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驚濤駭浪的一天，竟變得平靜無比，老者抱著自己的小孫女走過街道，穿過城垣，佇立在漫無邊際的燦爛花海旁，初春三月，雖春寒猶在，但這一大片草甸子上星星點點綴著各色的小花，風(fēng)一吹，發(fā)出嘩啦啦的笑聲。
小小的風(fēng)白玉依然不愿意放開爺爺，她猴在南柯蒼老的頸脖上，如同一只甩不開的蛇皮袋子。
“我的小公主，下來好不好，爺爺?shù)母觳渤圆幌??！闭f罷裝作老者的樣子咳嗽了幾聲。
忽然想到他的一只手臂尚未復(fù)原，小姑娘立馬松開了環(huán)抱著頸脖的手，好似一只靈魂的小兔跳到地上，小小的臉蛋上滿是羞愧，甚至有些不敢直視老者的面容，小姑娘嘴里發(fā)出不辯語言的嘟囔聲后轉(zhuǎn)頭向著廣袤的花海一屁股坐了下來，將頭埋進胸里，儼然從小兔變成了犰狳。
南柯的臉本就溫柔，幻化成老者后更是增添了慈祥和藹，儼然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又是廟里的白須尊者，他一揮長袖靠著小女孩坐了下來，掏出腰間水壺里面裝著在路上打的半壺豆?jié){遞給風(fēng)白玉，小女孩蒙著頭嗚嗚嗚的表示拒絕，他苦澀一笑自顧自的喝了起來，竟喝出老牛飲水的氣概來。
“我也要喝?！?p> 小女孩嘟囔了聲，有時候女孩子的心思就是如此想一出是一出，南柯晃蕩著只剩個底的水壺，小女孩的肉手就撲的抓住了壺身，小嘴對著壺嘴嘟嘟嘟的就往喉嚨里灌，仿佛灌下去的不是豆?jié){還是能忘記煩惱的靈藥。
“還要喝的話，一會我上街給你買?！?p> 她沒有說話，擦了擦嘴，手腕很很用力將那無辜的水壺扔向天空，一道完美的弧線莫入茫茫的草甸子中，她轉(zhuǎn)過身正對著南柯，臉上露出積極嚴肅的表情，認真到像是被逼迫上刑場的戰(zhàn)士。
“走吧，我們?nèi)ゾ雀叱??！?p> “不要沖動?！?p> 風(fēng)白玉依舊嚴肅，甚至帶著一絲怒氣表達著下定了決心，可這份決心卻被南柯輕輕否決，他有著別的打算。
入夜之后兩人變了方向不再去天牢死磕，而是轉(zhuǎn)到去了文政院，一老一少蛻去偽裝變回了英氣勃發(fā)的青年模樣。柳長甫的宅邸比想象中小了許多，除了前面的會客廳和兩排秘書處外，只有一處帶著水景的花園還顯得有些大家風(fēng)范，只剩下臨水一間二層小樓和幾間簡易的仆從居舍。
小小的院子也給南風(fēng)二人省去了摸索的時間，剛一潛入小院，南柯眉頭一皺伸手就去拉風(fēng)白玉。
“怎么了？”
女子嘴里嘀咕著腳卻沒停下，一步跨入了水池旁的假山石上，這一踏腳只覺眼前豁然開朗，從夜晚變?yōu)榘滋?，從皎月變?yōu)槊魅?，星星從天空中緩緩墜落而下，起初是一團團氣體，棉花糖般縈繞在周身，風(fēng)白玉伸出手好奇的觸碰著這些從天空降落的星云，微微的涼意從指尖傳到身體，肢體的顫抖通過指尖傳導(dǎo)回那團星云，應(yīng)該是感受到了女子身體的顫抖，純白的云氣發(fā)出不規(guī)則的抖動，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啪”，化為了一顆顆閃著七彩光芒的碎晶縈繞在風(fēng)白玉的四周，好似人間仙境，美輪美奐。
“好漂亮啊?！?p> 出塵的美景迷亂了她的眼，也迷亂了她的心，已經(jīng)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她的眼里滿是璀璨的星星，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燈光芒，她伸出手去抓那些星星的碎片，輕輕一碰就碎成更小的碎晶，整個眼前都被朦朦朧朧的七彩霧靄所遮蓋，撥開這些塵霧，會飛的魚在其中穿梭，后面跟著一群游動的兔子，而在院子的水池中金腰燕從水面一躍而起，濕漉漉的翅膀上掛著串串水珠，岸邊的花叢中青蛙只有蜜蜂大小，從一株花朵躍至另一株花朵。
