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希逸面對態(tài)度謙恭,但是言語深刻的宋通,遲疑片刻后發(fā)問道:“宋傔史的意思,是說我應(yīng)該回長安嗎?”
宋通點點頭,再搖搖頭。
崔希逸見他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就再請他坐在身邊。
“大使出身望族,才學(xué)俱佳。現(xiàn)在又被委以重任,您未來不做宰相,誰還合適那個位置呢?”宋通側(cè)身朝向崔希逸,低聲說道。
被宋通道破心事,崔希逸心中豪氣頓發(fā)。
的確,身為崔氏望族中耀眼的人物,崔希逸苦學(xué)勤修,在學(xué)識和品性方面,都是上至皇帝,下到文武官吏交口稱贊的。
唐代的官員,尤其是高級官宦,相互走動來往、彼此暗中有些關(guān)照,都是很正常的事。而且,這些高官對于日常事務(wù)的處理,也大多安排給下級官員或者胥吏,自己盡可能清閑一些。
可崔希逸卻并非如此。他以蜀漢丞相諸葛亮為楷模,在官場謙恭有禮,并無貪賄;處理事務(wù),為防止產(chǎn)生疏漏及下屬借機投機取巧,他也盡可能事必躬親。
他既然抱著“鞠躬盡瘁”的心態(tài),就當(dāng)然希望能夠去到更大的平臺,發(fā)揮自己的作用。
進入宰執(zhí)核心的班子里,甚至做到首席宰相,是崔希逸頗為自信的事。
因此,當(dāng)宋通說到這里時,崔希逸被他猜到心事,當(dāng)然很開心,但倒也并不太意外。
崔希逸盡量保持臉上表情的淡定,但心中的喜悅,還是略有體現(xiàn)了出來。
看了看他眼角的笑意,宋通的心中卻是慨嘆不已。
這是因為,真實歷史中的崔希逸,被膽大妄為的孫誨欺詐,貿(mào)然發(fā)兵攻擊吐蕃。雖然戰(zhàn)斗獲得大勝,但唐蕃雙方穩(wěn)定了好幾年的平靜,就此被打破。從此,雙方就陷入打拼不斷的局面當(dāng)中。
崔希逸后來得知內(nèi)情后,已是回天乏術(shù)。雖然孫誨和假傳圣旨的宦官趙惠琮先后被處死,但卻于事無補。
心地忠厚的崔希逸,不僅上得宰相大位的夢想破滅,更還因為往日曾經(jīng)與蕃方議定和平,自己率先違背諾言而內(nèi)心愧疚。
羞憤、愧悔、憤怒、悲哀,心理多重壓力之下,他在被李隆基暗示失職后,撤去了河西節(jié)度使職務(wù),轉(zhuǎn)去洛陽任赴任。不久,他就連氣帶病地死在了任上。
宋通穿越過來要想逞豪,就必須要借助崔希逸這樣,既有膽識魄力,為人又忠厚真誠的人。而且,宋通來到河西的目的之一,更要娶到崔希逸的三女兒。
幫助崔希逸扭轉(zhuǎn)人生敗局,助他坐上宰相大位,既是宋通對他人品才識的認可,又是必要做他乘龍快婿的獻禮。
這樣想著,宋通再次開口說道:“但大使也應(yīng)該知道,宰相非輕易做得?!?p> 崔希逸聽著,心中也是暗嘆一聲:做得宰執(zhí),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容易的,就如河西節(jié)度的前任牛仙客,毫無才學(xué)。他只如地主老財那樣,聚積河西的糧秣、財帛進獻朝廷,就獲得了陛下的恩寵。
李隆基排除眾議,把牛仙客捧上了天——先是拜為拜朔方行軍大總管、隴西郡公。轉(zhuǎn)眼間再進入朝廷,任工部尚書、同平章事。更是進爵豳國公,遷檢校侍中、兵部尚書。
想到自己的愚耿,崔希逸不免苦笑一下:憑借戰(zhàn)功,自己已與吐蕃大相乞力徐議定了和平條約,而不能通過戰(zhàn)斗獲得;憑借斂財,又違背了自己做人為官必須廉潔的信條。
這樣想來,崔希逸心中有些心灰意冷:自己這樣做事,別說得到首席宰相大位,就是要進入宰執(zhí)核心班子,也是艱難可知。
想到這里,他臉上仍帶著微笑,但卻已經(jīng)有落寞的神情浮現(xiàn):“崔某知道傔史好意,但,進身需要的功績,呵呵,崔某卻難以取來?!?p> 宋通見他自己說破,就立刻說道:“極為容易!”
