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遠水也算得上雙水村的知名人士了。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小伙,開一輛手扶拖拉機,整天忙著給東家拉沙土,給西家運水泥百貨。雖然他的小車子拉不了多少貨,可他肯吃苦耐勞,嘴巴又很甜,鄉(xiāng)親們也習慣使喚他,再說小小的村子也沒什么大建設。幾乎所有的運輸活都被他包攬了。鄉(xiāng)親們沒把他開的叫車子,也沒把它叫拖拉機。而是戲稱為“狗爬式”。讀過幾天書的鄉(xiāng)親也會偶爾和他拽一下文——還沒看見遠水,先聽到狗爬式的聲音,??!那可是給不了我近渴的遠水!楊遠水只是憨憨的和大家笑笑。本來他這個年紀是該說個媳婦了??珊觾砂兜娜藗兌贾浪幸粋€嗜酒如命又一喝必醉的父親。要想改變一把年紀的父親很難,所以他努力改變著自己的家。他和村里的一位長輩在緬甸的深山上幫別人放養(yǎng)七十多條牛,三年下來的工錢就買了這個小拖拉機。他想著自己多賺點錢,說不定哪天就有女孩子不嫌棄他的家庭而看上他。
楊遠水開著拖拉機,吹著連自己都聽不到的口哨。用最快的速度趕往縣城。他心里也沒底,這小家伙能不能賣幾個錢,于是出門前他把家里的幾百塊錢都帶來了。就算穿山甲賣不了錢,楊家總要有酒待客的。他先到熟人那里了解了一下行情,朋友告訴他這樣活的肯定可以賣幾百塊錢的。楊遠水把車開到一條背街的小巷里。一家湖南人開的野味飯館,斑駁的石灰墻上用竹簽釘著幾張小動物的皮毛。遠水把車子停穩(wěn),看了一眼貨兜里的小家伙,對著半開的鐵皮門喊了聲:“老板在嗎?”沒有動靜。又加大了聲音:“老板,有好東西上門了!”還是沒人回應。楊遠水剛準備再喊,小孩的哭聲從里屋傳來,女人的抱怨聲也傳了出來:“叫那么大聲干什么?破拖拉機早就把人吵醒了!五荒六月能有什么好東西!”男人的聲音要更小些:“就你話多,小孩子哭不會用奶把他嘴堵上嗎?一天到晚就帶一個小孩還有什么不滿意的?”男人說完話,披著外衣從門縫里擠了出來。對楊遠水笑了笑:“兄弟,有什么好貨?”“是個大穿山甲”楊遠水指了指車兜。老板拉了拉披在肩上的外衣,其實六七月已經(jīng)很熱了,他這披著的外衣多半是一種習慣吧,因為他雙手都沒伸到袖子里。“小兄弟,準備賣多少錢?”楊遠水看著老板那目不轉睛盯著竹籠的小眼睛,從衣兜里掏出“大春城”分一支給老板:“你給個價吧,七八個小伙子挖了快一天才到手,別虧了兄弟們就行?!崩习遛D過身看了一眼房門又轉過身看了看陽光下泛著淡淡銅光的穿山甲。他使勁的吸了口煙對著竹籠狠狠的吹了出去,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尖搓著。:“兄弟,這東西現(xiàn)在少了,上面又抓得嚴,要是鐵殼的值不了幾個錢,你這個是銅的,又還活著......”老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對著房門大聲問道:“老婆,比前幾天那個高點怎么樣?”等了幾秒鐘沒什么回應。老板無聲的笑了笑。“那就三百吧,我再給你打幾斤酒”遠水緊張的說:“老板,太少了,汗水錢都不止。”他心里想說給五百吧!但一咬牙一狠心,嘴里堅定的說道:“六百,我再和你買上五十斤酒”老板抬眼看了看楊遠水:“五十斤吃得完嗎七八個人?”楊遠水說很辛苦的,要不是遇到大石頭可能現(xiàn)在還追不上呢。
老板沒有再還價。他先把竹籠拖到后面的房間里,然后給楊遠水稱了酒。兩個人把酒抬上車后。老板又對著門縫說了聲:“給小兄弟拿五百塊錢?!比缓蟪笪葑吡?。楊遠水猶豫片刻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房間很亂,沙發(fā)和凳子上到處都是小孩和女人的衣褲。楊遠水也沒看清那女人的臉。五百塊錢遠水也搞不清是從長褲內袋里掏的還是從內褲口袋里拿。楊遠水從女人手里接過錢點了點,又對著光一張張認真的看著。那女人也看遠水手里的錢。她依然是懶懶的靠在沙發(fā)上,懷中還在哺乳的小孩已然入睡。楊遠水低頭向她示意要離開的瞬間分明看到了那半露的胸。遠水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那婦人卻依然無動于衷的看著楊遠水離開。