面對眼前奇藝的景象，風(fēng)白玉感動處處是新鮮有趣，她提起褲腿涉足水邊，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她姣好的面容，高高的鼻梁，適中的笑唇，一雙上挑的鳳眼好看極了，這些恰到好處的五官更是完美貼合在她那張擁有健康小麥色膚色的鵝蛋臉上，整個人是那樣的英氣勃發(fā)，又不缺女子的明艷動人。又一只金腰燕從水中躍出，攪動了一汪池水，也攪動了她的倒影，當(dāng)水波漸漸平息，水面上的女子變得溫潤平和，鳳眼還是那雙鳳眼但眼神溫柔了許多，鼻子還是那個鼻子卻秀氣了許多，嘴巴還是那張嘴巴卻多了點哀愁，鵝蛋臉還是那個鵝蛋臉卻消瘦了些許，皮膚卻不是健康的小麥色有著常年缺少太陽直射的蒼白，看著池中的倒影，風(fēng)白玉摸了摸自己的臉，池水中的人也摸了摸自己的臉，可手的觸感那鼻子、眼睛、嘴巴明明都還是原裝的樣子，忽然池水中的人停下了撫摸自己面龐的手，她的眼里含著一汪秋水，深情的看著風(fēng)白玉，那只手向著她伸了過來，那影子就要破水而出，風(fēng)白玉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白玉，我的女兒?！?p> 水中的倒影呼喚著，溫柔而深情。
可對于自幼喪母的風(fēng)白玉來說卻遙遠如天邊的呼喊，從山的另一頭傳來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可又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母親……”
水里的倒影似乎聽見了女兒的回應(yīng)，再次發(fā)出呼喚，這一聲激起了她對母愛的渴望，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向著水面邊爬過去，伸出手回應(yīng)著水中的倒影。
忽然一只燕子從水中躍起，猶如劃過天際的蒼鷹，劈開的水面蕩起皺巴巴的漣漪，水中的人晃晃悠悠難以辨別容貌，風(fēng)白玉依然癡癡望著攪動的池水，那樣慌張的樣子仿佛蕩開的不是一池春水而是母親的靈魂。
“母親……”
池水失去了回應(yīng)。
“該死的燕子！”
紅衣女子跳起身來咒罵道，很快她冷靜了下來，知道和燕子制氣無異于自討沒趣，悻悻然站起身來，腦袋空空忘記了什么，可又不知道忘記了什么，星星的碎屑縈繞在周圍，猶如清晨田間的霧靄，她撥開霧靄，繞過會飛的魚和在空氣中游動的兔子，沿著池水向著小屋走去。
隔著半開的窗，陽光和她的目光同時抵達屋內(nèi)，里面坐著一個對鏡貼妝的白衣女子，那身形和烏黑的長發(fā)看的甚是眼熟，女子端莊素雅和先前水中那個被稱為母親的女人并不一樣，她更加的成熟，有著漫長歲月沖刷過的痕跡，面前的銅鏡反射出她的容顏，上挑的鳳眼，高高的鼻梁，還有恰到好處微笑的嘴。
風(fēng)白玉剛要驚呼，嘴巴卻被一只手結(jié)結(jié)實實地堵上了，身體向后一退，扎實的涌入個帶著體溫的懷抱。
“不要出聲?！?p> 一個聲音在耳邊說著。
來人一只手捂著她的嘴，另一只手環(huán)抱著她的腰，那樣的緊，幾乎要將她碾碎在懷中。風(fēng)白玉感到他在發(fā)力，自己的雙腳已經(jīng)離地，慌張和恐懼襲擊了女子的內(nèi)心，她想要掙扎那人卻抱的愈發(fā)的緊，雙手被那堅實的臂膀死死攔在懷里掙脫不得，她張開嘴狠狠咬在捂著自己嘴巴的手上，那人吃了痛，但依然死死捂住她的嘴，只有指尖細微的顫抖表明他的疼痛。
“跟著我走?！蹦侨苏f著。
風(fēng)白玉扭動著自己的身軀，不太發(fā)達的胸部下沿蹭著那人的手背，見她如此不順從，那人一發(fā)力將整個她整個人抱了起來，雙腳離地撲騰的更厲害了，兩只腳狠狠踢在他的膝蓋上，骨頭發(fā)出啪啪啪的聲音。
隨著翅膀扇動，四周刮起旋風(fēng)，星星碎屑聚成的霧靄四散開來，伴隨著刺耳的嘯叫，那人帶著風(fēng)白玉飛上了天空。
成群帶魚閃著五彩斑斕的光澤穿梭而過，慵懶如一群散步的瘦猴，風(fēng)在耳邊呼呼的吹，帶魚在身側(cè)呼呼的游，她看著眼前光怪陸離的景象張開了咬人的嘴，腳下離地面越遠，整個人也愈發(fā)的老實。當(dāng)他們穿過了帶魚群，飛到云端之上，太陽就睡臥在云上，柔和的光芒中隱約可見一個女子的身形，她看著那團女體出神，只覺得光芒萬丈美麗不可方物。
“太陽……”
風(fēng)白玉嘴里喃喃道。
“太陽……”
身后的人也跟著呢喃著。
她扭過頭看向懷抱著自己的人，紫色的眼眸，天神般俊朗的臉，一時叫不出名字，她癡癡看著身后那張臉，又轉(zhuǎn)頭看向太陽，兩者都美到迷離，美到不似人間應(yīng)有之物。
身后的人口中呼出一股熱氣，那熱氣出過她的頭頂，頭發(fā)上粘黏上濕漉漉的水汽，身后的人喉嚨中冒出咕嚕咕嚕的響動。
“你怎么了？”
那人沒有說話，忽然緊抱著她的手松了開來，風(fēng)白玉猶如顆果實還未來得及尖叫就已飛速下落，天空中金色的翅膀紫色的眼眸，在燦爛的日光中化為了一團灰飛。
沉悶的一聲響動，風(fēng)白玉重重砸在地上，她揉著生疼的腿從地上躥了起來，四周是片白凈的廟宇，焚燒的檀香味小蛇般鉆入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