的人,有色眼鏡從來都不會給你帶來任何的好處,反而會帶給你更多的阻礙,讓你的生活失去更多的樂趣和意義……”
宋林秋的話一直在宋卿卿的耳邊徘徊,她思考了良久,最后拿起了一直放在茶幾上的手機。
宋林秋站在門旁,回望了一眼宋卿卿,見她沒什么異常,才打開門出去。
“宋董?!敝硪娝瘟智锍鰜砹耍B忙走到他的身旁問候了一聲,然后才將車后門打開。
宋林秋朝著助理點點頭,彎腰坐進車內(nèi)。
宋卿卿離開那條長街之后,宋林秋并沒有和助理立馬離開,而是繼續(xù)在那里停了一會兒,看到兩個少年離開,他們才離開。
宋林秋側(cè)頭望向車窗外,窗外的景色變換迅速,霓虹燈閃爍的色彩,像極了現(xiàn)在孩子身上矛盾的情緒。
【卿卿】:林生,你知道盛心為什么不愿意讓大家叫她“盛念黎”嗎?
林生是盛心的好朋友,青梅竹馬的那種。
如果林生都不知道的話,可能就真的沒有人知道了。
宋卿卿在學(xué)校的時候把盛心得罪透了,所以不敢直接過去問盛心,但是也不敢確定林生會回她。
一分鐘過去后,林生還沒有回她,她覺得自己這樣可能真的唐突了,于是又編輯了一條消息。
【卿卿】: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如果這是她的禁區(qū)的話,我以后不會再叫她“盛念黎”便是了。
她編輯好消息,還沒來得及發(fā)出去,就接收到了來自林生的回復(fù)。
【林生】:雖然告訴你對盛心不太好,但如果告訴你以后,你可以不再叫她那個名字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告訴你。只希望你知道之后,可以保守這個秘密。
【林生】:她的名字是為了懷念她的姑姑。
宋卿卿愣住。
懷念姑姑?
怎么用上懷念了。
那豈不是說……盛心的姑姑早就不在了?
所以這就是她不愿意讓大家叫她“盛念黎”的原因嗎?既然是用來懷念的,又為什么不愿意讓大家叫呢?
她有點兒想不明白,但還是將編輯好的消息刪除了,回復(fù)道:【我會保密的,那我以后就叫她盛心了?!?p> 【林生】:嗯。
…
許南歸和盛陽是趁著上晚自習(xí)偷偷溜出來的。
盛陽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后,直接翻墻進了學(xué)校,沒在理會站在原地的許南歸。
許南歸一個人站在這條落寞孤寂的長街,仰頭望向徹底昏暗的天空,隱隱約約間有雪花從天上飄落,落到了昏黃的路燈之下。
過了許久,他才掏出一直放在兜內(nèi)的手機,然后撥通了那個一直多年未曾撥打過的電話。
“喂?”那頭的人周圍的聲音嘈雜,似乎非常忙的模樣。
接通電話的人見許南歸沒有回音,將原本放在耳邊的手機扯開,抵到眼前看了一眼,見是許南歸的號,這才問:“今天怎么有空打電話過來了?”
“博士?!痹S南歸收回望著天空的視線,抬手接了一片從天空飄落的雪花,看著它在掌心融化:“我不想改名字了?!?p> “什么?”博士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問道:“為什么不改了?你不是……”
博士的話還沒有說完,許南歸忽然出聲打斷了他,說話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我想我應(yīng)該去試著面對,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聽到許南歸這話的博士沉默了一陣兒,他沒有權(quán)利干涉許南歸的決定,轉(zhuǎn)而放下手中的實驗道具,一只手撐在實驗臺上良久才張口問:“你想通了?”
許南歸很輕地“嗯”了一聲,“想通了?!?p> 博士沒再說什么其他的,只說:“想通了便好。”
他側(cè)眸看了一眼實驗室的鐘表,發(fā)現(xiàn)還是許南歸上課的時間,抬手提了提鼻梁上的眼睛,提醒道:“想通了就回去上課吧,不好好上課學(xué)習(xí)的話,可永遠(yuǎn)都進不了實驗室?!?p> “放心。”許南歸收起手懸在半空中的手,“我會努力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