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四歸隊（下）
“見面兒就叫媽，你還挺客氣……”
“夠可以的江陌，毛毛躁躁的老毛病是一點兒都沒變。”溫晨哼聲一笑，咧開嘴角敲了敲江陌的天靈蓋，“幾年不見——你是不長個兒了？我……”
“等會兒——你這人說點兒啥就跟老太太裹腳布似的，一時半會兒沒個完?！?p> 江陌隱約聽出這位久別重逢的大爺話里話外的苗頭，先抬手打斷他這滿心懷念地“追憶往昔那些年”，伸手把人拽回現(xiàn)實里面：“先幫我把蘋果撿起來?！?p> ————
“我就說查楊笑笑的時候，我在她家附近的監(jiān)控里看見車上那個確認不了身份的人影有點兒眼熟，沒想到還真的是你。”
溫晨和江陌生拉硬拽的話勉強算得上是半個青梅竹馬，倆人初中同校高中同班，大學又考上了同一所警察學院，可惜沒等挨到實習畢業(yè)那一天，溫晨這么囫圇個兒的人就仿佛憑空消失徹底蒸發(fā)了一般，檔案抹得一干二凈，甚至還頂著一個完全陌生的身份聲勢浩大地登上過公安系統(tǒng)的通緝名單，隨后一消失，就是生死難料的四年。
江陌猜測灃西蘇格酒吧新來的那位名叫“陳穩(wěn)”的夜場經(jīng)理就是溫晨，也大概推斷得出，張支隊長經(jīng)營布置多年的線人行動，溫晨就是他百般維護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她其實有點兒想問他究竟是不是跟楊笑笑取得過聯(lián)系的警方線人，也挺好奇他是如何在那么一個龍?zhí)痘⒀ɡ锶矶?，可偏偏這些問題江陌一概不能追問，到頭來也只能糾結地注視著他頸側極其兇險的槍彈灼痕，重重地壓了下他的左肩。
“沒缺胳膊少腿兒回來就行。算正式歸隊？”
“灃西和壩莊這幾條大魚撈上來，暫時能安穩(wěn)一段時間?！睖爻繘]正面回答江陌的問題，又叼上一顆煙，抱歉地晃了晃打火機，“跟那幫販||毒的人呆的……虧著他們一把手只做生意，不怎么愿意手底下的親信碰那些東西——這點兒煙癮遲早得給他戒了去。我看你拎這一兜子藥，感冒了？”
“昨兒晚上有點兒著涼，睡一覺就沒事兒了，沒那么金貴——就是一朋友送過來的?！苯耙宦柤纾鋈粨P起眉：“這跨省的案子已經(jīng)撂在明面上了，這么長時間，沒回家看看？”
“還不敢回。畢竟還有沒落網(wǎng)的，我怕回去不安全?！睖爻窟@一別數(shù)年回來，“出落”得平靜又沉穩(wěn)，他極輕地笑了一下，將將漏了一點兒無可奈何的情緒出來，“我還是挺怵小夕的，這幾年家里全靠這小子連蒙帶騙，看見我回去，不得跟我來個決一死戰(zhàn)？”
“沒辦法的事兒。突然離校消失這么多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我們那會兒都蒙圈。小夕最后一次找我問你去哪兒的時候才十四歲，個子就那么一點兒……”
江陌抬手略一比劃，忍不住有點兒感慨，“當時也不知道什么情況，我們這些平時走得比較近但還在校的學生，一律被勒令禁止隨意跟你家里人碰面，他小小年紀一下子就擔起家里的責任，怎么可能沒有積怨——跟你打架你也得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地挨幾頓揍就好了，畢竟親兄弟，小夕心疼你這當警察的親哥也不是一天兩天?！?p> 溫晨又咧嘴笑起來，倚著窗臺，稍稍居高臨下地睨著江陌還掛著淤青的腦袋，略微沉吟了片刻剛要開口，刑偵辦公室的門就“呼啦”一聲被扯開，一張娃娃臉左右張望了一下，興沖沖地朝著江陌跑過來。
