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示院作為蒼月乃至于作為整片大陸公認(rèn)的至高學(xué)府,真正建立也才百年,他的前身是由大陸諸國內(nèi)的零散修行者組成的無名聯(lián)盟。
其本意是為不被官方學(xué)府所看好的旁門雜修互相交換資源提供渠道,使他們不必砥足親訪也能知曉千里之外的山川風(fēng)貌和社會人情,以增長學(xué)識,或是得到某些在此處珍惜罕見,于他處卻平常無奇的材料,以精進修為。
自百年前蒼狼交戰(zhàn)正酣時在王朝正式開院,舉示院每屆院首就任后都會向天下的修行者公示一問。開院院首俞登明在蒼月城頭,以天象之姿對著即將出征草原的王朝大軍提出一問:
若世人皆如此,吾因如適否?
以此一問棒喝天下,令世間修行者正視己心、明觀世界,不再盲聽潮從,不再一味趨勢逐流。此問之后世間人才輩出,在蒼狼交戰(zhàn)下出現(xiàn)紛亂之征天下局勢逐漸緩和。
舉示院第二屆院首柳太匿作為俞登明的弟子,也是有史以來最年輕成就天象的修行者,在攜舉示院入駐王城威昭后,他在潯笠山巔同樣以天象之姿面向皇城提出一問:
世道如斯,人何以成就偉大?
以此一問激勵天下修行之輩,放眼世間,成就自我。此問之后,墨月王舉蒼月百年未有之強勢軍力御駕親征草原,最終于啟明一戰(zhàn)中落敗,蒼狼長達兩百年的交戰(zhàn)正式拉上帷幕。
兩屆兩問,現(xiàn)今看來皆在冥冥中推動了世間局勢的改變,驅(qū)除了其中迷瘴,而當(dāng)今的舉示院首柳延河至今仍未提出這舉世一問,今世的修行者也仍在對此期待著。
“我剛才都這么直接地問了,看到了什么倒是給我詳細(xì)點說?。「愕孟裎以撝佬┦裁匆粯?,你這意思是讓我自己猜嗎?”唐屠咬下最后一口烤魚,語氣頗為惱火地說道,隨即將那光禿禿的木簽子對著篝火那邊的人扔過去。
那人腦子里一下接受了太多新的訊息,有些轉(zhuǎn)不過來,現(xiàn)在還沉浸其中,好在這次身體有了記性,他手臂一抬,看也沒看兩指便將飛來的木簽子夾住,順手丟進了篝火堆。
“你不知道?”
“廢話!這么多世界,《舉示錄》里無極生靈、質(zhì),凝合世界,《萬州風(fēng)物》里泱泱為世,浩渺為界,萬州齊成,風(fēng)物齊長,《靈紋錄》中也有紋道世界,成濟天下,諸天有紋,諸紋存道,隨隨便便就能想出好幾個,我哪知道你說的‘那個世界’究竟是什么?”
唐屠從幾本當(dāng)世巨作中摘引出幾處,他對所學(xué)的知識過目不忘,引經(jīng)據(jù)典這這種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就為這打我?你腦子是有什么毛病!圖屠怕再挨打,只敢心里罵他幾句,最后窩囊地將自己當(dāng)時所見的詭秘世界給他詳細(xì)描繪了一遍。
聽完他的描述,唐屠收斂起笑容靠著木頭仰敞躺著,用手揉起肚子,抬頭望著草原的明月,陷入沉思。
“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今夜發(fā)生的一切都源于自己那幻界一瞥,圖屠忍不住打破沉默,可不見唐屠回答,他繼續(xù)等了一會兒,就在以為這人不會開口時......
“你知道《舉示錄》里關(guān)于世界的原話是什么嗎?”一問出口,唐屠等了片刻都沒得到回答,他瞥了眼圖屠,看他臉上發(fā)愁,嘴里支支吾吾蹦不出半個順暢字,唐屠嘴角微露不屑接著說:
“無極生靈、質(zhì),凝合世界。
世界濁兮若渾,靈質(zhì)自成生靈,始得清明。
生靈衍息,至盛則此界飛升,成就上界,成就神靈,成規(guī)則,成字,成象。
故世人稱:神明,先民也。
至今,萬字萬象,萬千規(guī)則;萬千神靈,端坐于高天之上,睥睨此世。
故稱:上天有靈。
靈質(zhì)與物質(zhì)你都見過了,也該明白自己所見皆是真實存在,那個世界就是《舉示錄》中描繪的清晰明朗的世界?!?p> “既然是真實的世界,那為何與我們所見的大相徑庭?之前我也從未見過。”估計這世上也沒幾個人見過。
“急什么,后面不是還有幾句嗎,”唐屠有些不耐煩,“萬千神靈,端坐于高天之上,睥睨此世,而我們在高天之下,看到的世界自然與神靈看到的世界不同。”
“你是說......我那時是以神明的視角看的世界?”圖屠瞪大眼睛,驚訝的忘了閉上嘴。
難怪那一眼中的世界是如此真實,我看到的世界僅僅是現(xiàn)象,而神明已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月,在祂眼中,這世界上的一切從源頭到現(xiàn)象都是清晰無比,甚至祂還能看到未來,不然怎會對自己說出那句萬物終焉,皆有盡時......
