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二嬰兒
十二替罪
顧隊長誠心“脅迫”,壩莊分局和云山北路派出所這兩位“笑面虎”只得半推半就地應(yīng)承著,老哥兒仨打著交流案情的旗號窩在耿副那間整潔明亮的辦公室里閑里扯淡渾水?dāng)嚭?,一壺頂級普洱燙得焦強和齊諒如坐針氈一腦門子汗,兀自琢磨揣度了半晌,實在拿不準這位大費周章把他們請過來喝茶的顧隊長究竟打的是哪副小算盤。
齊諒撂下茶盞,沉不住氣地捏著杯沿打轉(zhuǎn),盞底摩擦著桌面剮蹭出細微又明顯的聲響。
焦強眉頭緊鎖,嘆口氣的工夫又稍微松了松眉間,抬手搪住正準備替他續(xù)茶的顧隊長,順勢不甚明顯地剜了齊諒一眼,接著顧形狀似漫不經(jīng)心問詢著壩莊分局這幾年“豐功偉績”的話茬兒,摩挲著膝蓋處的布料,苦大仇深似的搖了搖頭:“說到底,咱們那個小分局啊,警力實在不夠用……市里掃黃抓賭落到我們頭上都難辦,代||孕這事兒這幾年光能聽見動靜,抓不到人找不到證據(jù),都快把我們分局幾個老刑警熬出心病了?!?p> “壩莊這邊兒不像云山景區(qū)往南,開個農(nóng)家樂就能掙錢,咱們那邊兒大部分都是農(nóng)戶,一年到頭一老本實的也賺不了幾個錢,但凡有一個混賬的見了利不學(xué)好,這歪風(fēng)邪氣立馬漲起來……”焦強一腦門子官司地呼嚕了一把略顯稀松的發(fā)頂,偏了下腦袋,跟齊諒也搭上話:“齊家村那位置,你說他偏吧,路修得那叫一個四通八達,但往哪兒走都挺遠,那天報個警,齊副所他們緊趕慢趕開著兩臺車過去也得小二十分鐘,這你說,那不是抓什么罪犯都歇菜?早二十年前那地兒就出過一伙兒專門拐|賣|兒|童的——市區(qū)里偷,轉(zhuǎn)手就擱臨縣倒賣到外省,那年頭沒監(jiān)控,協(xié)查起來也麻煩,案子拖來拖去得有五六年,孩子到頭來就找回來兩個,有一個腿還廢了?,F(xiàn)在又出了這么個代||孕|殺|人的案子……說真的,我們老哥兒倆這臉都不夠丟的……”
“要不是那伙學(xué)生正趕巧地發(fā)現(xiàn)了窖井,村子里一看警察陣仗大,有人怕受牽連偷偷摸摸出來舉報,誰能知道齊三強這兔崽子居然搞了這么大個|代||孕|窩|點?他得弄死多少姑娘?!”齊諒覷了一眼焦強,痛心疾首地在腿上捶了兩下:“其實之前云山景區(qū)挖出棄嬰骸骨那陣兒我跟焦局就心慌……咱們這轄區(qū)地界兒偏,就怕跟重大案件挨著邊兒,這什么牛鬼蛇神進到這片兒都是泥水里滾一圈,旁人是真看不出來好賴。尤其像齊家村還有離分局沒多遠的那個瓦房店那片兒,同姓同宗的還好聚堆兒,只要是內(nèi)部矛盾,無論怎么鬧咱們那都沒法問——”
“就說上午偷白菜扣大棚鬧到分局那事兒,來來往往的都是一家姓,說到頭就是欺負大棚種地那家農(nóng)戶是外地過來的,看人家搬過來一兩年就掙了點兒種地賣菜的錢,眼氣,非要找人不痛快,但這事兒派出所又不好太上綱上線……”
