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遇笙虛掩著門,刻意聽著里面的動靜。
近幾天,天氣有些回暖的趨勢,道上的冰雪漸漸消融,變得濕漉漉的,好像下過一場大雨。
按理說,快要過年時,氣溫應(yīng)該漸漸變冷的,這讓遲念妤想起地理老師常說的溫室效應(yīng),全球變暖。
于是,她給電臺搬來了幾盆俞云歸養(yǎng)的綠色植物,有茉莉花,梔子花,君子蘭。
還有一個正在往盆里現(xiàn)栽的虎皮蘭。
郎溪在旁邊幫著培土。
“現(xiàn)在這溫度,栽了能活嘛?”
“能的,我姥說虎皮蘭最好活?!?p> 郎溪爽朗的笑了幾聲:“那就好,丫頭,你都是跟你姥姥一起住嘛?”
遲念妤點頭,隨后又搖了搖頭,跟個撥浪鼓似的。
“之前是,從今天開始我就要一個人住了…”
遲念妤就把姥姥姥爺要去扶申的事講了一遍。
“啊,那你一個小姑娘自己住可一定要萬事小心啊?!?p> “嗯…我想我晚上可能會有點害怕…”
郎溪還沒搭話,顧遇笙便推門進(jìn)來了。
“那我推薦你,晚上看柯南。”
清澈悅耳的聲音響起,若是忽略內(nèi)容,遲念妤怕是會陶醉一會兒,但她已經(jīng)意識到了顧遇笙估計又在逗她,便懶得抬頭看他,便低著頭只顧栽花。
顧遇笙見她不理人,便蹲下不安好心的勸著:“真的,你沒聽過嘛?解決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恐懼?!?p> 遲念妤還是忙著栽花,面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實則暗地里跟自己較上了勁。
面對恐懼…
晚上結(jié)束廣播,顧遇笙直接在電臺打了個地鋪。
“你真不打算回去住?。俊崩上詈笠淮螁査?。
顧遇笙搖了搖頭:“郎叔…你給我點時間…”
郎溪嘆了口氣,出門開車回了家。
電臺小屋里暖氣很足,倒是不冷,顧遇笙覺得自己也不認(rèn)床,可就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睡不著覺。
他側(cè)過身,瞧見了遲念妤放在一旁的虎皮蘭,顏色還很鮮亮。
挺過這個冬天…便能活下去。
顧遇笙翻開了手機(jī),一條消息編輯了好幾遍,就那么幾個字刪了打,打了刪的反復(fù)了多次,終于發(fā)了出去。
“睡了嗎?”
遲念妤秒回:“沒…”
外面的屋檐上的冰雪化成雨滴,時不時的掉落。
每響一聲,遲念妤便回應(yīng)它們似的哆嗦一下,無人的深夜,一丁點響動,都會勾起遲念妤的神經(jīng)。
這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就在這時,顧遇笙的話驟然在遲念妤腦海中響起。
她竟真的鬼使神差的打開了名偵探柯南,聽天由命地隨機(jī)挑了一集。
顧遇笙還在給她發(fā)信息。
“在干嘛?”
“你不會真的在看柯南吧?”
“我開玩笑的,你大晚上看什么柯南,還自己一個人…”
可遲念妤都沒有看見,她專心致志的推理劇情。
顧遇笙有點慌亂,這人不會真的那么聽話,給嚇傻了吧……
劇情走向高潮,許多人的童年陰影閃過,但遲念妤小時候并沒有看過柯南。
結(jié)果就是,她不出意外的被嚇的魂都丟了,偏偏畫面還在這個時候卡住了,她克制的沒叫出聲來,但劇烈的心跳和顫抖的牙齒不會騙人。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可怕的畫面立即消失了,遲念妤顫顫巍巍的接了電話。
“喂,你怎么了?怎么不回信息?”
原來是顧遇笙見她許久沒回消息,怕她出事才打來的。
遲念妤這才看見那么多紅色的未讀信息映在屏幕上。
“我…我……”
遲念妤說話顫抖的不行,顧遇笙直接被逗笑了,聽見那邊的笑聲,她的魂才算回來了些。
“你不會真的看柯南了吧?”顧遇笙在電話那邊笑著,又覺得遲念妤是真的被嚇到了,便收斂了一些。
遲念妤想說沒有,可她怎么也撒不起來這個謊,便如實交代。
“啊,不是你叫我看的嘛,你…你笑什么,你還有臉笑?!?p> “好好好,我不笑了,你看的哪集?”
顧遇笙可是從小看柯南長大的,經(jīng)典的案件他都門清。
“就…就繃帶怪人那集,從窗戶外面過去那個…”
遲念妤說著說著,聲音顫抖得更劇烈了。
“你別怕啊,那你現(xiàn)在下床,往窗外看看。”
皎潔的月光透過玻璃落在床上,落在遲念妤身上。
“我…我不要…”
顧遇笙再次笑靨如花,聲音無比溫柔。
“你真的不看一眼?也許面對的不是令人恐懼的事物呢?!?p> 遲念妤再次信了顧遇笙的話,好像他的話,再說上一千次一萬次,就算都是謊言,她還是義無反顧的相信。
可他又怎么會讓她失望呢?
