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巷變得比之前更加安靜,也更加氣死沉沉。
灼熱的溫度已降了下來,不僅如此,掀開的土地,還有破碎的樓房竟也恢復(fù)成一開始的模樣,像是矗立在暗處的孤魂野鬼,在靜默的時光中等待腐爛。
那一切似乎并非真實發(fā)生,只是在朦朧黑夜里的一個幻像,如果……如果上面那五個懸空而立的人影不存在的話。
“我很難不懷疑,你們來的如此之快,是不是跟底下的怪物有聯(lián)系?”狄波拉道,“莫非,那是你們特地圈養(yǎng)的寵物?”
格列高寧仍在微笑,三位神官默不作聲。
狄波拉繼續(xù)道,“總不會是你們要獻給雷神的貢品吧?!?p> 他的這番譏諷用處不大,面前的四個人仿佛一下子都成了聾子。
狄波拉也失去了繼續(xù)調(diào)侃的興趣,他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有了某種猜測,他將席林的失蹤,與四個雷霆教徒做了關(guān)聯(lián)。
他當然知道自己異教徒的身份更受關(guān)注,可區(qū)區(qū)瓦倫,一個亞特蘭德排不上號地城市,會有一個紅衣主教,三個白衣神官這樣的配置,本身也極為非同尋常。
更重要的一點,格列高寧一行來的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在他曾居住奧蘭托夫的一段時間里遇到過一位真正杰出的偵探,他說過一句帶有深刻哲理性的話,似乎套用在這尤為的合適。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選項,留下的那個哪怕有多么不可思議,也一定是最后的真相。
雷霆教會,雷神,席林……伊萊蒙特?
“你不必故意激怒我,這兒的一切教廷并不知道,”老人格列高寧和善的道,“你一定非常清楚,只有你,才是我們的目的?!?p> “我?總不至于要把我變成貢品獻給雷神吧?”狄波拉故作疑惑道。
格列高寧反問道,“為什么不可以是寵物?”
狄波拉笑了,“只有邪神才會有將智慧生命當做寵物的癖好?!?p> 格列高寧跟著笑道,“看來,我們對智慧生命的定義不太相同?!?p> “你是認真的嗎?”狄波拉看起來有些吃驚,“我的一生中有很多的稱呼,瘋子,科研狂,書呆子,當然還有異教徒,可從來沒人稱我為‘不屬于智慧生命’,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得好好銘記這一天?!?p> 格列高寧道,“您的解釋已經(jīng)很清楚了,一個異教徒,在亞特蘭德主動暴露,實在不怎么智慧。”
“或許他覺得無關(guān)緊要呢?”狄波拉反問道。
格列高寧道,“那就更加愚蠢了。”
狄波拉心中冷笑,和印象中的一樣,這個偽善的老家伙還是那么喜歡賣弄他為數(shù)不多的智慧……不過,到這為止也差不多了,狄波拉準備試驗一下自己的猜測,如果真的和猜想一樣的話……
“席林在哪?”狄波拉突然問道。
“什么?”格列高寧先是一驚,但表情切換的很快,臉部線條快速從驚訝轉(zhuǎn)至疑惑,“席林是誰?”
可這瞞不過狄波拉的眼睛,他一直都緊緊盯著對方,他的突然發(fā)問打破了紅衣主教的思維慣性,一下子將原始的,未經(jīng)裝點的情緒表露在了臉上。
而且,格列高寧既然擔任瓦倫雷霆教會的紅衣主教一職,又怎么能不知道與此不遠的伊萊蒙特家族呢?
至少席林的名字他一定是知道的。
“老家伙,演過頭了?!钡也ɡ底猿爸S道。
格列高寧故意擺出這種姿態(tài),所反映的事實恰恰就是席林的消失與雷霆教會有關(guān)……更多的想法瞬間撲入大腦,狄波拉強悍的計算力正在飛速構(gòu)建事情始末。
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關(guān)鍵的人物……曼斯菲爾德!
……
“狄波拉,我近期會出一趟遠門,可以麻煩你照看一下我的學生嗎?”
“約姆當然不會發(fā)生意外,可你是知道的,我喜歡把事情安排妥當?!?p> “這枚金鎊算是一件超凡道具,或許你可以拿去研究一會打發(fā)點時間?!?p> “狄波拉……”他最后一句說的很猶豫,狄波拉從未見過這位心理醫(yī)生會出現(xiàn)這種神態(tài),“幫我照顧好他。”
……
“他知道席林會來找我,甚至知道……”狄波拉瞇起了眼,平靜的面容下隱藏著驚濤駭浪,“他甚至知道我會用門來作為測試,因為我會好奇,好奇他為什么會找這樣一個學生……他也知道我會帶著席林來到瓦倫,接下去……”
曼斯菲爾德……真不愧是心理醫(yī)生啊,或許里面仍有一些說不通的地方,但這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狄波拉不相信巧合的存在,之前發(fā)生的種種必然都在嚴密的計劃之下,只不過在已有的情報面前,他只能推斷出這些東西了。
雷霆教會在瓦倫安排了非同尋常的人員配置,還有伊萊蒙特家族的封地,約姆小鎮(zhèn),那座空置了許久的教會教堂,以及鎮(zhèn)子上傳言的模糊故事,是否說在多年前,雷霆教會就已經(jīng)把目光注視向了這個貴族小子的身上,可他身上有什么呢?在狄波拉看來,席林最多只是一個腦子靈活,舉動稍顯魯莽的普通孩子……不必說,這里面又隱藏著他不知道的秘密。
曼斯菲爾德,他必然也預(yù)知了此刻的情景,席林的消失,雷霆教會的出現(xiàn)……幾年前,他的突然造訪,邀請自己來到約姆,是不是就已經(jīng)在為今天做準備了?