顧形面子上感同身受,長吁短嘆地附和了幾聲。
單就“大棚事件”這么個所謂“家長里短”的“民事糾紛”,淺顯帶過也就作罷,往深了琢磨都快能扣上一頂小股“黑|惡|勢力”在局部地區(qū)興風(fēng)作惡的帽子,壩莊分局和派出所不聞不問,這事兒就能被捂在“同族爭端”的家門里面,永遠定不了性。
顧形攪混水不成,視線就在來回遞眼神兒的焦強和齊諒之間左右逡巡,對于齊諒故意主動提及棄嬰案一事稍作思忖,順著桿兒往上爬了幾步,冤大頭的架勢擺了十成,拖著凳子就挨在沙發(fā)旁邊坐下:“棄嬰案是真他大爺?shù)念^疼,景區(qū)里挖出來的,撂也撂不下,查又查得跟沒頭蒼蠅一樣,連個人影兒都沒摸著——”
“要我說,這棄嬰案十有八九也跟齊三強這伙人脫不開干系……”齊諒擎等著顧隊長的抱怨,套近乎似的拍了拍顧形搭在把手上的胳膊:“你不想想,這要不是有人舉報,單就這些尸體撂在這兒,沒人證沒物證沒監(jiān)控的,誰能往|代|孕|窩點上牽扯,這嬰兒骸骨也是,查不到來路去處的,時間長了這案子不就得掛著?我聽說你們市里也一直在找符合條件的孕產(chǎn)婦想做比對?要我說啊,能把孩子扔了,十有八九都是喪良心的,壓根兒就沒想要,倒不如就拿這些焦尸試試,保不齊呢,倆案子一遭解決掉——”
齊諒話音未落,焦強先隔著茶幾踹了他一腳:“市局查案,你指手畫腳算個屁???”
“還別說,齊副所——”顧隊長給齊諒豎了個大拇指,“棄嬰案查得頭都大了,要是能并案結(jié)案真就萬事大吉。畢竟犯罪團伙二位老哥都按住了,剩下也就是把證據(jù)鏈完善完善?!?p> 顧形始終未曾提及他已經(jīng)先一步下手提交并案申請這茬兒,打了個哈哈,囫圇個兒地把他們想打聽市局現(xiàn)有證據(jù)線索的試探搪塞過去,捧著卷宗文件嘩啦啦地翻騰了幾下:“——現(xiàn)在也就施害現(xiàn)場和|代||孕|安置的具體地點齊三強還沒交代……看看我那愣徒弟去齊家村能折騰出什么名堂來,有線索才好繼續(xù)給齊三強找不痛快不是?”
壩莊分局和云山北路派出所這兩尊泥菩薩冒險淌這一趟,無非是想試探一下這位顧隊長的口風(fēng)——畢竟藉由一個棄嬰案端掉一個|代|孕|窩點已然足夠分局和市局交差,市民輿論水漲船高,警察形象光輝偉大,這么個結(jié)局實屬皆大歡喜。
既然大致揣測得知,這位剛正不阿的顧隊長似乎沒有明面上直接推翻原有案件定性的念頭想法,焦強和齊諒雙雙松了半口氣,隨即也就沒了硬撐場面話的意思,在顧形提出前往祝大主任法醫(yī)辦公室參觀一二的邀約后委婉回絕,腳下生風(fēng)地打道回府交差了事。
顧隊長的面子工程得從一而終,好生把分局派出所這二位祖宗送出市局大門,慢慢悠悠地從后院晃了一圈兒才溜達到刑偵辦公室,踱著方步挪蹭到肖樂天的零食小金庫跟前,試圖“洗劫”未遂,勉強分了半拉蘋果,邊啃邊問:“齊三強的賬戶進項出項流水都捋清了嗎?”
