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白緩緩睜開眼來，只見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待瞳孔適應(yīng)了周圍的環(huán)境，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靠坐一塊巨巖，依稀可聞驚濤拍岸。
巨巖孤零零地矗在草木的圍堵之中，幸在今晚圓月明光，他才能勉強(qiáng)發(fā)現(xiàn)眼前有條人為踩出的泥徑，不由欣喜，循著而去。
隨東方那抹魚肚白漸漸出現(xiàn)的，是山下十幾間茅屋的模糊輪廓。待天已足夠明亮?xí)r，他已來到一片田野之間，望見了不遠(yuǎn)處密密麻麻卻錯落有致的房屋，正若隱若現(xiàn)著微弱的光芒，仿佛快要被風(fēng)吹滅的蠟盡燭焰。
村郊院落間的竹林參差生長，或集中一叢，或高立風(fēng)中。幾處池塘蠶食聲起，桑葉妄動，水中映月。一條彎彎小河穿村而過，靜如絲綢。十?dāng)?shù)座木拱短橋互通兩岸人家，排排桃李沿岸而下，楊柳長絮隨風(fēng)飄搖，一片清新淡雅風(fēng)景。村路兩旁盡是茂密草叢，碧綠如茵，百花齊放，爭奇斗艷，五彩繽紛，色色俱全。
眼前美景直令龍白心曠神怡，不知不覺已深深陶醉于其中，甚是良久。
不知幾時，天已全明，不少人家的煙囪都已升起裊裊炊煙。幾處門啟之聲時而起伏，或一人一鋤獨(dú)行，或兩兩相約同步，更有興旺之家，皆赴田野之間，清野除雜，翻土碎泥，懸筐下種，徒手和肥。目目場景，盡入龍白眼簾，浸透心間。
他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往前三步并作兩步，恰巧相遇一少年與一中年男人。龍白迅疾上前拱手躬身：“敢問大哥，此乃何處？”
“聽你口音，姜人吧?！蹦腥舜蛄恐簧碇品€扎緊著腰帶的龍白，很是奇怪。
“大哥好耳力。”龍白言語似乎不受控制，被某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牽著走。
“此地乃我越國東部邊界，故名東界村，此為國主所賜。當(dāng)初言大將軍所派南尋船隊發(fā)現(xiàn)東溪大島后，始建臺城，過往船只常經(jīng)此地，故建港于此，至今已近百年。國府亦貼出告示，信言附近沿島百姓，但欲至此定居者，只需至當(dāng)?shù)乜h府登記造冊，便可領(lǐng)取國府統(tǒng)一路費(fèi)。且凡久居?xùn)|界五年以上者，耕地房屋便可獲得官府承認(rèn)。我原居住國都會稽，不想早已厭倦世俗喧囂，便舉家遷來，享受愜意之歡。不覺已去十余載，甚感國主之功，國府之恩?！蹦腥艘詾榘粒跏羌?。
“看來此地真是個好去處，可否勞您再多說一些此地之事?！饼埌缀闷嫘母鼭饬?。
“你這后生，太過客氣，汝既欲知完全，則至寒舍一敘，吃個便飯，我再慢慢講與你聽。”男人一手朝前，作請狀。
“求之不得，晚輩先是謝過?！饼埌自俅紊钌钜还?p> “何以言謝，來者皆客?！蹦腥诉B忙扶起龍白，并示意那名少年在前帶路。
百余步后，三人于一雙開木門前駐足，門上的擋水檐板還覆蓋著一片欲滴水霧。
隨門推開，庭院周遭翠竹環(huán)繞，葉面露水尚在，青翠欲滴。庭院往前，是一青磚瓦房，分上下兩樓，左右兩側(cè)各有數(shù)間土墻瓦房，相對其他人家的茅屋，實(shí)在是富裕寬綽許多。
“您請?！饼埌渍居谀鹃T前，作請狀。
“你這后生，怎如此客氣，就似自家廳堂，莫要拘泥?！蹦腥死埌讖街碧みM(jìn)里屋。
“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卻之不恭了?！饼埌讓?shí)在不喜歡那半文半白的用語，太憋屈了。
