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硬幣的前世今生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

　　來如風(fēng)雨，去似微塵。

　　寶珠終于在24歲那年選擇跟她媽媽斷絕母女關(guān)系，以前雖然也吵，什么難聽說什么，但這次是堅持的時間最久的一次，半年，一次聯(lián)絡(luò)都沒有。

　　寶珠媽即使50歲的人了，依舊可以看出當(dāng)年的風(fēng)華絕代，這也許就是寶珠說的，以色事人，衰前再找，只要嫁得好，口袋就能滿，美麗隨時保！年齡對追求美的人只是個數(shù)字，當(dāng)別人是樣子老的時候而她還是老樣子。是不是挺扎心？

　　沒錯，寶珠的家庭是重組家庭，當(dāng)時寶珠已經(jīng)小學(xué)4年級了，為什么要跟著媽媽是因為爸爸不要她，媽媽也總說她是拖油瓶，腦子也不好使，長得還丑，也不知道像誰！這話只要媽媽一不順心隨口就來。寶珠也沒什么反應(yīng)，甚至跟閨蜜聊天的時候還學(xué)她媽罵她時的樣子，當(dāng)真是惟妙惟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可是今天不一樣，今天寶珠25歲了，要不是阿茉和小琪發(fā)來祝福信息，她自己都忘了。阿茉說要請寶珠吃長壽面不管多晚，下班打給她。寶珠笑著答應(yīng)，可是今天是勞務(wù)派遣的最后一天，不到凌晨不太可能會結(jié)束的那種。果真一直到了凌晨12點半才結(jié)束，人生大部分時間都這樣，自己擔(dān)心和煩惱的事總會如期而至，而美好的事反而遙遙無期。

　　疲憊的拿出手機，11點23分之前，三個女人一臺戲群里還有嘻嘻哈哈的聊天。寶珠猶豫著要不要大喊一聲，姐妹們，我完了！卻又怕會石沉大海，于是就此作罷。

　　回到租住的公寓，小心的開門，小心的脫鞋，小心的拿起拖鞋踮著腳走進自己的小房間，就算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輕拿輕放易碎的玩意兒來對待，也還是會驚醒隔壁房間精神衰弱的同租住戶A小姐，A小姐罵罵咧咧的聲音也總是會驚醒大大咧咧的B先生和她的女朋友露露。直白的國罵和小聲的抱怨也總是會灌進耳朵最終被大腦屏蔽成嗡嗡的噪聲，一個字也聽不清。終于能穿上拖鞋了，坐在床頭用化妝棉沾上貝德瑪逆著皮膚紋理卸掉不久前還精致的妝容，洗臉巾用桌上喝剩的半瓶礦泉水打濕，又仔細(xì)的擦洗干凈……一系列簡陋繁瑣的程序后，一張大變樣的臉在鏡子里暗沉卻又大喇喇的向主人展示著雀斑、痘痘，還有眼尾細(xì)小的笑紋，寶珠睜著小了一半的眼睛湊近鏡子仔細(xì)看了看那些笑紋，眼前浮現(xiàn)出媽媽瞪大眼睛噢著嘴呵呵呵笑的樣子，突然也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沖著鏡子呵呵呵無聲的笑。

　　脫了衣服躺在沒有窗戶的小房間里卻能真切的感受到踏實的安全感，這也許就是相當(dāng)一部分在大城市里打拼的年輕人最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小夜燈掙扎著微弱的光始終不滅，讓這個不足3平米的房間不那么像棺材盒子。寶珠翻了個身，小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不耐的抗議，想想自己這25年，前20年好學(xué)生沒做過、壞學(xué)生也沒當(dāng)過、打架不敢上、罵人也不敢大聲、跳舞不協(xié)調(diào)、唱歌還跑調(diào)，總是小心翼翼卻還是不被人肯定，喜歡的人也留不住，不喜歡的也不敢拒絕，從來也沒有被人堅定的選擇或者肯定過，明明看不慣媽媽對那個男人低三下四偷偷的哭，也沒勇氣站出來說話……小時候想，她一定要存很多錢，帶著媽媽住大別墅、喝大瓶汽水，穿名牌服裝，盼望有一天能像電視劇里少男少女那樣精彩紛呈的長大。等平安長成少女了又開始幻想成年后肯定會收獲愛情和幸福，現(xiàn)在成年了，又只能盼著將來能過上安逸的生活。新一輪的等待又開始了，初中學(xué)不進去時，媽媽說等上大學(xué)就輕松了，上了大學(xué)渾渾噩噩，終于等到畢業(yè)找工作，沒想到卻等來了當(dāng)頭喝棒，活著真不容易，活得好更是難上加難，錢難掙屎難吃，死還沒那個勇氣！寶珠這一刻是真的想媽媽了，當(dāng)初話說的多難聽，現(xiàn)在的想念就有多難堪，眼淚跟著地心引力流到耳鼓上一陣轟鳴。媽媽還是那樣低三下四維持著家庭表面的和睦，而自己現(xiàn)在連養(yǎng)活自己都勉勉強強，更沒什么掙錢的頭腦，也不知道自己長大的意義到底是什么！也許等死的那一天就輕松了？

