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閨蜜
山間無行客，林深始見卿。
聚散有時盡，如意應(yīng)同心。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目光回到日間。
陸采蘩乘坐馬車，帶著一眾騎馬男女侍衛(wèi)出了江陵城，一路前行至一群山環(huán)抱處。
路邊停頓半晌，派出數(shù)騎，確認無行人時，陸采蘩下車換馬，只帶一持刀侍婢進入林內(nèi)，不一會兒便掩沒身形于郁蔥陰翳。余下眾人便四下散開。
午間，顧桃夭已回到了一個人生活的狀態(tài)，熟練地生火煮粥，這是她與道姑師傅多年的日常，不需要過于繁瑣的步驟，只為飽肚罷了。若不是灶臺還留有某人燉的湯，一切就仿佛從未變過。
待她出了廚房，便隱隱聽到了馬蹄聲，遙遙望去，是那唯一的好友陸采蘩來了。
“哈，你我果然心有靈犀，來得正是時候，剛好能與你一起用午膳。今日依舊是喝粥嗎？”陸采蘩已緩緩下馬，望著仙氣飄飄，宛若出塵的顧桃夭，走進院內(nèi)，而那侍婢則在院外守著。
顧桃夭點點頭又搖搖頭，回身進廚房，端了湯鍋出來，分了陸采蘩一個碗。
陸采蘩大眼睛眨眨，可愛得轉(zhuǎn)了一圈，說道：“吶吶，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哦。你不是向來信奉劍道，斬盡蕪雜，身不為外物所羈么？”
盛了一碗湯放在她面前，顧桃夭淡淡開口道：“心中有劍，常拭清明。外物是似錦還是單調(diào)，都無差別，你在意，它才顯形?！?p> “嘛嘛，境界又高咯，那蝴蝶與我，對你來說是不是也一樣吶？”檀口輕啟，飲了一口湯，陸采蘩問道。
顧桃夭看看她道：“我尚未達到太上忘情的境界，蝴蝶化萬物于我而言也不是追求，我有自己的道，就如師傅也有自己的堅持。你問的問題也有些無聊了?！?p> “真是無趣，身在凡俗，就要多笑笑啦，整日里和蟾宮仙子似的冷冰冰模樣?！标懖赊佬】诤韧隃?，點點頭，又道：“算啦，我都習慣你這模樣了?！?p> 顧桃夭接過她的碗為她盛粥，陸采蘩舀了口，秋波眉輕輕一皺，又繼續(xù)喝著。
“今日的湯粥不好喝？”顧桃夭見狀問道。
“和往日一樣啦，只是喝了那湯后，感覺有所不同。”
“這里還有，你喜歡便多用些?！?p> “這可不是某人煲給我的湯呢，怎好奪人所愛？”陸采蘩語帶雙關(guān)道，偷偷觀察她表情。
顧桃夭面不改色，道：“羹湯而已，不算什么的?！?p> 看我不好好耍弄你們這對鴛鴦一番，陸采蘩心中想著，小嘴說道：“這湯好甜呢，其內(nèi)蘊含的心意讓妹妹羨慕得緊?！?p> “采蘩，言過其實了?！鳖櫶邑灿蟹鲱~的沖動。
“哎呀，妹妹措辭有誤么？還請姐姐多多擔待一二?！毖壑樽拥瘟锪镆晦D(zhuǎn)，又道：“姐姐有所不知呢，周家小郎文采斐然，在家中可是寫了幾首好詞，那家中大小美人們可是歡喜得不行。那其中一首臨江仙，就是他以梨花喻園中美婢哦?！?p> 顧桃夭淡淡地說：“我平素也不喜好文章詩詞，這又與我何干?！?p> 秋波眉尖翹翹，大眼睛一眨，陸采蘩憤憤道：“我可是在為姐姐鳴不平呢。那廝沾花惹草，朝三暮四的輕浮浪蕩模樣，姐姐可曾見過？”
“都是你的臆想罷了，我好端端在此，何時與他有了牽連？所做一切皆是他人自由?！鳖櫶邑舱f完，慢慢喝粥。
“這樣啊，可我這有某人苦苦相求，不惜答應(yīng)我一切條件，也要讓我?guī)兔λ徒o你的書信哦?？唇憬愕哪樱瑧?yīng)該是不在意的，那我們燒了它吧?！标懖赊缆冻鲂┖偟奈⑿Γ统鲆环庑?，揚了揚。
顧桃夭知道她喜歡捉弄別人，往常也不在意，此時卻有些捉摸不準她的隱意。
“若他真有要緊事，自然會自己過來，你要燒便燒。”心中雖然有些不舍，她卻不想表露出來。
“看來是我猜錯了啊，不然姐姐也不必回周家找我那老師退婚了?！标懖赊烂饣南掳偷馈?p> “原本就有這打算，況且那只是當年兩家的口頭約定，也并未留下婚書，我自己做主并無不妥?！鳖櫶邑部粗{(diào)皮的妹妹道：“如此一來，按周伯父的想法，這正妻之位不就歸妹妹了么？”
