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三畫展(下)
江警官對于聊天截止的意見征詢基本就是個禮貌性的擺設,沒等邵桀難得占據(jù)先機地叮囑再三,人已經(jīng)獨斷專行地把他隔絕在了忙音的另一端——邵桀對于江陌這么個極其無情的通話習慣偶有體會,但也只是無奈地搖頭笑了笑,咬住下嘴唇翹起的死皮磨了磨齒關,舉著手機給李復北發(fā)了條短信,心無旁騖地悶頭往前走,差點兒一頭頂在街道上的圍欄燈桿。
“電話打得魂兒都沒了。領隊問話呢,沒聽見?”
沈遇安跟著“電競旅行團”一路閑晃,差不多就溜達在邵桀身前不遠,街角路口短暫停駐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邵桀,伸手把他從路燈旁邊拖回來:“剛說過了這個街口,前面就要兵分兩路了。小張領隊帶著李澤川和小朋友們?nèi)ツ莻€什么網(wǎng)紅咖啡館吃可麗餅、馬卡龍去,陳朵說另一撥不想吃甜食的可以跟著去向?qū)扑]參觀的那個私人美術館,說是里面有賣小紀念品的,我給沈遇寧買點兒帶回去……我那些獎杯獎牌獎金的她不感興趣,就喜歡那些漂亮的小擺件兒什么的。”
邵桀總算是放下手機,回神的工夫已經(jīng)被一臉揶揄打趣的沈遇安一路勾肩搭背地拖進美術館,慢吞吞地跟在隊伍末端:“不去給小寧買點兒什么好吃的帶回去?要不我給澤川打個電話讓他帶一份兒?”
“可拉倒吧。我之前不是說她在學校摔跟頭了嗎?倆還沒來得及換的牙全摔掉了,說話都漏風,醫(yī)生說她本身體質(zhì)問題換牙就晚,再給她吃甜食,那這牙就不知道什么年頭才能長出來了……”
沈遇安對妹妹永遠是滔滔不絕地嫌棄吐槽又心疼難安,話正說著,兄妹倆隔了一萬多公里的心有靈犀就湊巧蹦出來彰顯存在感——沈遇安接通電話之前整個人緊張得僵了一瞬,得知只是電話那頭的妹妹在醫(yī)院做噩夢睡不著,這才纏著護士跨洋騷擾他,又登時周身松弛下來,拍了下邵桀肩膀就退到參觀人群之外,順帶著對回頭張望的陳朵舉手示意了一下。
陳朵領隊上頭的癮還沒過,十有八九是看見沈遇安接連的兩個動作自動腦補會錯了意,只當是尾隨其后卻對畫作展賣頗感興趣的邵桀聽不清講解,當即熱情盎然地把人請到了參觀隊伍的最前,激情澎湃半瓶子晃蕩地學著當?shù)叵驅(qū)У恼Z氣講解翻譯起來。
“這間美術館近期展出的都是公益展品,所有在售的畫作都會將交易收入直接捐贈給婦女兒童公益機構,用于慈善基金和權益維護等一系列——”
邵桀稀里糊涂地被迫戳在陳朵跟前,試圖說明情況卻沒插上話,末了只能局促地雙手交握擱在身前,不太走心地左耳聽右耳冒,兢兢業(yè)業(yè)地當著個擺設神游天際。
自打夜半三更荒郊野外那次“拯救孕婦行動”以來,直白的維護和信任仿佛徹底打消了邵桀對于江陌“警察”這個身份的猶疑膽怯,起初捎帶著好奇和興起的試探也隨之徹底煙消云散。
“見色起意的茬兒咱姑且撂下,江警官雖然看著彪悍了點兒,但長得屬實好看,這個不得不承認,畢竟小肖警官說他師姐在警校的時候就是能跟?;ㄆ狡鹌阶纳袢恕贿^我總擔心你這個狀態(tài),有點兒……這叫……那個詞兒叫什么來著?哦對,‘吊橋效應’作祟?!?p> 韓律那天去醫(yī)院探望趙娟的時候,簡短地跟交接的邵桀碰了個頭,閑聊扯淡時一方面感慨好兄弟的感情世界終于綻放得鮮花爛漫,一方面又實在有點兒憂心,他這愛情花園里開得盡是跟死亡險境息息相關的石蒜:“你跟江警官幾次碰面的時候都危險得要命,你真的確定你這心動得跟‘吊橋效應’沒什么關系?這怎么搞得像英雄救美以身相許似的。”
“我倒是想。就怕江警官當我是恩將仇報。”邵桀拽了下耳垂笑了笑,“況且迄今為止,江警官對我所有的保護和關照,其實基本都是出于警察的職責,真心倒是真心,但沒什么額外的感情?!?p> 韓律有點兒愁得慌,眼睛都快豎起來:“那你還這么義無反顧不畏艱險?”
邵桀眉梢輕輕一揚,沒直接回答韓律的問題,掛上背包就轉(zhuǎn)身離開。
“要你管。”
畢竟屢次三番被美人相救還能坐懷不亂,那得是悟性修為跟法海差不多的老神仙。
邵桀其實并不否認最初的示好多少摻雜了點兒另有所圖或別有居心,但他不著五六的撩閑對于江警官而言連個小把戲都不算——江陌實在是太擅于保持距離,差不多能把一切被動發(fā)展的親近關系掐死在萌芽階段,得心應手地慣于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大抵就是因為這么點兒微妙的距離所在,江警官似乎還沒有察覺到邵桀的任人拿捏與其說是單純好騙,倒更像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偽裝和遮掩。
他跟隨著陳朵的腳步慢悠悠地踱在逐漸散漫的參觀隊伍最前,胡亂游走的思緒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撞在了突然停下的陳朵身上。邵桀先是禮貌致歉,視線也總算重新找回焦點,循著陳朵不住驚嘆的方向望過去,卻霎時間如墜冰窟一般,釘在原地,不能動彈。
瀕死的窒息仿佛冰冷的海水瘋狂涌向喉間。
陳朵嚇了一跳,幾秒鐘之前還稀松平常的表情驚懼地僵在邵桀的臉上。她有點不知所措,倉惶地問詢著邵桀是否是有什么急病隱患,伸手就要讓向?qū)ズ氨0?,但沒等慌張呼救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適才躲出去接電話的沈遇安就疾步走了過來。
他安撫似的搭了下陳朵的肩膀告知無礙,隨后生拖硬拽地把邵桀從那副畫跟前扯開,把人提溜到角落扶他靠墻坐下來。
“老毛病又犯?用不用給你搞瓶水?”
邵桀這會兒已經(jīng)能恢復正常的喘息,滯澀地擺了擺手,深深地嘆了口氣出來。
他沒說話,沈遇安就習以為常似的讓他自己靠在墻邊,轉(zhuǎn)身去跟陳朵和向?qū)檬裁础斑^度呼吸綜合征”的借口胡謅哄騙,留著呆滯的邵桀一動不動地看向那幅已經(jīng)被經(jīng)停欣賞的觀眾遮掩住大半的油畫。
畫上是一位被妖冶花朵簇擁的少女。
背景漆黑,頭頂有光,像是身處神秘圣潔的天堂,抑或是只有昏暗燈光的漆黑夜巷。
少女眼簾微垂,黑發(fā)如藻長裙似浪,嬌艷欲滴的薔薇和荊棘藤蔓爬了她滿身,幾朵紅色薔薇絢爛如血般簇擁在她的頸上。
一如利刃劃開喉嚨,鮮血噴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