“不怪不怪，我自年少以來，便喜交四方朋友，今雖年長你許多，且以兄長相稱即可?！比缓笥謱δ莻€少年笑道：“羽兒，快去拿我珍藏的‘醉不歸’來?！?p> “我正有此意，廣交豪友亦是此生所求，在下姓龍名白，字曉煥，兄長在上，受我一拜?！饼埌渍f著就要單膝下跪，雙手打拱。
“曉煥快起，何必如此客氣?！蹦腥思泵χ棺≌f，“這附近之人也都識得我，管我叫劉大哥，然我真名卻是言之業(yè)，論起輩分來，還長國主一輩呢，但你稱我言兄即可?！?p> “那么敢問言兄，這國主究竟何許人也，能否仔細(xì)講與我聽？”
“不急不急，先來碗酒水暖暖身子，須臾就可說來?！闭f著已提起少年懷中酒壇，咬緊箍于壇口的紅布蓋頭，輕松別個頭，“嘭”的一聲后，頓時一股酒香傾溢而出。
“能與言兄相識，真乃人生一大快事。”龍白說完便將半壇酒一飲而盡。
“不曾想你如此年輕，酒量卻是驚人?！彪S后對那少年說，“羽兒，再端兩壇酒來，招呼母親多做幾個好菜，好好款待我這賢弟，我們定要一醉方休?！?p> “我這就去，父親?！庇饍簯?yīng)聲而去。
“此酒潤喉，又無辣氣，可有秘訣？”龍白哈出一口氣。
“此乃山中之泉，不急不緩，不沖不淡，微有甜感，傳說可是女媧娘娘當(dāng)年撒下的神仙之水。村中多愛以此釀酒，既可強(qiáng)身健體，也可延年益壽?！毖灾畼I(yè)說完就是一碗酒下肚。
“原來如此，要不怎會突感全身舒暢，充沛無比！言兄，我敬你?！倍擞质歉髯燥嫳M。
“說起越侯，國人皆呼其為難得國主。自十六歲登基起，勵精圖治，廢寢忘食，不分晝夜。對外，居安思危，入盟南疆；對內(nèi)，輕徭薄賦，關(guān)心百姓疾苦，常常走訪民間，平易近人，與我等同甘共苦，國家由此煥然一新。數(shù)年來，他親征邊關(guān)，抵御吳軍，開荒國地，不辭勞苦，卻無半絲怨悔，可真所謂愛民如子。因憎兵爭，恨其無休無止，故令越軍不許出錢塘邊關(guān)一步，而是往南開辟全新領(lǐng)土，可見我國主之仁愛，亦方有臺城與我東界。國主素有‘信義之子’之稱，南盟諸國主亦甚敬重。東姜更是主動出兵協(xié)同保衛(wèi)錢塘邊關(guān)，直至今日。然令我等更為傲者，便是國主每歲皆來，與我等共度國慶。我等此生有幸，得為越人?！毖灾畼I(yè)說完又是干了一整碗。
“得此國主，真是百姓之幸?。 饼埌撞挥筛袊@，在這樣的時代里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賢弟盡可隨意?！币晃粙D人端菜上前說道，“一時匆忙，只做了幾道家常菜，粗茶淡飯，望莫嫌棄。”
“怎會，曉煥也是農(nóng)家子弟。”龍白起身拱手，“嫂子，叫我曉煥就行?！?p> 婦人遞上一碗米飯與龍白：“為何到此，可有親戚？”
“不曾有，只是回鄉(xiāng)途中，聽得此地秀美，堪比世外桃源，向往得很，便只身前來游玩一番，陶冶身心。路上巧遇言兄，來此暫歇。”龍白雙手接碗說道。
“打算在此多久？”
“玩幾日便走。”
“走這么快作甚，我們這不趕人的，你若想在此數(shù)日，我們便留你數(shù)日，若是住下半年，我們便供你吃住半年。”
“謝過嫂子心意，只因已與家中說好，初秋便歸，遲了唯恐家中生憂?！?p> “既然如此，那也不便強(qiáng)留，只是這幾日先在我家住下，權(quán)作自家，不礙事的。”
“這……”
“曉煥就莫再推辭了，就此說定了?！毖灾畼I(yè)忙說道。
“既然如此，曉煥唯有不勝感激了?！饼埌仔睦镏庇X暖洋洋的，此情此景甚似幼時與爺爺居住農(nóng)村時的那種家的感覺。
“我這就幫你整理床鋪，正好有一空房，不礙事?！?p> “謝過嫂子?！饼埌啄樕喜挥裳笠缙馉N爛笑容。
“不謝，你不嫌棄就好?！?p> “怎會呢，同是農(nóng)家人?！惫晒膳饕褧潮辇埌咨硇母魈?，使其不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