突然,圖屠心里有點兒打怵。
神明所說的終焉,應(yīng)該——還十分遙遠(yuǎn)吧?
他小心翼翼地想著,像站在深淵邊上,再進一步便無法挽回,可那深淵在誘惑著他。
“同好剛為何往北跑?。俊碧仆赖脑捈皶r將他拉了回來。
“往北翻過察拉宋山,到達極北之地,可直接去越國,那里是我的老家?!彼€(wěn)穩(wěn)舒了一口氣,不再多想。
“你個細(xì)作!我還以為你是老實人呢!”唐屠眉頭一皺,頗為吃驚的樣子。
“我身上的血脈一半是草原一半是北境,又不是王朝人,怎么能說是細(xì)作?!崩蠈嵢苏l去伎館啊,圖屠腹誹著。
“哦?難道是之前草原舔著臉求北境時勾搭出來的?”
“什么叫勾搭!你這人嘴怎么這么臭!”他還是沒好氣地回了句“是!”
“哎呀,我嘴臭是家里傳下來的,咱們是同好,別計較這些?!碧仆梨倚χ窟^去坐到圖屠身旁,變回?zé)o賴的面貌,“所以北境那邊也有人對這個任務(wù)感興趣?”
可沒聽說唐家有誰嘴臭的,他心里不愿再搭理這人,可嘴上又不聽話了。
“鈺昕?!?p> 這爛人醒的什么破字!他對著那爛人翻了個白眼,這是他第一次認(rèn)真看這人,火光的映照下,那臉不僅嫩,還出乎意料地好看,唇紅齒白,皓眼明眸,眉飛色舞更顯神采奕奕。
“你說的是那個二十六年前在萬里荷池,幾乎將那些王朝棄兵宰干凈的鈺昕?還是那個剛翻過青寒山準(zhǔn)備撿剩飯,結(jié)果又屁都沒放一個掉頭就走的鈺昕?”唐屠熟絡(luò)地勾著男人的肩膀,絲毫不介意那人的臉越來越臭。
“是!這不都一樣嗎?你就是單純想嘲弄人吧!”圖屠沒好氣地說,“蒼月皇家禮儀謙備,你哪兒學(xué)來這般粗鄙?!表斨@么一張臉凈說著潑皮話。
“每一代總會出幾個混賬東西,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去明湖伎館是找——”他像是逮著什么有趣的尾巴,忍不住往外拽著。
“我是去聽曲!”不待他說完圖屠忙喊出來,喘著大氣。
“害什么羞,我們都是一把年紀(jì)的人了,是姑娘還是公子,還是都找?”
“公子!”
“喲!什么樣的公子?嫩的還是陳的?”
“都有!”
“喲!都玩些什么花樣啊?最多幾個......”
這之后,“喲!喲!喲......”的驚嘆響個不停。
待到將那些問題一一回答,圖屠一屁股癱坐在地,被抽干了力氣般虛脫地把頭埋在膝蓋間,將自己縮成一個球,像是又經(jīng)歷了一次死亡。
“同好!同好!”那催命般的聲音不依不饒。
“你殺了我吧!”地上的狐毛球發(fā)出慘兮兮的聲音,內(nèi)里正在絮叨著。
“我就不該接這任務(wù),如果我不接這任務(wù),我就不會來到這個可怕的地方,如果我不來到這個可怕的地方,也不會遇到這個“厲鬼”,他就沒有機會問我問題!悔不當(dāng)初!悔不當(dāng)初啊......”
“我殺你作甚?你該回去交任務(wù)了?!碧仆佬臐M意足地站起身,“不過你這臉得遮一下,等我一下”。
說完便跑向小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