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溪鎮(zhèn),青云客棧。
正是臨近中午的時分,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欞射入,照得整個客棧大堂都暖洋洋的。
一群潑皮無賴將兩張客桌拼湊到一塊,拉來了幾條長凳,又點上一兩壇小酒、三五碟下酒菜,嘰嘰喳喳地侃天侃地侃大山起來。
每當(dāng)看到這群老潑皮光顧自家客棧,錢掌柜那都得暗叫一聲頭疼啊!
這些人每次只點那幾個便宜酒菜就不說了,這在客棧中一霸座就是直到打烊了,他和店小二千哄萬哄才把這幾尊大佛請出了小廟。
客棧大堂這地兒就這么大,這群老潑皮每次侃起大山來,那喧囂,那熱鬧,個頂個賽一條菜市大街,還有那飛濺如雨的唾沫星子,那七里飄香的汗餿味、腳丫子味,趕客效應(yīng)都是杠杠的!
但是這錢掌柜也是敢怒不敢言。
畢竟這些潑皮無賴在十里八鄉(xiāng)稱王稱霸慣了,要是招惹了他們,往人家大門上潑大糞、往人家水井里撒泡尿什么缺德事沒干過,他哪里敢管?
錢掌柜搖了搖頭,從柜臺上掏出了算盤,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睾怂闫鹆速~目。
就在這時,一位身背雙劍的年輕俠客一腳邁進(jìn)了客棧大門。
店小二立刻春風(fēng)滿面地迎上去,點頭哈腰道:“這位俠士,您要打尖還是住店呢?”
韓平之問道:“你們這里有什么好酒?”
店小二笑咧咧道:“本店的梨花釀、竹葉青遠(yuǎn)近聞名,坊間也是有口皆碑。這梨花釀甘冽清雅,竹葉青則芳香醇厚。——俠士不妨也來試一試?”
“行,那就給我來一壇竹葉青?!?p> “常言道:空腹酒興酣,傷心更傷肝。俠士難道不來幾份米面饅頭、葷素小菜?”
“那就給我來一份咸花生、一份炒青菜、一碟五香牛肉吧?!?p> “好嘞!那請您少坐,我這就去給您備酒備菜——”
店小二拉著歡快悠長的調(diào)子,趕往了后廚酒窖。
韓平之則在角落里尋了個沒人的空座位落座。
自從他的白馬坐騎成了大青蛟的腹中餐,這一兩日來都是徒步而行,算是受盡了顛簸勞累之苦。屈指一算,距離鑄劍城可還有三四天的路程呢。
好不容易撞上了這么個有煙火味的鎮(zhèn)子,總算是暫時結(jié)束了以天為被地為床、枕劍而眠手作妻的苦日子。
酒菜上來之后,大快朵頤,旅途的勞累頓時拋之腦后,好不快哉。
“聽說了沒?那頭大青蛟前天又在西邊的冷云河現(xiàn)身了!不知道哪來的一個獵妖人,竟然敢獵殺它,引得它發(fā)了怒,方圓百里那天氣說變就變,暴雨嘩嘩地下,那雷聲也是霹靂轟隆,仿佛天都要塌了一般?!?p> “說起來這頭大青蛟妖力如此高強,能隨便地呼風(fēng)喚雨,掌控天地雷霆,也是怪可怕的,就連京城來的從龍衛(wèi)都有死在它的龍威之下的!”
“哼哼!那還能比東邊那頭虎妖可怕?蛟龍雖兇惡,卻很少主動攻擊人族;??缴夏穷^虎妖,才是吃人不眨眼的妖魔。而且它每吃一人,都會將魂魄煉化為倀鬼,再利用倀鬼去誘騙更多的人,吃更多的人。”
“可不是嘛,聽說周家莊那位周公子千里迢迢回來省親,就是在牛奎山附近失蹤的,怕不是也成了虎妖的腹中餐……如果真是如此,周莊主就要絕后了。”
“依我看,這周莊主就是招了好色的報應(yīng)!正夫人死了那么多年,不光續(xù)弦了第二任夫人,還納了八房小妾……”
“我就納悶了,虎妖肆虐多時,獵妖行會的人就不管管這檔子事?”
