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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她做好茶飯,喚三人就餐。
還未踏近,就見窗紙之上,有一對相擁的影子,不知覺間,竟淚眼婆娑。
入夜后,她收拾、清掃,為三人燒水沐浴,又為他們展被鋪床。因知道他們將重歸于好,手頭的動作,哪怕只是拎被角、掖被單,也有千斤重。
“被褥已鋪,請安歇罷?!?p> 她退出臥房。外面風雪已停,冷月當空,遍地皎潔,空氣冷徹肌骨。
她坐立不安,不寐不眠。午夜時分,她披上斗篷,在院中閑走。
到他的窗下,隱約聽見呻吟聲,那樣酣暢的呻吟,她一生未曾發(fā)出過。他的懷,從未為她敞開過。
她站在那里,百感交集,竟一動不動。
三更時分,他起夜,看見院中有人,一身雪花,嚇了一跳:“你為何不睡?”
“公子,你看我種下的朱砂梅,已經(jīng)開了?!甭曇粲娜?,如同從地底傳出。紅梅如血,點點開。
“天冷,快去就寢?!?p> “可否陪我到梅林走走?”這是她第一次央求,也是最后一次。
一路北風,梅影疏淡,雪意一望無際。她時不時回頭:“冷嗎?”他搖頭,困惑地走著。
她將自己的斗篷解下,替他披上,繼續(xù)前行。他有些乏了:“欲往何處?“
梅林深處,她總算止步,回頭,目光灼灼:“今日就想問公子,你心中有沒有我?”
他本想回“你今日好生奇怪”,到底忍住了,猶豫半晌,還是果斷說:“我待你,如家人?!?p> “不是戀人?“
“不是?!?p> 她靜默半晌,忽然凄然而笑,接著有淚流,再接著,天地有異象,人有異狀,她淚落成血,血化紅梅。一瞬間,紅梅紛揚,如紅雪,似紅塵,天空頓時成赤色。紅的天,白的地。皚皚雪光之中,她的血淚越發(fā)凄艷絕倫。
他又吃驚:“你,到底何人?“
她依然是她。只是,那年下山時,她一踏入金陵地界,就被人發(fā)現(xiàn),舉報給官府。之后有人提前在她家設(shè)了埋伏,她一進門,發(fā)現(xiàn)父母早亡,而自己如同羊入虎口,被人一劍穿心,猝然死去。因與他有生死之約,也因心懷深情,魂魄依依不去。
三月后,她還魂歸來,回落雪山,伴他左右。天長日久,以為自己仍是生人,與他朝朝暮暮,成凡俗夫妻。
誰能想到,世事難兩全。他心有所屬,對她并無情意。于痛徹心扉之際,才思及身世,恍然明白,自己早已不在人間。
一切不過她的癡念一場。醒時一無所有,心無所系。
她大叫一聲:“好苦……”聲音凄寒,久久不散,伴著這縷聲音,幽魂散去,如羽紛飛,如同從未到來過。
他站在原地,呆滯如石,靜穆如古樹。原來她因他而生,因他而來,其中因果,這悲愴來回,竟是這樣一場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