看著太陽漸漸偏西,村里紅白喜事的主廚頭子對村長說飯菜已經(jīng)差不多了,可以準備擺桌子了。村長于是又發(fā)令讓小孩子們到各家抬些小凳子。附近幾家的男人則把桌子都搬來。村里開小賣部的劉二嫂問村長要不要放鞭炮,要放的話她免費提供。村長問了問老爺子,老爺子點了頭。村長大聲對劉二嫂說有多少拿多少越多越好,放完就開席。
長長的鞭炮聲再次喚起雙水村人的歡呼。這次放的鞭炮比平時任何一家人辦喜事都長。并不是劉二嫂有多慷慨,這些都是過春節(jié)時進的貨,過了清明節(jié)就沒人買了。與其讓它壞了不如把它放了,她還落得大家的一堆好評。鞭炮聲后,因為酒還沒到,就安排老婦人和小孩子先吃。各家的奶奶就帶著孫子孫女,外孫或外孫女十幾個一桌的開吃。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節(jié)還能做了一桌六個菜大家還真的想不到。當然,除了一盤“生肉”和一碗鮮肉炒青椒外也都是最近大家飯桌上能吃到的。但是經(jīng)這幾個大廚之手做出來那味道肯定不一樣了。最主要是人多熱鬧,吃什么都覺得特別香。吃的吃,看的看,爭的爭,搶的搶。別提有多開心。(為了滿足各位的好奇心,我特別介紹一下“生肉”的制作方法。取里脊肉剁成肉泥,加入肥厚的余甘樹皮一起剁味道更純正。檸檬榨汁,檸檬嫩葉切細絲一起拌至肉色泛白,加入香菜,小米椒,再加些許鹽巴和醬油。當然,宴席上的“生肉”只是里脊肉肯定不夠,還得切入更多的前后腿的瘦肉才夠份量,也可以適量切上一些火燒豬皮和豬肝。一般吃“生肉”最好配點白酒)
還沒把老人和小孩安排清楚,楊遠水就回來了。氣喘吁吁的朝著老楊家喊:“快來幫忙呀,除了有煙有酒,還有瓜子和餅干。”村長一邊安排人去搬東西一邊樂呵呵的說遠水這小子就是會辦事,連晚上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那我們就搞一個打歌會。這對楊氏家族來說這是何等的榮耀。各家當家的把自己的女人叫到角落里吩咐一番。鄉(xiāng)親們熱火朝天的吃著晚餐時,楊家的女人們都在各自的灶臺上忙活開來.....。
看著多數(shù)鄉(xiāng)親都已經(jīng)吃飽喝足,楊遠根對父親說他要把幾個同學都請來。父親說家里有你幾個堂哥就夠了你快去快回。楊遠根用濕毛巾擦了把臉,然后先到了張啟梅家。一進大門,就有濃烈的草藥味。只見屋檐下掛著的,竹箕上涼曬著的都是中藥。張啟梅背對著門口在水缸邊洗頭。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回身看到是楊遠根時習慣性了叫了聲“哥!”。楊遠根對她微微一笑:“快洗好了嗎?我準備約你一起去喊同學們到我家吃飯呢!”張啟梅頭發(fā)甩到一邊用毛巾擦上面的水。楊遠根在院子里踱步。走到一大筐中藥前他正想伸手抓一把來聞聞。張啟梅連忙制止道:“哥,別碰。治外傷的多數(shù)都是毒藥?!边h根手是縮回來了,嘴上卻說沒那么夸張吧。張啟梅拿了梳子想梳一梳頭發(fā),看著遠根踱來踱去,問道:“很急嗎?哥,要不我邊走邊梳?”遠根呵呵一笑:“這樣最好!”說完轉身就往門外走。張啟梅跟著走到門口又轉身跑了回去。遠根沒回頭也能聽出她先是上小木樓,開門,拉抽屜,然后使勁關門,下樓梯。當她來到身邊遠根回過頭想問她是什么東西忘了嗎,還沒開口張啟梅把一個大大的蘋果塞到他手里?!俺抢锶私o我爹的,說是什么正宗紅富士,反正我吃著都一個味。你償償....我留給你的,很甜......洗過了!”說完,張啟梅不知是因為有些小得意還是害羞,微微一笑臉就紅了。遠根想說點什么,看到她的臉,他使勁咬了一口蘋果:“嗯,很脆!啊梅,你忘記關抽屜了?!薄澳阍趺粗溃繘]事,走吧!”
