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伯年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洛神。
每當(dāng)他深夜挑燈夜讀洛神賦的時(shí)候,總喜歡在腦海中幻想洛神那驚艷絕倫的身姿。
而這一次他總算是夢見了那個神交已久的人。
只見那個人再向他不斷招手,她的身后便是沒有憂愁,沒有欺騙,沒有背叛的世外桃源。
那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
在那個地方民風(fēng)淳樸,每個人都善良極了。
他一步步地朝著夢中的桃花源走去,卻怎么也到不了。
直到他感覺到嘴邊的一絲濕潤。
然后他就醒了過來。
那一絲濕潤之中,還帶著一絲溫暖。
那是稀粥的味道。
他睜開了眼,仿佛看見了夢中的仙女。
他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手臂,然后呢喃道:“洛神?”
“我不是神。”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清冷而又平靜。
她的模樣也漸漸清晰起來。
她看起來最多二十幾歲的模樣,頭上梳著婦人的云鬢。
陸伯年只覺自己唐突了佳人,連忙說道:“剛才我以為自己還在夢里,所以。。。。。。”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么多,我一點(diǎn)兒也不在意。”那個人平靜地說道。
陸伯年望著那個年輕的女人,發(fā)現(xiàn)了一絲端倪。
這個女人本該是時(shí)常帶著幸福的笑容,眼神中充滿了對生活的期待。
但是她的臉上卻只剩下麻木,那雙原本應(yīng)該動人心魄的雙眼也變得冷漠。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人死燈滅。
她還活著,但看上去和死了沒兩樣。
她似乎失去了對生活的所有希望。
正當(dāng)陸伯年想要一問究竟的時(shí)候,那個女人用湯勺輕輕地盛起粥,對著他說道:“乖,張開嘴巴?!?p> 他頓時(shí)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種違和感太強(qiáng)了,一個和他年紀(jì)差不了多少的女人,竟然用一種慈愛的目光看著自己。
那種眼神只有當(dāng)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時(shí)候才會出現(xiàn)。
他甚至在那一瞬間回憶起了記憶里模糊的母親形象。
女人舉著湯勺,靜靜地看著他。
大有他不張嘴,她就會一直這么舉下去的勢頭。
但她沒有這么做,她霸道地伸出手粗魯?shù)匕伍_了他的嘴,然后將整碗粥倒進(jìn)了他的嘴里。
他只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竄進(jìn)了一團(tuán)烈火一樣。
他張開嘴巴,用力地哈氣,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他往后退了幾步,看著那女人的神情有些恐懼。
那女人看到他這幅樣子,竟然笑了,她笑著說道:“這才乖嘛,這才是好孩子?!?p> 說完,她踮起腳尖,一蹦一跳地走了。
陸伯年一臉茫然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里卻依舊迷茫不知道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直到幾個少年走了進(jìn)來之后,他才有提問的機(jī)會。
他向著其中一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少年問道:“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那個少年先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一種囂張的語氣說道:“你是新來的?”
陸伯年想了想,說道:“雖然我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我的確是第一次來這里?!?p> 少年獰笑著說道:“既然是新來的,那你就應(yīng)該跪著說話?!?p> “我為什么要跪著說話?”陸伯年問道。
“因?yàn)槲乙驍嗄愕耐?。”少年陰狠地說道。
陸伯年不信,他不相信這么小的孩子會出這么狠的手。
他只當(dāng)是孩童的戲言。
但是下一刻他就后悔了,他抱著自己的左腿在地上打滾。
這一下差點(diǎn)沒打斷他的左腿。
這一切發(fā)生地太過突然了。
“老大,又在欺負(fù)新來的?”一個看上去給人一種親切友善感覺的少年走了過來,說道。
“告訴小弟弟,他不是新來的了,以后他也要跟我們一樣?!鄙倌昀淅涞卣f道。
這個時(shí)候一個瘦弱的少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了過來,他似乎很害怕這兩個少年。
“來,小弟弟,快來欺負(fù)這個新來的家伙?!鄙倌暄埖?。
那個瘦弱的少年依然不肯上前,他只是在很遠(yuǎn)的地方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陸伯年。
片刻之后,他用一種很輕微的聲音說道:“他是個大人?!?p> “不,大人是不會在這種地方來的。”少年陰沉著臉說道,“他應(yīng)該只是個小孩,只是看上去像大人罷了?!?p> “不,我真的是大人,我今年都二十九歲了?!标懖暾f道。
“看來你還不知道這里的規(guī)矩啊,新來的。”那個少年說道。
說完,他蹲下身子,用手扒開了陸伯年的嘴,然后用力地拉扯他的舌頭。
陸伯年只感覺到自己眼冒金星,舌頭火辣辣地疼痛。
他實(shí)在是受不了了,下意識地一把推開了少年。
少年雖然狠毒,但他始終是個小孩,他的力氣哪里比得過一個二十幾歲的大人。
只見少年被狠狠地撞到墻上,然后不省人事了。
當(dāng)他陷入昏迷之后,其余的幾個少年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陸伯年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想要干什么。
只見幾個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個昏迷的少年,然后試探性地用手點(diǎn)了點(diǎn)那個少年的身體。