“我就說好像聽見你說話的動靜了，師父還騙人——”肖樂天掀起衣襟，多少年前街邊賣光盤似的跟江陌獻寶，遞了一杯奶茶過來：“師姐，周小邈和鄭司羿給你帶的份兒，師父看你沒在辦公室就要強占……拿著快！先喝完！”
肖樂天熱熱鬧鬧地圍著江陌繞了半圈，這才抬眼正兒八經(jīng)地看清靠在窗邊有點兒眼生的溫晨，緊忙一個側身滑步縮在江陌后面，依著她揚起下頦略一示意，抱起紅色塑料口袋，點了點頭就被燙了屁股似的一溜煙兒地跑開。
“你師弟？那個肖處還是什么領導的小兒子？”溫晨揣起胳膊栽著膀子看向狂奔的肖樂天，也沒刻意把打岔扯開的話題再拽回來，“他是不是有點兒怕我啊？我長得這么嚇人嗎？”
“樂天兒就是膽子不太大……不過你這屬實，變化挺大，剛才我都沒敢認。”江陌彎起眼角笑開，抬手沒收著勁兒，先在溫晨右肩上杵了一拳，捶得乍一看還有點兒兇神惡煞的溫警官齜牙咧嘴地喊疼，登時恍然上前一步，慌張地扶住他，伸手試探：“別嚇人啊，槍傷？”
“貫穿傷，先前楊笑笑為了自己活命賺錢跑去告密的事兒鬧的，自己人拿著分寸打的，本來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前陣子抓捕收網(wǎng)的時候打架崩開了。”溫晨眼冒金星地擺了擺手，撐著江陌的腦袋緩過神兒來，嘴角逗她似的揚起來：“別光用嘴心疼啊，來點兒實際的，你那個手勁兒你自己琢磨，我這白挨一拳，不得哪天請我吃個飯？”
“您老百忙之中跑我們刑偵辦公室外頭蹲點兒就為了找我吃飯？發(fā)個消息不就——”江陌話說半道才一拍腦門兒，掏出手機遞給溫晨，“自己存。我看宋叔早上發(fā)菜單，中午食堂老劉燉肘子，咱再單點倆菜，你們這案子還沒個結尾，跑出去容易誤事兒，先請你湊合吃一頓?！?p> “你就說隊里吃省錢就得了……不過今天中午夠嗆，我跟我?guī)煾浮蛷堦?，得出去一趟，今兒早上就是難得有空，過來瞧瞧最近一直讓我?guī)煾改钸逗蠡跊]撬到緝毒的小江警官?！?p> 溫晨捏著手機輸了號碼，正猶豫著要不要在江陌一本正經(jīng)的通訊錄里來點兒特殊備注的空當，一串情緒高漲的消息就噼里啪啦地彈在他眼前。溫晨無意掃了一眼，眉梢都飛起來，略微垂下視線覷著江陌這一臉的不以為然，實在哭笑不得地扒拉著這個對待追求者十數(shù)年如一日殘忍且寡淡的壞蛋，簡直想把手機敲在她腦門兒上面：“男朋友？”
江陌這才沒什么表情地翻了翻邵桀的消息，看他嘴碎地念叨了一堆“李復北送的東西你收到?jīng)]？”、“不知道你吃藥有沒有過敏的，我就一樣挑了一個，你吃的時候注意點兒”、“我待會兒的紅眼航班，不過好像有延誤，不知道幾點能到盛安”，遲疑兩秒，沒回消息。
“一小孩兒，前面兩個大案子湊巧都是目擊證人?！?p> 江陌一攤手，抿著嘴剛想撿個旁的話題轉(zhuǎn)移視線，溫晨就突然接起電話應了兩聲提步跑起來，邁出幾米遠又猛地釘在原處，嘆了口氣才回頭折返，考慮措辭的空當，江陌已經(jīng)輕輕拍了下他沒傷那側的肩膀，“干嘛呢，矯情的話憋回去啊。不過這時隔多年，好不容易有機會跟你碰個面，正經(jīng)得給你來點兒儀式感——”
江陌舉著一杯奶茶，敬禮敬得有點隨意，行為不端得擱在耿副的“生死簿”上得掃一個禮拜的地。但她笑得實在真心實意，眼睛里閃爍著狡黠又明亮的光，恍惚間像是轉(zhuǎn)瞬回到了初入警校的那年，年紀集訓拉練解散，她就靠在操場的球門旁邊，看著熱身不當腿腳抽筋的溫晨一瘸一拐地跑回來，嘲笑得明媚又燦爛。
“溫晨，歡迎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