遲念妤先是站在窗邊看了一眼被云朵半遮住的月亮,彎彎的掛著。
再往下是矗立著的路燈,之后她看見了路燈下的人影。
暖黃的燈光勾勒出一個筆直修長的影子,而影子的主人拿著手機(jī)抬頭望著她。
“看見了吧,現(xiàn)在就算真的有繃帶怪人,也早就被我趕走了。”
顧遇笙哄著她,說著小孩才會相信的話,可遲念妤卻真的不害怕了。
她不知道他是從那么遠(yuǎn)的電臺過來的,也不知道這時他已經(jīng)沒有家了…
“好了,安心睡覺吧,我在呢?!?p> 天氣雖然回暖,但畢竟還是冬天,不可能不冷的。
不知怎么,遲念妤雖然不再害怕,心卻跳的比之前還要快上許多。
聲音仍是控制不住地顫抖。
“你上來吧…”
所有聲音好像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顧遇笙的手瞬間僵住了,連手機(jī)都差點摔在地上。
遲念妤的思緒又在腦海里翻涌了九九八十一遍,“算了,當(dāng)我沒說”這句還是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她又補(bǔ)上了一句:“好不好?”
遲念妤看不清的,顧遇笙的眼睛濕潤了,她也聽不出來的,他的喉嚨哽咽了…
她所知道的,只是那個孤零零的人來敲了她的門。
于是,在一個臨近年末的夜晚,沒有發(fā)生一個小女孩因為沒人買她的火柴而凍死的故事。
而是一個溫暖卻冷清的屋子里,容下了兩個孑然一身的人。
他們可以相互取暖,可以相互慰籍,他們的靈魂將永不寒冷,永不孤獨。
電臺因為有了遲念妤帶來的花花草草而生機(jī)盎然,因為她時不時帶來的手工點心而香氣四溢。
鈺電臺的每個人都感受到,這個本來只是一個廣播小站的地方真的活了起來。
遲念妤聽說了顧遇笙所在的那棟樓要拆遷的消息,是住在他們樓下的那位奶奶說時她聽見的。
“不過現(xiàn)在好像還是不能拆。”奶奶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道:“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是又重新裝修了,一時半會兒拆不了。”
遲念妤聽了點點頭。
她忽然有種念頭,希望那邊裝修可以慢一點,可這念頭剛冒出一點就又被她狠狠地壓了下去。
他們這棟樓住的基本上都是老人,杭奶奶就是其中一戶了,她沒有子女也沒有丈夫,在遲念妤印象里,她是跟姥姥差不多的年紀(jì),但頭發(fā)卻幾乎全白,駝著背,冬天也喜歡滿院子溜達(dá)。
她實在是又熱心又開朗,與遲念妤姥姥關(guān)系很不錯,在俞云歸離開后,她總是隔三差五地照看著遲念妤,許是受俞云歸所托。
令遲念妤意外的是,顧遇笙倒是常常和杭奶奶聊天。
“總是遇見奶奶,她說的話我有時候聽不懂,不過…跟她說說話也挺好的?!?p> 由于杭奶奶的牙都是假的,本來就有些吐字不清,再加上她帶著些聽不出來是哪里的南方口音,有時候確實會有些聽不懂她想說什么。
不過縱使聽不懂,杭奶奶擺弄著四肢最后都會讓你明白,只不過模樣多少有些好笑。
杭奶奶名曰杭意帆,她原是有老伴的,叫嚴(yán)良軒,這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因為她總是逢人就提起她的老伴。
杭奶奶是南方逃難過來的,不幸中的萬幸,她遇到了嚴(yán)爺爺,便在鹿鳴住下了。
自從顧遇笙過來,便總被她抓來聽她的往事,她總說顧遇笙生的俊俏,特別像她老伴年輕時候,不過她記性不好,表達(dá)過很多遍的東西總會忘,而且事情表述出來總是支離破碎的。
今天說嚴(yán)爺爺已經(jīng)到了鹿棲區(qū)的區(qū)會鹿寧城,很快就會回到鹿鳴了,明天又說嚴(yán)爺爺在流華城給她買簪花呢。
顧遇笙聽著雖糊里糊涂,卻也從不見怪。
“所以嚴(yán)爺爺?shù)降自谀陌。亢寄棠套约阂粋€人多少有些…”
顧遇笙接過遲念妤遞過來的已經(jīng)切好的蘋果,象征性的咬了一塊,便放在了一邊。
遲念妤神色有些暗淡,好像不愿提起似的,卻還是告訴了顧遇笙。
“嚴(yán)爺爺…已經(jīng)走了好多年了?!?p> 顧遇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瞳孔。
“這…這怎么會?”
“有人試過告訴她真相,可杭奶奶總是……”
她總是先一臉恐懼的看著那人,后來恐懼總會轉(zhuǎn)為鄙夷,隨即變成一如往常的笑容。
“年輕人,玩笑可不能亂講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