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到顧遇笙來到二中校門口的時候,門前干干凈凈的,人都走光了。
他納悶地看了一眼表,才四點整。
顧遇笙連發(fā)了好幾條信息,腳底不停摩擦著,直到皚皚白雪變得骯臟灰暗。
遲念妤還是沒回。
他腦海里一個危險的念頭閃過,脊背竟冒出了冷汗。
顧遇笙緊張地翻著手機,指尖控制不住地微顫,好不容易找到了遲念妤的電話。
嘟嘟幾聲…
電話打通了。
“你在哪?”顧遇笙聲音仍然寒冷可以和天氣媲美,但卻多了一絲顫抖。
“我…我也不知道…”
原來二中今天檢修電路,中午就放學了,而三中周六都是三點放學,于是遲念妤就打算去三中門口找顧遇笙。
可是三中實在是太偏了…
“我…我想去找你的,但是我沒找到三中…”
遲念妤被凍的哆哆嗦嗦的,心里打量著顧遇笙估計要埋怨自己。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顧遇笙好像松了一口氣。
“你先找一家店,進去暖暖和和的呆著,然后把定位發(fā)給我?!?p> 沒過多久,一家零食店的定位發(fā)了過來。
隨后他又補上一句:“別亂跑,等我過去?!?p> 顧遇笙氣喘吁吁的找到遲念妤的時候,她十二分尷尬地在零食店呆著。
在這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卻什么都不買實在有些不好意思,遲念妤雖然不是不愛吃零食,但這是一家進口零食店,隨便拿一包,估計就會要了她的半條命。
好在老板并沒有難為遲念妤,一直站在柜臺前忙著他自己的。
顧遇笙進來,還是那樣清冷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遲念妤有點心虛,也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次不會毛衣又穿反了吧…
一陣冰涼的觸感讓她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瓷白色的表帶拖著金針表盤一如往昔的戴到了她手上。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顧遇笙便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出來。
“你…你們?nèi)械降自谀陌??”遲念妤被拉出來,仰著頭問道。
她聽說過三中很偏,聽聞有一個參天大樹堵在三中的大門口,由于這樹上了年紀,輕易砍不得,于是學校就在兩邊開了偏門,進出校園都要走兩個偏門。
她從來沒去過,很是好奇。
顧遇笙并沒有問遲念妤是怎么知道他在三中的,他只是輕描淡寫的答道:“我不上學的?!?p> 遲念妤沒說話,好像并不吃驚,只是靜靜的跟著他走。
兩人依舊是一前一后。
她沒問,但他還是徑自說著。
“我媽再婚了,還生了個妹妹,我不想跟他們住,就搬出來了,所以啊…我要工作賺錢的?!?p> “嗯…那是不是比上學還累…”
顧遇笙想了想,電臺里大到設備的調(diào)試,文案的準備,小到一塊電池的替換都要他一手張羅,白天有空時候還會接一些攝影的活兒。
勸他回家去上學得人比比皆是,可累不累這個問題,從來沒人問過他…
遲念妤沒聽見回答,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她只是下意識的跟隨。
像是黑暗里的人,漫無目的地追隨著光亮。
顧遇笙領著她七拐八拐,走著走著,天便暗了下去。
直到一顆榕樹出現(xiàn)在面前。
遲念妤被嚇了一跳,與其說是榕樹,此刻它更像是一張布滿經(jīng)絡的扭曲人面,它的經(jīng)脈相互纏繞著向上盤踞,幾乎陰天蔽日,幾乎直通云霄。
這就是立在三中大門前的那顆大樹。
“大概有一百歲了吧…”
顧遇笙帶著說不出的滄桑開口,好像他也和這棵樹一起活了一百年。
榕樹的枯藤上還有尚未消融的殘雪,月光傾灑下來,分外柔和。
活了一百年會有什么感受,會覺得滿足還是欣喜,遲念妤覺得可能都不是,擁有一顆一百年的心臟,周圍熟悉的一切都已經(jīng)面目全非,剩下的估計只有蒼老和疲憊。
三中門口只有兩盞微弱昏黃的路燈立著,把人影拖得很長。
寒風凜冽,一個小女孩站在路燈下,又長又厚的羽絨服幾乎曳地,把小小的人圍成一個桶形。
她的頭發(fā)散了,兩只小手費力的扎著散落的墨色。
遲念妤走過,通紅的小手忽然抓住她的衣擺。
“姐姐,你…可以幫我扎頭發(fā)嗎?”