小小的雙水村要聚幾個人也用不了幾十分鐘。很快就湊齊了楊茗,楊芳,段媛媛和楊蕓。只有周澤曉家在右河邊上,雖是一個村但要過一片稻田才能到。楊遠根讓楊茗帶大家先到家里,他一個人去喊周澤曉。張啟梅也想一起去,其他幾個女孩問她難道不怕周家的大黑狗嗎?張啟梅回答當然不怕。但還是和姐妹們嬉笑著朝遠根家走去了。楊遠根張開雙臂當作翅膀從綠油油的稻田間飛馳向周澤曉家。身后是青蛙跳入水中的聲音和青螞蚱四躥的振翅。
雙水村人建房子基本上都是靠山一座三間連起來的主屋,正前方一座二樓木屋,一樓是豬牛圈,二樓放糧食和稻草。主屋和小木樓之間兩米左右的院場。如果主屋左右兩邊再建上廚房和大門,就是一個完整的四合小院。不過就算是楊遠根的老家這樣的老木匠家也只有主屋,木樓,和廚房,沒有再修大門樓。大多數(shù)人家都只有主屋和木樓,這主要是為了大家方便串門。周澤曉家無論是主屋還是木樓明顯要比遠根家小得多。但周澤曉的父親卻例外的立了一道土坯圍墻并且有模有樣的裝了一扇木柵門。遠根飛也似的來到周家大門前,柵門開著一半。他停了幾秒鐘讓呼吸變得勻暢些,右手撫摸著門上的木條踏入院子。“汪汪汪.....”一條黑狗閃電般躥到他跟前。這突如其來的狗叫把楊遠根嚇得夠嗆,也嚇到了正在井邊洗頭的女主人。她本能叫了聲:“黑豹,回來!”黑豹似乎沒能完全接受主人的命令,守在門口繼續(xù)它的狂吠。周澤曉直起身子,拍拍突突直跳的胸口:“你嚇到我了!”看到楊遠根擺著一副要和狗打架的姿勢。撲哧一聲捂著嘴笑了起來!“黑豹,上,多咬幾下!稀客呢!”黑豹更是聽不懂主人的話了,而是搖了搖尾巴快速跑到了李子樹蔭下。楊遠根平復了心跳,叫了聲:“曉曉......”“進來呀,保安都知道你是自己人了?!薄芭叮 睏钸h根輕輕走入院中,眼睛還不放心的盯著樹蔭下的黑豹。李子樹上掛滿青色的果實。
周澤曉讓遠根屋里坐。她繼續(xù)洗頭。遠根沒有進屋而是坐在堂屋前面的走廊的竹凳上。發(fā)現(xiàn)她弄頭發(fā)上的水時和張啟梅完全不一樣,張啟梅是用毛巾擦,而周澤曉則是把頭發(fā)垂下來用毛巾拉緊了前后左右來回拍打。伴隨著節(jié)奏,頭頂竟有一層薄薄的水霧。曉曉洗頭的工夫遠根細細的打量了這個屋子。雖說這房子,這院子要比自己家小得多??晌堇镂萃舛紥叩酶筛蓛魞?。一塊青石板做的茶幾擦得一塵不染。沒有沙發(fā),但竹篾編的椅子都沒有一點破損。曉曉一邊洗頭一邊不時的和遠根說點什么。看著周澤曉已經(jīng)梳好頭發(fā),遠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翱梢宰吡藛幔俊薄拔覔Q件衣服吧,很快的!”說完走進了自己的小屋。遠根重新坐了下來??諝庖幌伦佣寄Y了,安靜得院子外的水流聲清晰可聽,甚至很遠的一個狗叫聲,一個小孩的哇哇聲都聽得很清晰。當然,還有楊遠根自己的心跳聲。
當周澤曉再次站到遠根面前時,一身白色。米白色的運動鞋,可能是經(jīng)常刷洗的緣故吧,鞋面都有些絨了。米白色的休閑褲沒有一點繡,褲腳上有一點淺淺的褶。純白色的短袖襯衫襯了一個紅色的領子,三粒白色的扣子整齊的扣在剛剛發(fā)育的胸脯上,干干凈凈的小麥色的臉,淺淺的眉毛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沒干透的頭發(fā)用三色的毛線皮筋扎起了高高的馬尾辮子。遠根傻傻的看著周澤曉。周澤曉輕聲的問:“怎么了?”遠根依然坐著。抬眼望著周澤曉清澈的眼眸:“曉曉,你真美!”說話的聲音溫柔到似乎只有自己聽得到。周澤曉的臉騰的一下就紅到耳際,那流動的眸子就如同要滴出水一般。她低下頭輕聲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