崔希逸扭頭看向宋通,雖然覺得他既是初次見面,又還很年輕,但見他神色鄭重,也就想聽一聽他的見解。
“令諸族百姓安樂,糧秣自然豐產(chǎn)。這是大使最大的功業(yè)!”宋通看著崔希逸,語氣平靜地說道,“另外,有效扼制南面吐蕃的勢力擴張,也是同時要做的。有了這兩點,大使何愁不能坐上宰相的位置,為天下黎庶做出更多貢獻呢?”
崔希逸聽了,不禁笑道:“我道如何,傔史所說,也盡是尋常人所知道的罷了。”
說著,他緩緩地說:“河西諸族百姓,已經(jīng)盡心竭力,我不忍心對他們過于苛責(zé);吐蕃,我與乞力徐刑白狗立下互不侵犯的盟約,也是不能主動出擊。因此,”
宋通聽著他語氣平緩,但多有無奈,就立刻接話說道:“因此,我們就要創(chuàng)造條件出來,實現(xiàn)這兩點!”
“哦?”崔希逸聽了,立刻來了興致。他也側(cè)身轉(zhuǎn)向宋通,繼續(xù)說道,“宋六說說看,應(yīng)該如何做,可以如愿?”
宋通聽他從“傔史”的官方稱呼,轉(zhuǎn)為“宋六”這樣親近的稱謂,知道他已經(jīng)動心。
“首先,改良稻麥的種植方式、進而改良種子。這樣,畝產(chǎn)必然提高!”宋通侃侃說道,“其次,上書陛下,對于吐蕃進行多方扼制,而不主動進攻!”
“宋六懂得改良種子的方法么?”崔希逸心中贊許宋通的觀點,但對他是否能夠?qū)崿F(xiàn)這些目的,有些質(zhì)疑。
“懂?!彼瓮ㄍχ鄙碜樱孕诺卣f道。
崔希逸臉上現(xiàn)出笑意,看著這個英武的年輕人,頻頻點頭。
稍后,他又疑惑地說:“扼制吐蕃,其實我現(xiàn)在做的也就是這個意思了。你所說的扼制,是怎么樣的?”
宋通聽他這樣問,就先拱拱手表示得罪,再繼續(xù)說了下去。
吐蕃,是崛起于青藏高原的新興國度。其來源說頗為神秘,自稱是神猴與天女的后人。
有史可查的是,是居于今云南、四川、甘肅等地古羌族人,在廣袤的青藏高原輾轉(zhuǎn)遷徙。再由名為悉拔野的部落,兼并融合了象雄、蘇毗等諸部族,逐漸進行了統(tǒng)一。
似乎與大唐有著某種天然的聯(lián)系,吐蕃王朝的興起,也正是大唐創(chuàng)立之初。
兩方本來交好,又還有文成公主、金城公主的通婚。吐蕃對大唐自稱外甥,兩家已是甥舅之親。
可吐蕃卻認為己方處于高原,信息相對閉塞,再有當(dāng)然就是貴人們無盡的貪婪欲望??傊谥T多緣由之下,他們就總想外擴。
南出是天竺,那里氣候炎熱,為吐蕃貴族不喜;西出,想要連接大食,卻因為大唐西域?qū)俚氐淖韪舳荒堋?p> 不甘心的吐蕃貴族,就開始嘗試性進攻西域。兩方的爭端,就這樣開始了。從西域到河西走廊,再到隴右一帶,甚至蜀地、云南等處,都成為了雙方軍事力量比拼的場所。
雙方或戰(zhàn)或和,誰也沒能站到便宜。目前,總體倒還是處于稍微平靜的時期。
崔希逸聽宋通說到這里,不禁慨嘆著說道:“可是前不久,吐蕃進攻西域的大唐屬國小勃律,引起了陛下的憤怒。但想著兩方和平了一段時間,陛下暫未決定是否要進行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