幾個少年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都默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一起沖身后掏出一把小刀,就要朝著那個昏迷少年的頭上刺去。
就在這個時(shí)候,陸伯年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推開了那些人,然后搖醒了少年。
只見少年悠悠轉(zhuǎn)醒之后,不由分說先給了陸伯年重重的一拳。
這一拳打在了他的鼻梁骨上,鼻血頓時(shí)順著他的鼻腔往下流。
他再一次地不省人事了。
這一次,等到晚上他才醒了過來。
只見身邊坐著那個瘦弱的少年,少年左右觀察了一下,看到?jīng)]有人注意他們這邊,才從懷里掏出一個饅頭,小聲說道:“新來的,你餓了吧,快吃吧。”
“我吃了,你怎么辦?”陸伯年關(guān)切地問道。
少年露出一絲溫暖的微笑,說道:“沒關(guān)系,我就要死了,給我吃就是浪費(fèi)?!?p> 說完,他將饅頭放進(jìn)了陸伯年的手中,然后慢慢地走到墻角邊,一個人孤獨(dú)地坐在那里。
陸伯年看著手里的饅頭,眼中的淚水不知道為何便落了下來。
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里,他終于得到了一絲最純粹的溫暖。
這一絲溫暖沒有摻雜著任何多余的東西。
這是人性難得的真實(shí)善良。
陸伯年將饅頭塞進(jìn)口中,他決定要保護(hù)那個少年,只要能夠讓他離開這里,他一定要好好報(bào)答那個少年。
夜很快深了,白天那幾個打鬧的少年在這一刻似乎也變得和尋常孩童沒有什么兩樣。
他忽然感到一絲冰冷,這是入秋的天氣,晚上已經(jīng)很冷了。
以往都是下人為他準(zhǔn)備好上好的棉被和火爐,現(xiàn)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他看著那些躺在地上的少年,忽然覺得自己自己未免有些嬌氣了。
一個二十九歲的男人居然還沒有幾個孩子會吃苦。
他不禁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這個時(shí)候,他看著那個坐在墻角瑟瑟發(fā)抖的小男孩,心里有了一絲覺悟。
他默默地走過去,一把抱住那個小男孩,用體溫為他保暖。
在他的懷里,小男孩似乎不再感到寒冷,漸漸地安然入睡。
就在他也想睡覺的時(shí)候,他忽然聽到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順著那個聲音看了過去,只見白天那個友善的男孩握著一把刀正朝著那個冷酷少年的脖子上砍去。
他正想出聲阻止,一只小手從他的懷中伸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低頭一看,是那個少年。
只見他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眼神望著陸伯年,似乎在懇求他不要出聲。
他掙扎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阻止那個少年。
只見冷酷少年在夢中被割喉之后,再也無法醒過來了。
友善少年做完這一切之后,做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然后將那把帶血的刀朝著陸伯年二人扔了過來,做完這一切之后,他開始放聲大喊:“殺人了,新來的殺人了?!?p> 幾個少年頓時(shí)驚醒過來,他們看著那把刀,又看著那把刀旁邊的兩個人。
陸伯年正想要解釋一下,其余的少年卻一擁而上,那個友善地少年一臉悲憤地用手指著他說道:“就是這個大塊頭殺了我們的老大?!?p> “不是我做的,我沒有殺他?!标懖晗胍獮樽约恨q解,卻發(fā)現(xiàn)沒有人聽自己說話。
幾個少年走到另外一邊,他們圍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著什么一樣。
瘦弱少年一邊顫抖著,一邊用懇求的語氣對陸伯年說道:“他們要對你動手了,你一定要小心。”
就在這個時(shí)候,那幾個少年忽然走過來一把拉起了瘦弱少年,說道:“小弟弟,你是跟我們一起,還是跟他一起?”
“我不知道。”瘦弱少年不知所措地說道。
幾個少年相視一笑,然后毫無征兆地對著瘦弱少年拳打腳踢起來。
“住手?!标懖晟锨巴崎_幾個少年,說道。
那個看起來十分友善的少年對著他做了個割喉的動作,然后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瘦弱少年躺在地上,看起來好像就快要死了。
“我要出去?!标懖暾f道。
“每個人都有一個時(shí)辰的自由活動時(shí)間,你今天剛來,現(xiàn)在還可以出去?!蹦莻€友善少年說道,“但是如果過了時(shí)間你還沒有回來,就會受到最可怕的懲罰?!?p> “什么樣的懲罰?”陸伯年問道。
少年聳了聳肩,說道:“相信我,你一定不會想要知道的?!?p> 陸伯年不管其他,抱起少年就往外面走。
他挨家挨戶地敲著醫(yī)館的門。
不是沒有人給他開門,就是開門的人看他沒有錢便又再一次把門關(guān)上了。
他活了二十九年,卻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間最凄慘的事情。
那就是無能為力,對于一個好人來說,最可怕的就是無能為力。
他一邊流著淚,一邊繼續(xù)敲門。
直到天亮,他也沒有能夠找到大夫?yàn)槭萑跎倌昕床 ?p> 就這樣少年死在了他的懷里。
他眼神空洞地跪在地上,跪在醫(yī)館門前。
但是沒有人會同情他,也沒有人能幫助他。
他只能默默地抱著少年的尸體來到城外的樹林,然后用手挖了一個坑,將少年埋進(jìn)了土里。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又用石頭為少年立了一個簡單的墓碑。
他跪在墓碑前面,用力地磕著頭。
他的腦門上滿是鮮血,他一邊磕著頭,一邊憤怒地嘶吼著三個字。
老實(shí)人。
他從未這么痛恨過懦弱的自己。
即便是自己的父親死在自己的面前也沒有過。
他摸了一把腦門上的鮮血,用手指沾著血在墓碑上寫下了兩個字:報(bào)仇。
他要找那幾個少年算賬。
他要找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楊煦算賬。
他剛要站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后背微微一痛,然后就頭暈?zāi)垦?,渾身無力地倒了下去。
楊煦站在他身后,看著這一切,他收回了青蛇錐,說道:“真是個老實(sh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