狄波拉呼了口氣,放下了遐想,真正思考當前的處境應(yīng)該如何處理。
他與曼斯菲爾德相識多年,視其為友人,他向來珍視這份友誼,如今雖不知曉這家伙躲在哪里,又在暗中計劃著什么,但有一點他知道。
席林在此地消失,為了那個約定也一定要將他找出來,哪怕被雷霆教會發(fā)現(xiàn)也在所不惜。
或許,這就是曼斯菲爾德的目的,讓他牽制住格列高寧四人。
既然是朋友,偶爾被利用一下也無可厚非。
看來,這場沖突已無法避免了。
“這枚金鎊可真不是好拿的?!钡也ɡ哉Z道,隨之發(fā)生的,是他身上的跳動光芒的紋路線條,倏然暗淡至無光。
漆黑的夜空之下,格列高寧與三位神官已成合圍之勢,將狄波拉困在了當中,若是細細去看,可以發(fā)現(xiàn)在他們幾人的狹小空間內(nèi),正有絲絲電弧閃爍,在不經(jīng)意間,雷霆教會的封鎖已經(jīng)形成了。
“格列高寧!”狄波拉忽然高聲道,“這里可是在你的地盤上,我想不必這么小心謹慎了吧?”
“主說,傲慢是罪?!备窳懈邔幒鋈辉伋饋?。
“傲慢是罪!”三位神官齊齊唱道。
“賞罰在我,要照個人所行報應(yīng)他?!?p> “要照個人所行報應(yīng)他!”
狄波拉捏住了食指和拇指,上身的紋路漸漸隱于皮膚之下,只有在黑暗中閃動的電弧,那偶爾炸亮的片刻間隙,才能察覺到狄波拉身上的線條走向,它們像是收束的血管,一點點的朝著兩根指頭那匯聚過去。
格列高寧還在詠唱,他的聲調(diào)愈發(fā)高亢,宛如歌劇院中正在演唱的男高音,起伏的音律似乎觸發(fā)了某種奇異能量,若不是錯覺,那就是天空的確在變低,空氣的確在變得沉悶,也變得壓抑,黑云在涌動,膨脹,懸于空中的一輪弦月如同被攪進了濃稠入墨的泥潭里,不見任何漣漪,當翻滾的云襲來,只是片刻便被無聲無息的吞沒了。
三位神官在跟著詠唱,當他們同調(diào)仿佛如一人時,格列高寧突然停聲,一道巨大的閃電炸響,白光將夜照得大亮!
“狄波拉!”格列高寧高聲喝道,“我很詫異今晚在這的會是你。”狄波拉皺眉,對方繼續(xù)道,“可沒關(guān)系,無論是誰,命運不會有多大不同,或被毀滅,或被凈化,可我愿意給你一個機會,狄波拉,煉金棄徒,隨我去西斯廷吧……”他頓了頓,“煉金女王奪去了你的一切,我們可以幫你拿回來,包括你的尊嚴!也包括你的榮耀!”
格列高寧望著他,帶著悲天憫人的普世氣度,循循善誘道,“既然你的信仰已經(jīng)背棄了你,又何必活在一個虛偽的謊言當中呢?”
“背棄我的不是信仰,祂一直就在那?!钡也ɡ芷届o,“另外,關(guān)于煉金女王對我造成的一切,我想就不必勞煩貴教操心了?!?p> “真是遺憾?!备窳懈邔庉p嘆道,慈善的笑容不見了,威嚴的氣息如凜冽寒風般自這個老人身上壓倒性的擴散出去,“回來吧?!彼f道。
語畢,三位白衣神官竟化作一縷輕煙飄向格列高寧,當?shù)谝豢|煙靠近那身鮮紅長袍,煙絲詭異的變成了一道銀色的印記貼合在了衣袍表面,第二縷如此,第三縷如此……而后,那身紅袍整個變了。
淡的接近白色,似金又似銀,無光的夜掩蓋不了這身長袍的雍容貴氣,他代替了月亮,成為此夜唯一的光源。
雷霆教會,銀輝大主教。
狄波拉神情發(fā)苦,他可以面對紅衣主教時做到坦然自若,可面對銀輝……兇險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