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有著齊耳的短發(fā)，黑曜石般的眼睛，純粹而明亮的笑容。他看到他們一起去上學，她和矮個子男孩走在后面，人手一個熱乎乎的地瓜，邊走邊吃。男孩吃的嘴巴邊上都是地瓜的渣，女孩捧著地瓜，沖他咯咯咯直笑。男孩惱了，佯裝生氣自顧自往前走，越走越快，女孩開始追他。兩人你追我趕的消失在小路盡頭。
他坐在爸爸的豪車里，隔著一扇窗戶，遠遠望著他們。
直到他們兩個一起走進一所不起眼的學校，連背影都看不見時，他才讓司機掉頭回市里。
他記得司機這樣問他：
“不下去和你的朋友打聲招呼嗎，那么老遠特地跑來看他們?！?p> 不用了。
我不是來看他們的。
那我是來干什么的呢？
可能是太孤單了吧，一個人的大院子，沒有他們在旁邊的吵鬧，好像是挺孤單的。
可能是順路吧。
爸爸來這里的市區(qū)開會，他順路來“見見世面”，熟悉一下他以后要走的路，要接觸的圈子。
也可能是好奇吧。
好奇失去了豪華別墅，沒有保姆司機接送，不能隨意買玩具，不能吃到進口巧克力后的他們會變成什么樣，應該會很不高興吧。
但他們看起來比以前更加高興了。
而且是發(fā)自內心的快樂。
這讓他不明白。
難道路邊攤上的地瓜比進口巧克力還好吃嗎？
他之所以這么想，是因為曾經(jīng)有一次，他和矮個子男孩穿著兒童版燕尾服，在幾百人的大廳里彈鋼琴協(xié)奏。一曲終了，男孩想走，忽然被人拉住了。那人拿著一整盒進口兒童巧克力，說讓他再多彈一曲。
他知道男孩午飯沒怎么吃，此刻一定餓壞了。但男孩卻沒有接，而是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阿姨對不起，我對巧克力過敏，媽媽說了，不能吃巧克力?！?p> 那人表情極其尷尬的走了。
他知道，男孩在撒謊。
他最喜歡的零食就是巧克力。
那天回去后，男孩當著他的面，吃了一整排比利時進口高級巧克力，又在半夜全部吐出來，直到臉色發(fā)白地被送進醫(yī)院。
“為什么和那人說自己不喜歡吃巧克力呢？”探病時，他隨意問道。
男孩穿著寬大的病號服，顯得更加瘦小。他安安靜靜地想了一會，才認真回答：
“因為我不想，我不喜歡被強迫，所以寧可不喜歡?！?p> 因為不喜歡被強迫，所以寧可不喜歡。
那么現(xiàn)在那么快樂地吃著路邊攤幾塊錢一個的地瓜的你，一定是真的、發(fā)自內心的喜歡吧。
他再也沒有心思去參加接下來的晚宴，謊稱自己身體不舒服，在助理的照顧下連夜飛回了家。
像是落荒而逃一樣。
獨自一個人，回到那個大院子，那棵七葉樹下，繼續(xù)看他的書，走一條早已被規(guī)劃好的人生道路。
*
“小葵，選課系統(tǒng)今晚就截止了，你弄好了嗎?！彼奚崂?，薛寶一進來就問。
舒小葵點了幾下鼠標，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嗯，選完啦！”
“之前聽你一直在糾結，最后選了什么呀？”
薛寶選的是生物進化的分子機理，舒小葵對這個也挺有興趣的，但她有更重要的東西想學。
“遺傳信息，疾病方向。”
“不愧是你，選了最難的實驗室。”薛寶對舒小葵豎了豎大拇指。
*
“惡性腫瘤?！?p> 方嘉信確認了一遍申請表格上的內容，就把表格交了上去。
不出意外，他明天就可以轉實驗室。
同樣不出意外，現(xiàn)在所在的實驗室的師兄和老師都打了電話過來問情況。
“你真的想清楚了？腫瘤科可不是輕松錢多的地方?！?p> “想清楚了?！?p> 一直帶他的孫老師看了他一會，沒再說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挺好的。如果是別人，我可能還會勸幾句，你的話我就不勸了。手頭上的事情沒做完也也關系，讓羅霄去做，你做好轉實驗室的準備吧。”
“好的?！?p> 說完后，他并沒有直接走，而是站著，欲言又止。
孫老師回頭：“還有什么事嗎？”
“老師，這一年來，謝謝您的照顧……”
孫老師揮揮手：“講這些干什么，有你在我不知道輕松了多少，我倒是有點羨慕老于，什么事也沒做，就把我最優(yōu)秀的學生挖走了……”
方嘉信笑了笑，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