“呵，我稀罕么？在我那老師眼里，有利才重要！再者說，女子就必須嫁人么？我們自幼受苦，拼了命磨練自己，若到頭來還要受人制約，那這些年的努力又是為了什么？周家雖然對我們有救命之恩，但自有其他辦法回報，老師又何曾與我們客氣過？”陸采蘩一通質(zhì)問，問自己也問顧桃夭。
顧桃夭默然不語。
兩人收拾了一下桌面，去廚房洗碗。
“前些日子，你們便天天待在書房么？”
“嗯。”
“姐姐你沒看過他寫的東西么，就擺在桌面上這些?！标懖赊乐噶酥缸烂妗?p> “并未看過，只有他拿過來給我看的時候，才會討論。他有些想法確實新奇，仔細一想，卻也合理。待要追問，他只說以后再答。”顧桃夭看了眼，淡淡回答。
“有些字體很奇怪呢，像是精簡了筆畫，還有這些用你說的炭筆寫的符號圖形，哇，還有像梵文的文字。這傻書呆什么時候?qū)W的這些東西，我竟不知！”陸采蘩大呼小叫道。
顧桃夭扶額，說道：“你往日里總認為他是酸儒，不如你聰慧善謀，有了偏見，又能多了解一個人？”
陸采蘩吐吐小粉舌，道：“姐姐往日里不也對他不理不睬地，如今可算是陷進去啦?！?p> “你多想了?！鳖櫶邑卜裾J。
“喔喔，還不承認，你看這里，寫了好多情詩，什么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啦，什么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啦！啊，真是肉麻！”抓起紙箋，擺在她面前道：“若是其他男子膽敢如此，怕是早就被姐姐一劍斬了吧？”
顧桃夭無言，她也不知他何時寫下這些詩詞，之前只以為他念了一首鵲橋仙給她表露心意，和初見時念的平白卻意深的短句，這些她都有寫下鎖在柜里。
“不說話咯，那就真是如此了。只是姐姐啊，我可要提醒你，世間男子大都負心薄幸，莫要陷得太深了?！标懖赊绹@息。
“只是一種感覺被觸動了，確實難以抑制，最初我也想以慧劍斬情絲，甚至動了斬他的念頭。原也以為我有自己的路，和他并不相通。只是他實在過于耐心高明，一絲一毫地磨著我的外殼，只想溫暖我冰涼柔軟的內(nèi)心?！鳖櫶邑猜冻鲆唤z微笑，看著陸采蘩道：“他有想法，也比你我認為的要堅毅得多?！?p> 陸采蘩哀嘆一聲，素來不食煙火又慧眼看人間的姐姐怎么也有因情動搖的時候？可那廝并不簡單吶。
“這種感覺妹妹是體會不到的，只是他若能只鐘情姐姐一人，我倒不會有想法。然而那廝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沾花惹草，回家當日就帶了個女子，兩人舉止親密，有說有笑，姐姐可知？”
說實話，顧桃夭畢竟不是真的無心，聽到此處也被膈應(yīng)了一下，只覺很不舒服
她輕輕搖搖頭甩去雜念，說道：“曾經(jīng)我以為自己最好的歸宿，就是死在一場大雪中，在救完散落各地的家人，完成族中眾人的寄托后，于無人荒野，與這世間淡然告別?！鳖D了頓，又道：“他如黑暗中照進的光芒，即使是火，我也情愿被燃盡，這也是一種結(jié)局?！?p> 陸采蘩抱著她道：“姐姐給自己戴了太沉重的枷鎖，何時能為自己而活呢？”撫摸著她的柔順青絲，心中想著，“這照亮夜空的光芒也不全是希望和救贖啊”。
“你又何嘗不是如此，表面對誰都是活潑嬌俏，心中卻對世間諸人不以為然，于無人時守著清風朗月，獨享侘寂幽玄會是真的快樂么？”顧桃夭也環(huán)著她盈盈一握的纖腰。
“世間男子皆利己，我不期待有誰會傾心待我，無非是孤寂難耐了，匆匆而來，又慌張而去。如此無趣，倒不如和姐姐一起靜靜生活，就在此地也好，遠離喧囂繁雜?！标懖赊篱]上明亮雙眸，低聲道。
顧桃夭拍拍她的手，不再多說什么，朝書桌座位一指。
陸采蘩笑嘻嘻地過去坐下，安靜看了會兒周牧塵留下的手稿，抬頭道：“還真是便宜那傻書呆了，姐姐啊，你可別太容易就范了，那廝對付女孩子很有一套呢！”
“并未考慮這些事，只維持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我就能滿足?！鳖櫶邑矒u搖頭道。
腦海中又想起早間看到的一幕，陸采蘩撇撇嘴，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