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興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天。
他的年紀已經大了,雖然仍然身強體壯,但是一旦受到了重大打擊之后,整個人就會像一個虛弱的老人一樣,身體完全垮掉。
在他昏迷的這些天里,只有一個人始終在床前照顧他,直到他醒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臉上寫滿了憔悴和悲傷的女人,這個女人雖然名義上是他的義女,但是實際上她的年紀和他差不了多少。
“你應該再多睡一會兒。”她說話的聲音永遠是冷清而平淡的,讓人聽不出她話語中的喜怒哀樂。
他的確應該休息,長久以來的忙碌,讓他的身體有些吃不消。
但是他放心不下,一是因為他那變得越來越奇怪的兒子,二是他無法放下郭家軍的兄弟們。
事實也正像他擔心的那樣,郭家軍的將士們在軍營里大聲地喧鬧著。
營帳里面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卻能聽出那話語中的憤怒。
一個人的憤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人的憤怒。
士兵一旦成群結隊地憤怒,軍隊里就會發(fā)生嘩變。
就在他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一臉憂心忡忡的時候。
一個穿著鎧甲的將軍滿面陰沉地走了進來。
他走進來之后,一言不發(fā),只是用那雙充滿了憤怒的眼神望著自家的將軍。
“發(fā)生了什么事?”郭子興一臉疲憊地問道。
聽到這話,那個將軍無奈地說道:“軍中斷糧了?!?p> “斷糧了?什么時候的事?”郭子興激動地坐起身來,大聲問道。
“就在昨天,兄弟們都餓了足足兩天了?!睂④婘鋈坏卣f道。
“這是怎么回事?我記得楊三爺曾經說過倉庫里的糧食足夠我們吃上一個月,怎么會沒有了?”郭子興喃喃自語道。
那將軍嘆了口氣,咬著牙說道:“您還不明白嗎?斷糧的只有我們郭家軍的兄弟們,其他軍營的弟兄們都吃好喝好,有些營甚至還加了餐?!?p> “不會的,你一定是誤會了,楊三爺待人誠懇,為人又寬厚,怎么會因為一點小事而專門針對我們?”郭子興還是不敢相信,他印象中的楊三爺絕不會做這種事。
“將軍,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以為那個姓楊的是什么好人?好吧,就算他真的是個老實人,難道一個老實人就不會發(fā)火?”將軍苦笑著說道。
還沒等郭子興開口,那將軍又說道:“您知道就在您昏迷的這幾天,有多少饑餓的士兵為了填飽肚子去了別的軍營?”
“我們的軍營沒有糧食,他們去別的軍營里借,也是人之常情?!惫优d淡淡地說道。
“您到底明不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么?”將軍一臉痛苦地說道,“那些去往其他軍營里的士兵們不會再回來了,他們將永遠成為別人的士兵。”
郭子興聽到這話,那里還會不明白其中的要害所在。
他嘆了口氣,問道:“我們還剩多少人?”
“只有幾百個從一開始就跟著將軍的弟兄們還在苦苦支撐,其他人要么是餓到不行,實在沒有辦法了,要么就是被打得受不了?!睂④娬f道。
“什么?誰敢打我們的弟兄?”郭子興一臉怒氣地問道。
將軍猶豫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說道:“還能有誰???少將軍這幾天沒有吃飯,也沒有酒喝,但是打人的力氣卻還是有的?!?p> 的確,郭駿沒有了酒喝,心里的怒火就變得更加的肆無忌憚,他打起人來也就更加的瘋狂。
那些士兵無法忍耐自己少將軍的鞭打,只能黯然離開。
而那些早前跟隨著郭子興的將軍們,礙于郭子興的臉面,根本管不了郭駿。
就這樣,士兵們漸漸地都離開了郭家軍,只有幾百號人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倘若就這么放著不管,郭子興遲早會變成孤家寡人。
想到這里,他再也不顧休息,立刻來到軍營里拿起那根用來執(zhí)行軍法的長棍。
他一路氣勢洶洶地朝著郭駿的營帳走了過去。
里面還隱隱傳來了郭駿不滿的發(fā)泄聲音。
“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郭子興一聽這話,更是怒火中燒。
他一把拉開營帳前的門簾,然后舉著棍子就對著里面的人一頓暴打。
郭駿被其他將軍用繩子死死困住,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自己的父親打罵。
他開始還在不死心地嘶吼,到了后來他再也沒有喊叫的力氣了。
郭子興拖著滿身是傷的郭駿來到了士兵們的營帳前,高聲說道:“郭家軍的諸位將士們,請出來聽我一言?!?p> 那些躲在營帳中忍氣吞聲,心生離意的士兵們緩緩走了出來。
幾百個人將郭家父子圍在中間。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難言的凄涼和說不出的委屈。
郭子興看到他們這幅表情,心里更是痛苦難當。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說道:“我郭子興對不起大家,是我管教不嚴,教子無方,讓這個逆子犯下如此大錯,實在是罪該萬死。今天,我郭某就當著大家的面打死這個畜生?!?p> 說完,他舉起長棍,對著郭駿就打了過去。
士兵之中,沒有一個人出言阻止。
不是他們不念及舊日郭將軍對他們的恩情,而是郭駿這幾日的作為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
要知道有些士兵甚至被郭駿活活鞭打致死,那些士兵死后的慘狀讓那些幸存的士兵們都忍不住流下眼淚。
他們不光悲傷,而且還害怕。
但是他們不開口,有一個人開口求情了。
這個人就是郭子興的義女,馬秀英。
士兵們也認出了這個人,但是對于這個人他們并不了解。
這個大小姐平時便是沉默寡言,再加上她總是行蹤不定,所以郭家軍的將士們對她沒有任何印象。
像這樣一個人現在卻開口說話了。
她說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話,讓盛怒下的郭子興停下了那要命的一擊。
“把他打死了,那個人的氣就消了嗎?”