“嘿!你還不清楚獵妖行會的德行?這群人就是他娘的無利不起早。沒人懸賞虎妖,自然也沒人管了。”
韓平之在角落里一邊喝酒,一邊吃著下酒菜,津津有味地聽著這群老潑皮的胡天侃地。
客棧酒樓這種地方向來人多眼雜,總能聽到形形色色的江湖見聞。
如今看來,這靈溪鎮(zhèn)附近是有一頭肆虐一方的虎妖了?
就在這時,客棧外傳來了一陣輕快的哼調(diào)子聲:
“浪哩個浪~浪哩個浪~
“萬里艷陽天,遍地青青草~
“我樂呵呵來捉妖,降盡人間虎狼豹~
“一壺一劍漂四海,人人笑我瘋老道~”
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韓平之心中飄過一句吐槽……好吧,進(jìn)來的確實是一個人。
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道袍,黃荊木簪綰住花白的頭發(fā),馬臉厚嘴唇,濃眉大耳朵,臉上掛著醉醺醺的笑意,一對眼睛便瞇成了兩條又細(xì)又長的黑線。
老道士身后背著一把破舊的桃木劍,劍格上的太極八卦圖案已被磨平,劍柄首上則掛著兩三根破破爛爛的紅絲線——許是紅絲穗已被摧殘殆盡的痕跡。
在他的腰間掛著一個黃皮葫蘆,看起來倒比韓平之的還要大上一號。
老道士一進(jìn)客棧,所有喝酒的老潑皮便都看著他笑。
“瘋老道,怎么又是你?。俊币粋€嘴邊有顆長毛痣的笑咧咧道。
老道士沖他翻了一個白眼:“什么瘋老道?貧道法號,笑我道人?!?p> 一個蒜頭鼻高聲嚷嚷道:“你這瘋老道最近一定又去騙了人家的捉妖錢了!”
老道士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一個雀斑臉潑皮皺起眉頭冷笑,“前幾天,就是你騙何舉人他家里有耗子精作祟,然后收了捉妖錢就去田里逮住一只死耗子給人交差。我隔著院墻,親眼看到你被何家人吊著打!”
老道士便漲紅了臉,額頭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
“修道人不能算騙……騙捉妖錢!……那只大耗子危害何家良田時日不淺,打了不少洞,啃壞了許多莊稼……我把它打死了,便是為何家除掉了一大禍害,怎么能算是騙呢?”
話音一落,登時引得眾潑皮齊齊哄笑起來:客棧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蒜頭鼻擺擺手道:“我看你就得了吧,再去騙人捉妖錢,遲早會被人打死!”
老道士一板正經(jīng)道:“貧道我是玄一天門的捉妖天師,我一劍可以搬山倒海,敕神令仙,降妖除魔,斬龍斷江,摧城開天……凡人怎么可能打死我?”
一個白面臉潑皮啐了一口:“你如果是玄一天門的捉妖天師,那我還是明月劍派的飛月劍仙呢!”
在韓平之的印象中,玄一天門是朝廷敕封的道統(tǒng)領(lǐng)袖,明月劍派則是號稱天下第一的劍修宗門,又與天龍寺、離陽書院并列為“四大宗門”。
“……你要是真的有這么大能耐,就拔出你的爛木頭劍,給我們耍幾個法術(shù)!”白面臉潑皮接著道。
老道士蠕了蠕嘴唇,扭扭捏捏道:“不……不能隨便耍的!我一拔劍,就會天雷滾滾,要出大事情的……”
眾潑皮笑得更歡了,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捂著肚子笑,有的還笑出了眼淚。
白面臉從長凳上起身,擺了個腰馬合一的姿勢,指著自己的胯下挑釁道:“瘋老道,今天你要么就拔出你的爛木頭劍,用你那什么天雷滾滾的法術(shù)轟死我,要么你就從我的胯下鉆過去!”
