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殘陽，戲腔與蘇艾菲的真命天子
臟兮兮的遲余在棺材里第n遍“垂死掙扎”時，擔(dān)任收音師的蘇艾菲直起小蠻腰，在墻頭上面看見了一抹殘陽。
殘陽從極遠處的山林上緩緩下落。
有那么一刻，殘陽終于沾到了舒緩的天際線，頃刻間，那條低頻率正弦曲線上一片金光粼粼。
“哇！好美??！”
蘇艾菲不禁發(fā)出一聲感嘆。
“蘇艾菲！你能不能干？作為一名收音師，誰讓你說話的！”
完完整整當了一天導(dǎo)演的趙睿，終于有了導(dǎo)演的氣勢，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蘇艾菲。
“不好意思，導(dǎo)演，我……”
蘇艾菲道歉道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趙大導(dǎo)演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吼自己，馬上單手柱著收音筒的桿子，另一只手指著趙睿的鼻子，秀眉上秒挑，雙眼圓睜：“趙睿！你剛說什么，你給老娘——我再說一遍？！”
說完之后，她快速掃了一眼棺材里的遲余，發(fā)現(xiàn)他沒有動靜，趕緊吐了下舌頭。
媽耶！
好險好險！
還好我轉(zhuǎn)彎轉(zhuǎn)的快。
差點暴露了本姑娘不溫柔的一面。
趙睿這里卻愣了下，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居然沖蘇艾菲咆哮了！
她剛剛直接喊自己名字了！
好可怕！
要死了要死了！
怎么辦？
他胖胖的臉上，眼珠子無助地亂轉(zhuǎn)，最后終于轉(zhuǎn)到睜開眼的遲余身上：“遲余，那什么咱們今天就拍到這里吧，太陽也快落山了。我看今天拍攝的素材，已經(jīng)足夠剪出一組鏡頭了。”
遲余愣了愣，綬緩點了點頭。
居然拍到了太陽快落山了嗎？
他扶著棺材板坐起來，正好看到最后一縷殘陽，不禁有些癡了。
上一次見到殘陽，是在什么時候？
哦。
是在入獄的前一天傍晚。
那是個深秋，比現(xiàn)在的季節(jié)要晚上許多，唱完當天的最后一折戲，收班時抬頭正好看見一抹殘陽。
西風(fēng)烈，殘陽如血。
再之后，他便入了獄，再沒有見過那天那般的殘陽。
遲余倚著簡陋的棺材板，像倚著太師椅一樣，望著那一抹殘陽，嘴里突然冒出一段小曲——
“適意行，安心坐，渴時飲，饑時餐，醉時歌，困來時就向莎茵臥。日月長，天地闊，閑快活！”
蒼老的武旦調(diào)子，悠長。
此時正炎炎夏日的黃昏。
知了還熱得聲聲叫著“熱死老子了熱死老子了”。
遲老板這一段戲詞，愣是唱得趙睿和蘇艾菲二人生出濃濃的悲涼感。
“好想哭?！?p> 蘇艾菲扭頭看著太陽落下去。
“這一段唱腔，如果放到電影里，會不會，更能渲染情緒？如果放的話，放到哪里？開始，中間，還是結(jié)束？”
趙睿眉頭皺起，在想著藝術(shù)上的事情。
一時間，院子里只剩下知了的聲音。
好一會兒。
趙睿最先回過神，像看一座寶藏似地看著遲余：“遲余，你會唱戲？”
“啊，會一些?！?p> 遲余愣了下，點頭。
雖然抗拒，但他抹不掉自己曾經(jīng)戲子的身份。
“像剛剛的那段唱腔，能多整兩段嗎？我覺得放到電影里很合適，比如在中間出現(xiàn)希望時，余生在一點點微光里，唱上一段。再比如在最后，燈光全暗下來，字幕出現(xiàn)時，余生再唱上一段……”
趙睿腦子里仿佛已經(jīng)想好了出來的效果，說出自己的想法時，手舞足蹈。
蘇艾菲不太懂怎么拍電影，但是也覺得挺有感覺。
就跟空鏡頭里拍著黃土高原的天空，突然傳來信天游的調(diào)子——
“東山上那個點燈哎西山上得個明，四十里那個平川了也了不見人。你在你家里得病哎我在我家里哭，秤上的那個梨兒喲送也不上門……”
說不出的高級感！
遲余有些遲疑。
他剛剛只是見了殘陽，心有所感，所以脫口唱出臨行刑時唱的小曲，沒想到，竟然被趙大導(dǎo)演看上了？
實非吾意也！
“遲余！小余兄弟！遲老師！遲老板！”
趙睿一見遲余露出難色，馬上急了：“遲老板，咱們這電影，真就非您這段唱腔不可！”
他接觸過戲劇圈子，知道里面的人都尊稱那些厲害的戲劇名家一聲老板，于是叫了遲余遲老板。
沒想到，卻擊中了遲老板的神經(jīng)。