死,有時候并不能解決問題。
只有活著,事情才會有余地。
若是郭駿死了,楊三爺的氣還沒消。
郭駿就算是白死了。
要想讓一個生氣的人平息他的怒火,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將這個惹他生氣的人交給他,然后任憑他處置。
郭子興當即就想明白了這一點,他說道:“他不能就這么死了,他要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說完,他拖著倒在地上的郭駿,緩緩地朝著倉庫走去。
一路上,其他軍營里的將士們都一臉嘲諷地看著他。
他們遠遠觀望著,像是在看一場有趣的熱鬧。
很快,郭子興帶著郭駿來到了倉庫門前。
以往的這個時候,楊三爺總會在倉庫里。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這倉庫里還有一個人,而這個人正是郭子興的第二個義女馬秀芳。
她不是被人請來的,而是她自己想要來,來了之后就一直賴著不走的。
楊三爺也有些苦惱,他當然知道這個活潑可愛的姑娘一直纏著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
但他不可能接受馬二小姐的情意,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遠。
首先是年齡的距離,楊三爺和郭子興差不了幾歲。
平日里,馬二小姐也要叫一聲楊叔叔。
第二,楊三爺是不可能接受一個如此天真,甚至有些傻的女孩。
當然,在外人眼里看來,他們除了年齡以外,實在是太相配了。
男的憨直,女的純真。
當眾人看到楊三爺和馬二小姐在一起的時候,腦子里就會出現這個念頭。
郭子興也有這個想法,他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好的辦法。
既能夠力挽狂瀾,拯救郭家軍不至于解散。
又可以為自己求得一個實力雄厚的靠山。
整個大營不知道有多少人費盡心機就是為了和楊三爺這個人攀上關系。
現在機會來了。
只要能夠讓馬秀芳嫁給楊三爺,他郭子興就是楊三爺的岳丈。
到時候,楊三爺的氣就算是再大,也不至于和老丈人翻臉。
想到這里,他連忙一臉笑容地對著自己的女兒說道:“秀芳啊,你是不是看上楊三爺了?”
馬二小姐聽到這話,頓時滿是羞意地躲在了楊三爺的身后。
楊三爺瞇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郭子興笑了笑,又對著楊三爺問道:“據在下所知,楊三爺尚未娶妻,而小女也待字閨中,不如讓小女嫁給三爺如何?”
聽到這話,躲在楊三爺身后的馬二小姐心里一喜,嘴上卻是滿滿的不樂意。
不過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這完全是郎有情妾有意,他們若是能結為夫婦,完全是在合理不過了。
在場的人有些真的感到高興,有的卻是對郭家軍產生了深深的忌憚和妒忌,只有一個人不高興。
那個不高興的人就是郭駿。
他最喜歡的女人要嫁給一個在他心里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胖子,他怎么能夠樂意。
但在看到馬秀芳臉上止不住的笑容的時候,他的那種不甘心慢慢變成了一種瘋狂的妒忌。
楊三爺算是答應了這門親事,就在他答應的下一刻,所有郭家軍的將士們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糧食。
所有人都笑逐顏開,歡欣鼓舞。
唯有一人冷著一張臉,一雙眼睛帶著怒火死死地盯著那個人群中和他心愛之人站在一起的胖子。
婚禮很快便準備妥當了,這多虧有楊三爺的一手操辦。
無論是錢,還是人力,這里再沒有人能夠比得上楊三爺的。
大紅喜字窗上貼,大紅花布梁上掛。
就連大王也親自出席了這場婚禮。
每一位賓客都在為兩位新人送上祝福。
郭子興更是笑容滿面。
新娘一早便戴著紅蓋頭坐在了新房之中。
而楊三爺還在外面招待賓客。
有一個人趁著所有人無暇他顧的時候,闖入了新房之中。
當他將手伸向那個一身紅色的新娘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耳邊傳來了一道破空之聲。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只蛇形的長錐刺進了他的胸口。
聽到響聲的新娘開口問道:“是三爺嗎?”
在一陣重物拖動的聲音之后,新房里只剩下了新娘和新郎兩個人。
“是我?!睏钊隣敎厝岬卣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