“還……沒,沒全確認,但是最近的幾筆進項確認清楚了,代||孕|交易的付款方式跟齊三強在區(qū)分局交待的基本符合:買家會分三次支付,也就是訂金、中間確認和把孩子抱走之后,這三個階段,單筆進賬抽五成后轉(zhuǎn)給|代||孕的女孩兒。但偶爾也有……有進賬沒出賬的款項,我懷疑——代||孕的女孩兒可能就是窖井里焦尸的下場。”
肖樂天誓死捍衛(wèi)自己的零食柜子,緊緊抱住他師姐拿給他的小蛋糕不撒手,愁眉苦臉地回顧了一番開車拉的那幾具焦尸的慘狀,既犯惡心又不忍心地晃了晃腦袋,指著文件記錄上標亮的其中兩欄:“不過最近有兩筆進項比較奇怪——就這人,上周和一個月前連著打了兩筆錢,一個二十萬,一個五十萬,這孩子能生得這么快嗎?”
顧形沒搭茬兒,揚起下頦點了兩下示意他繼續(xù)。肖樂天耙了耙腦袋,還是有點兒拿不準:“反正跟其他的付款流程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什么情況,所以我先跟銀行方面確認了一下這個賬戶的信息……打款的是個人賬戶,這人叫趙旭,是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法人——”
話說半道,肖樂天把嗡嗡作響了幾個來回的手機從褲兜里摳出來,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先掀起眼皮征詢了一下顧形的意見,然后乖巧地接通電話:“師姐,怎么了?”
江陌那邊兒亂哄哄的,說話聲音聽著發(fā)虛:“老顧還跟分局那倆老油條扯淡呢?打電話手機關(guān)機啊……”
顧形聽見動靜才留神,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順手接過肖樂天手里的電話,蘋果啃得“咔嚓”響:“沒電了。你那邊什么情況???走個過場就得了,要是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蹊蹺就別硬耗,齊家村早二十年就出過大案,那地界兒邪性……抓緊回來啊,老劉食堂給咱們加餐,燉了一大鍋醬肉,晚了可吃不著了?!?p> ————
江陌側(cè)身挪了半步,給扛著箱子往樓梯底下鉆的檢驗同事讓了條路,順手接過小羅法醫(yī)遞來的簡易冰袋捂住腦袋上腫起的大包,倒抽了一口涼氣,嘶聲道:“嘶——老劉的醬肉怕是吃不成了?!?p> “……師父,我找到了||代||孕||接||生的地下室?!?p> 江陌踢開腳邊的木棍,抬頭咬牙切齒地瞪了那個被手銬掛在樓梯欄桿的矮小人影一眼,罵罵咧咧地讓他老實待著,轉(zhuǎn)身又上前幫著騰不開手的同事拽了一把樓梯地下的暗門,默然地覷著濕腐發(fā)霉延伸向下的水泥石階,望著臺階盡頭恍惚的燈光影綽,皺眉一嘆。
“就在處理尸體的窖井旁邊,那棟廢棄的衛(wèi)生所下面藏了一間百十平米的地下室,根據(jù)地下室里的名簿記錄來看,懷疑可能有涉及到黑||戶或者|殘|障||代||孕||女孩的情況,這底下還有一部分隔開的屋子,看著像是有類似監(jiān)禁的空間……有一個齊家村的侏||儒在衛(wèi)生所二樓和地下室常駐,平時負責(zé)裝神弄鬼看守放風(fēng)……大概問了一嘴,那幫學(xué)生冒險露營的時候這人也在,但通風(fēng)報信兒不歸他管,本來是打算過了十二點把這幫學(xué)生嚇唬走的,結(jié)果人太多沒看住,正趕上一個掉進窖井里的倒霉蛋兒?!?p> 地下室附近信號不好,顧形問詢支援的動靜混著嘶嘶啦啦的電流干擾聲,聽得江陌皺了下眉頭。
“支援暫時不需要,去齊三強家勘察的人夠用,主要是現(xiàn)場取證,地方緊湊,小羅法醫(yī)剛把我都推出來了。不過師父,有個人得先請她到隊里了解一下情況——”
江陌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還蹲在衛(wèi)生所門外空地上干嘔得涕淚橫流的齊東強,捏搓著用證物袋套住的名簿板夾,稍微壓低聲音道:“黃熙,中心醫(yī)院的產(chǎn)科大夫,她可能跟齊三強這伙人……關(guān)系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