　　歪頭看到床頭小柜子上一瓶百草枯，本來前幾天是讓小琪幫忙開瓶安定的，小琪無意中說，安定這玩意兒喝多了也不一定死，別被電視劇里矯情的情節(jié)騙了，喝這玩意兒自殺的人成功率很低，因人而異，死不了還很難受，搶救的過程堪比刑場，電視劇的情節(jié)現(xiàn)在真是遠(yuǎn)遠(yuǎn)高于生活，甚至是夸張了，反正24片6塊錢藥店根本買不到不說，九成九也死不了，但是卻能讓你生不如死，你說電視劇但凡講點實際，隨便去買一瓶兩塊錢的百草枯多好，想死半瓶下肚，神仙也倒。寶珠當(dāng)初笑的假睫毛都掉了，卻真的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輕輕松松一塊八買了一瓶百草枯，回到家打開蓋子一聞，吐了！聽小琪胡扯，這玩意想死的人怕是都喝不下去，當(dāng)然寶珠從沒想過死，就這么賴活著。

　　渾渾噩噩也不知道幾點了，電話堅挺的嗡嗡的震著，寶珠看也沒看接起，立刻傳來媽媽氣急敗壞的聲音，你是死了還怎么了，電話也不接，今天收拾房子清理出你一堆的垃圾，還有啊，你那串硬幣還要不要了，我可跟你講，你這硬幣打了眼那是犯法的，公安局那是要抓的，這東西放家里早晚是災(zāi)害，趕緊拿走，我可不想包庇罪犯……噼里啪啦一大堆，寶珠抱著手機聽著聽著淚流滿面，有氣無力的說了聲，知道了！媽媽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你怎么了？寶珠沒好氣，惡狠狠的說，沒事！電話那頭立刻就炸了毛，你這孩子什么德行，今天晚上之前趕緊把你那些破玩意都拿走，占地方不說，還都是犯法證據(jù)，我這么大年紀(jì)了，這要是被警察請去喝茶我還要不要臉了？今天老周說要吃魚，我準(zhǔn)備去買兩斤抗浪魚，你就來蹭個飯吧，這個老好吃了，你小時候連骨頭都要嗦一嗦的。不吃！哎呦，就你那點工資，怕是連打打牙祭的余錢都沒有的吧，行了行了，不跟你說了，今天6點前趕緊把你的贓物拿走！我走了，一會兒買不到新鮮的魚老周要不高興了！電話就掛了。寶珠胳膊搭在眼睛上終于小聲哭了。真踏馬別扭，你說這么別扭我還怎么死??！

　　寶珠想，媽媽再怎么面對外人笑嘻嘻，轉(zhuǎn)臉對自己兜頭打，也還是走了一趟鬼門關(guān)才生下的自己，在沒人要自己的時候，不管是不是情愿的也還是拉住了自己的手，自己憑什么又覺得人間不值得！這樣想的時候，轉(zhuǎn)臉看向百草枯，我靠，這玩意兒會不會哪天自己喝醉了不小心給喝了？扔了？萬一被有心人撿了拿去害人，那自己不是間接變成了殺人犯？倒掉？這玩意兒劇毒，萬一藥倒了走過路過的貓貓狗狗小花小草，又萬一又流到下水道里，那不是要拉去槍斃？寶珠驚出一身冷汗。也不能賴她胡思亂想，她媽罵她的時候經(jīng)常以點串線，以線布面，一點小錯誤都能牽扯到大案要案最后被警察叔叔抓住的。潛移默化，寶珠也形成了思維定勢。

　　就比如打孔的硬幣，自從上初三的時候媽媽不知道從哪知道了硬幣打孔是實打?qū)嵉姆阜ǖ男袨楹?，?jīng)常會出現(xiàn)不好好學(xué)習(xí)，立刻去舉報，讓寶珠這種破壞分子好好受受教育的義正言辭。那時寶珠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把打孔的硬幣小心的珍藏起來，就怕有一天被人發(fā)現(xiàn)贓物。

　　硬幣實打?qū)嵉谋淮蛏狭藢氈榈睦佑。矔r刻提醒著她犯法的事情，一共六枚2毛的硬幣，真慶幸當(dāng)時年紀(jì)小，手腕瘦不然還真不知道會不會被抓走，可是她老是記不起自己是怎么把硬幣打成孔，穿成串的！

　　行吧，硬幣好好的人生就這么載在寶珠的手里了。這串代表著寶珠人生污點的硬幣，怕是要被她媽拿來威脅一輩子了，還揚言要藏好將來留給外孫看看，她媽曾經(jīng)是個什么樣的壞蛋。后來寶珠把這事講給阿茉和小琪聽，聽的兩個傻女人驚奇不已，卻大贊寶珠媽實在是人才啊，點線面層層疊疊有理有據(jù)怎么看都是理！

　　硬幣本來老老實實漂漂亮亮的來到人世間，誰知會經(jīng)歷穿孔的劫難，還沒經(jīng)歷過幾次游歷人間，就只能被動的塞在狹小的縫隙里等待著被人拿出來的時候訴說一遍自己曾經(jīng)的遭遇。不過，或許也不是那么糟糕，當(dāng)其他2毛硬幣退出歷史舞臺也許會經(jīng)歷被銷毀的命運時，這串被穿孔的2毛硬幣擁有了充滿坎坷又傳奇的前世今生。

　　但錯誤的事還是需要銘記的，勿以惡小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