老道士愣了一秒鐘:“……既然這樣,那我還是走吧。”轉(zhuǎn)身就要開溜。
“不許走!”有人吆喝。
接著這群潑皮一窩蜂離開了長凳,前去堵住了客棧大門,然后將老道士圍住。
長毛痣笑容玩味:“今天你要么從他的胯下鉆過去,要么……”
老道士摸著下巴的胡茬,有些為難道:“如果是女人的胯下,我倒是很樂意鉆的,男的嘛……”
“臭老道,你到底鉆不鉆?”白面臉神情兇惡,挽起袖子,一副要作勢打人的樣子。
老道士笑咧咧道:“除非你承認(rèn)自己是女人,我就鉆。否則,我不鉆?!?p> 這又引得眾潑皮一陣哈哈大笑。
白面臉嘴角一歪,冷笑道:“行啊,你這臭瘋道士還死要面子?。∧憔桶盐耶?dāng)成女的又怎么了,趕緊從老子的胯下鉆過去,別逼我們弟兄們動手?!?p> 他話才剛說完,老道士立即伏地如狗,竟然真的從他的胯下鉆了過去……
韓平之:神奇!
白面臉轉(zhuǎn)過身,看著老道士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人前顯擺,亂吹牛皮?這次只是個小小的教訓(xùn)。兄弟們,咱們回去——”
大手一揮,就要回去吃吃喝喝。
“等一等——”
老道士叫住了對方,雙眼圓睜,一臉恍然之色,“方才我鉆過你胯下的時候,發(fā)現(xiàn)頭頂上方陽剛之氣盡失,陰柔之氣頗重……”
白面臉怒喝道:“說人話!!”
老道士訕訕道:“就是你那話兒可能沒了……”
白面臉立即伸手往自己臍下三寸摸去,臉色瞬間狀如便秘!
“白老四你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我們也來看看?”
眾潑皮七手八腳地往白老四的臍下三寸摸去,人人露出吃驚的神色。
“怎么就沒了?”
“這……太匪夷所思了吧?”
“一定是這個瘋老道士變的戲法!”
有人把矛頭對準(zhǔn)了老道士,怒不可遏地道。
“啊啊啊……我的胸口突然好疼啊,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白老四雙手捂住了胸口兩側(cè),突然腫起的兩個肉包疼得他齜牙咧嘴。
“白老四你又怎么了?”
“……來,兄弟們幫你揉揉看?!?p> 眾潑皮又是七手八腳地往白老四的胸口摸去……不知道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人人臉上浮起驚愕的神色,但嘴角的笑容很快就變得深刻起來。
原本就面白膚凈的白老四,此時在他們眼中忽然眉清目秀了許多……
白老四指著前方歪嘴邪笑的老道士,用尖細(xì)的嗓門控訴道:“你這個臭道士究竟變了什么戲法,要是不把我變回來,我今天一定殺了你!”
老道士笑吟吟道:“貧道我鉆過你胯下的時候,把你當(dāng)成了女人。現(xiàn)在讓你的兄弟們也把你當(dāng)成女人,不過分吧?”
長毛痣一手搭在白老四肩膀上,意味深長地道:“白老四別生氣。我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要不兄弟們?nèi)€沒人的地方,再好好地看看你的身體出了什么毛???”
蒜頭鼻看著白老四雙眼放光,有點小興奮地搓了搓手:“我覺得沒什么是大不了的,你忍一下就過去了?!?p> 于是,其他人把始作俑者的老道士晾在了一邊,裹挾著白老四走向了柜臺,愣是把錢掌柜嚇得渾身戰(zhàn)栗。
“你……你們想干嘛?”
錢掌柜緊張地抓住柜臺上的算盤。
長毛痣也是酒壯人膽,施施然道:“掌柜的,咱們要一間上好的客房!”
錢掌柜一張老臉憋成了豬肝色:“可這再上好的客房它也……它也住不下七個人?。 ?p> “砰!”
長毛痣一巴掌重重拍在柜臺上:“少他娘廢話,你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錢掌柜嚇得連忙雞啄米般點頭:“我做,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