那雙手被路燈的暖黃色照著,好似沒有那么冷了,但遲念妤真的碰到時卻還是比冰還涼。
“可以啊?!?p> 遲念妤接過她的發(fā)圈,那就是一個連接處快要斷開的皮筋。
不過可以放心,它還可以撐很久呢…
遲念妤把它拿在手里,一股酸楚頃刻間涌上心頭。
她自己頭上戴的也是這樣的皮筋,她穿的也是比自己大了許多的羽絨服。
那是她在扶申城的小姨給她買的,扶申離鹿鳴很遠,隔著長江和長城,她只知道她的小姨很有錢,卻沒見過幾次面。
而她帶在身上的這個手機也是她小姨不用了的,但因為有了小黑,她所有孤單的路上就都有了音樂的陪伴,這就真的很好了……
遲念妤拿著發(fā)圈認真的給小女孩把頭發(fā)綰起來。
“我要是弄疼了,你跟我說啊?!?p>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點頭。
“你幾歲了?”
“六歲…六歲半了?!毙∨⒅е嵛岬拇?,隨后怯生生的瞥了顧遇笙一眼。
她好像有點怕他。
顧遇笙雖長相雋秀,一雙龍目神采奕奕,眼窩深邃,鼻梁高挺,若是細看還有幾分混血的異域風情,唇邊的兩池若隱若現(xiàn)的梨渦更是溫柔動人,可他神色冷峻,平添了幾分生人勿近。
小孩子是最怕這些的。
而遲念妤雖面容清冷,細長的柳葉眉襯上微微上挑的鳳眸,一股冷美人的氣質(zhì)油然而生,但她的可掬的笑總是掛在臉上,藏都藏不住,溫馴而平和,給人一種安寧之感。
小孩子便是最喜歡這些的。
“好了?!边t念妤剛要起身,誰料小女孩抓準機會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謝謝姐姐…”
趁著遲念妤懵在原地,小女孩連忙跑路,還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暖色的燈光下,看著那漸漸跑遠的小小身影,兩人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老樹遇新芽,枯藤綰暖花。
人生就是如此,百年老樹也可以抽新芽,就像苦難中也能開出溫暖的花。
顧遇笙把遲念妤送回家,自己回到了電臺。
打開門,地上一片狼藉,包裝紙碎在地上,一件又一件包裝好的禮物堆在墻角,另一個墻角還堆著半成品。
鈺電臺每隔幾個月都會有一次抽獎活動,隨機抽取數(shù)量不等的聽眾送出禮物。
顧遇笙這些天一直準備這些事。
吱呀一聲,鈺電臺的門再次被打開,王人杰拎著還冒著熱氣的外賣走了進來。
他瞪大了眼睛,想找一處可以下腳的地方。
“不是,你這也太…”他感受到顧遇笙犀利的目光馬上閉了嘴,把茶幾上的殘片攏了攏,隨后將手里的東西放下。
“你每次抽獎數(shù)量都只增不減,上次就有一百五十多件,這包裝的活兒任務量確實不小?!?p> 郎叔名為郎溪,是顧遇笙父親顧華軍還在的時候就跟在鈺電臺的,主業(yè)雖是在快遞公司,但他調(diào)試設備是一把好手,有時顧遇笙弄不明白的都會請教他。
鈺電臺的福利來源一直都是由王人杰負責定制,顧遇笙親手包裝,然后再由郎溪運送出去的。
雖然都是一些小物件,像人形立牌,掛件什么的,但包裝起來真的不是輕松的。
“那你什么意思?要不你白天來幫我干活兒?”
王人杰連連擺手:“別別別,我店里還有活兒呢?!?p> “我的意思啊,是讓你再找個幫手,你看看咱們這個電臺說大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平時就你一個人盯著,而且你有時候還得出去給人拍片。
雖說就這一畝三分地吧,但是連掃個地擦個灰也是你干,吃飯時候我要是想不起來給你叫個外賣,你都能給自己餓死。”
顧遇笙陷入深思,以電臺的收入來看,雇一個人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