遲老板？
呵！
多讓人懷念的稱呼，上一次聽到，還是在上一次吧？
不皮。
上一次聽到，還是那位高舉砍刀的大漢吧？
“我可以試試，但是不保證你能用。另外，剛剛那段，是一段小曲兒，元代關(guān)漢卿的《四塊玉·閑適》，一共四段，我只唱了一段?！?p> 遲余到底也是想知道，電影里面出現(xiàn)自己的唱腔，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反正，按趙睿的說法，幾段可能出現(xiàn)唱腔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空鏡頭，倒也在技術(shù)上不與正常拍攝打架。
就當是配樂了。
“太好了！”
趙睿雙手一拍，然后轉(zhuǎn)身找劇本去記下想法。
看到蘇艾菲時，尷尬地笑了笑：“艾菲姐，我剛剛真不是有意的。”
“行吧，今天我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你了！不過，你再敢沖我吼，我可饒不了你！”蘇艾菲這會也沒空跟他閑扯。
“哎，我一定沒有下次了！”
瞧瞧這保證，一看就是個經(jīng)驗足的。
沒經(jīng)驗的，肯定會說下次一定不敢了。
放過趙睿之后，蘇艾菲滿臉堆笑地來到棺材前，準備扶遲余站起來。
遲余自己先按著棺材板出來了。
隨后蘇艾菲幫他卸妝。
“那個，遲余，你還會唱戲??？”蘇艾菲明知故問。
“嗯?！?p> “你怎么這么厲害啊？又會表演，又會唱戲，還會改劇本，天吶，遲余，你不會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真命天子吧！”
蘇艾菲滿眼都是小星星。
“……”
遲余覺得很危險。
好在這時趙睿出現(xiàn)解釋了一句：“遲余，是這樣的，艾菲姐入行當經(jīng)紀人那一天，就發(fā)誓，一定找到自己經(jīng)紀人職業(yè)的真命天子。所以這個真命天子，不是你想象的那種真命天子?！?p> 哦！
那還好……什么啊好？
不管哪種真命天子，都跟我遲余沒有半點關(guān)系！
他板著臉，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蘇艾菲也不氣餒，卸完妝，仔細看了沒問題，笑著提議：“胖胖，咱們劇組第一天拍完，應(yīng)該去慶祝一下吧！”
“嗯，是該慶祝一下?！壁w睿大為贊同。
二人看向遲余。
遲余現(xiàn)在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太喜歡熱鬧：“今天的第一組鏡頭，明天還要再重新拍吧？”
“啊，不用了。我剛不是說了嗎，今天的拍攝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明天會是新的拍攝任務(wù)?！?p> 趙睿只口不提自己下午大部分的時間，其實多余拍了一些鏡頭。
雖然算不得是報復(fù)，完全屬于他想看看遲余的潛力在哪。
但到底有些不講究。
很不講究。
遲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得選了，只好應(yīng)下：“也行，慶祝便慶祝吧，反正我晚上也沒什么事?！?p> “那就去燒烤一條街？擼串兒吹啤酒怎么樣？這大熱天的，正配烤串和冰鎮(zhèn)啤酒。”趙睿提議。
“遲余要唱戲的，喝酒會傷到嗓子吧？”蘇艾菲又一次進入了經(jīng)紀人的角色。
“無妨。”遲余說道。
他以前也是煙酒不忌，嗓子到四十多歲，依舊清澈透亮。
現(xiàn)在的這個身體，記憶里雖然不怎么吸煙，但酒這東西也不少碰，畢竟在社會上打拼，不煙不酒的，就太不接地氣兒了。
結(jié)果怎么著？
遲余試過，嗓子的條件，似乎比以前的自己還要好！
這就沒有辦法了。
嗓子這東西，真就是天生的。
“真沒事嗎？”蘇艾菲還不放心。
“真沒事。”
遲余反復(fù)跟自己的臨時經(jīng)紀人保證之后，三人隨后收拾了東西，貴重的東西放到屋子里，鎖上門，鎖上院門，朝燒烤一條街走去。
彼時，天色將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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