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抉擇;禁忌之情 (沈蕓、韓偃)
【尼犁卷】
他人即尼犁
我心是地獄
桎梏在心海
熬熬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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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抉擇;禁忌之情(沈、韓)
《十八尼犁經(jīng)》曰地獄,分名光就居、居虛倅略、桑居都、樓、房卒、草烏卑次、都盧難旦、不盧半呼、烏竟都、泥盧都、烏略、烏滿、烏藉、烏呼、須健居、末都干直呼、區(qū)通途、陳莫。
就乃是:拔舌地獄;剪刀地獄;鐵樹地獄;孽鏡地獄;蒸籠地獄;銅柱地獄;刀山地獄,殺生;冰山地獄;油鍋地獄;??拥鬲z;石壓地獄;舂臼地獄;血池地獄;枉死地獄;磔刑地獄;火山地獄;石磨地獄;刀鋸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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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王女口中喃喃有詞。
沈蕓:怎么,難道你以為我這樣的人,會害怕什么地獄嗎?
蓮花王女:冰霜之使,你以為地獄存在于何處?地下嗎?非也。
地獄存在于人的心中。
那些拔舌、油鍋、刀山、石磨,并不是加諸于人身上,而是加諸人的思想之中。相信之人如臨雷池,不信之人如拂蛛絲。
人也是一樣,只有跨出那思想的桎梏之外,才能接近智慧的真實。
沈蕓,你對自己的情感,就很清白自知嗎?
沈蕓:你和春水一樣,很擅長誘惑他人
蓮花王女:你真的已經(jīng)決定放棄你所有其他的愿望、放棄你的情感嗎?
當我說女性只有以母親的身份才能獲得儒家社會的認可時,你想到了誰呢?
你的內(nèi)心因為沒有辦法讓她成為一個母親,而感到失望嗎?
沈蕓(瞇起眼睛,目光如冰):你不肯救她?——我可以殺了你。
蓮花王女(平靜地笑):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我是個天摩,如果今天她的瀕死是由于缺乏內(nèi)力,我可以救她。如今她不是少,而是多。
她吸取繼曉的妖力,吸得過滿。
——只有寒玉才能克制天摩。
但如果你去救她,你的內(nèi)力會被她損耗。
你心中清楚,她是為了你而來的,她一生的悲劇都因你而起;
你的理智也清楚,這次的攻擊只是敵人的試探,一旦你內(nèi)力空虛,定會有人趁虛而入;而她不穩(wěn)定的思緒、隨時爆發(fā)的難以預(yù)測的行為,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將你、春水連同你背后的計劃一同拖入深淵——理智提醒你應(yīng)當消除這個威脅。
要怎么做,
人類的少年啊,請
從心而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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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仰面朝天,眼睛睜著,仿佛睜眼陷入一種深沉的夢境。她漆黑的眼珠上蒙著一層藍膜,像是剛出生的小貓,顯得她的瞳子格外大,大得瘆人。
萬花川迎風(fēng)別業(yè)已經(jīng)迅速地恢復(fù)了井然有序的防備,暗衛(wèi)和被召喚來的騰驤左衛(wèi)勇士守護著現(xiàn)場,等待這里主人的視察。
初步的判斷只能確定這是一起靈異的事件——別業(yè)大門洞開、外墻被灼燒,滿是鬼手的抓痕,敵人卻不留一絲痕跡,白骨鬼兵落地,如被業(yè)火燒灼,紅光鬈曲,轉(zhuǎn)眼化成灰燼。
夜風(fēng)吹拂,余燼如同柳絮飄雪。
只有封住望五官的一張符紙,還留有一半未燒盡。
“把上面符畫謄抄下來,差人查探是何廟何庵、何宮何觀所畫出?!鄙蜃缘ぜ毤毑榭戳朔垼瑺C著金紋的細密熟宣。
新月上前:“回稟督主,是宣州進貢皇室的萬字暗紋燙金熟宣,只有宮中御用。”
“如何流出?”
“萬貴妃娘娘為求觀音賜下子嗣,賞賜永昌寺?!?p> 他微微拈了拈那描金紙符。是的,他敵人無比強大,而且相互勾連成為一棟銅墻鐵壁。這個時候,他不能冒險損失自己的內(nèi)力。
“提督大人,你不救她嗎?”韓偃明明位卑態(tài)恭,低頭行禮,卻給他一種難以名狀的壓力。
“都下去吧,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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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伸出手,卻仍然不敢觸碰。
有時候我希望她離開,離得遠遠的,過上戈盟主付出性命為她安排好的安穩(wěn)人生,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這樣我的心就不會因為見到她而波動;不會反復(fù)自省,我見面的時候是不是不慎,是不是開心得過了頭,是不是已經(jīng)被周圍人察覺出了我的失態(tài)。
但她還是沒頭蒼蠅似的、總撞到我的槍口上,讓我?guī)缀趺孕胚@是命運了。
她耀武揚威地像個小貓咪似的在我面前蹭呀蹭的時候,我總是有些喜出望外。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絕不會踏出這一步——我們是不可能的,我們之間什么都不會發(fā)生。
所以每次她出現(xiàn),我都要趕她走——像撫摸了小老虎的人,感到震驚欣喜的同時,也不能期望再次相遇,一方面虎大人傷,我不確定未來的她還有善意,一方面怕她依賴上自己,就失去野外獨自生存的能力了。
我沒有辦法保護你,也沒有任何可能給你承諾。
我不是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光下的人。
今夕何夕,非彼良人;
三星在天,束手無語。
為了你的人生著想,也請不要和我產(chǎn)生什么聯(lián)系。
戲文里怎么說的來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不,是神女有夢,襄王無心了。
至少請讓我先離開。
是我沈自丹權(quán)勢煊赫、眼高于頂,是我看不上你一個鄉(xiāng)野村婦,不,就算仙子王孫也不入我眼,是我,看不上這世間所有的女人!
這樣我就可以維持我僅剩的尊嚴。
——因為那些對于常人來說非常自然發(fā)生的男女情感,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可能了。
所以也許只在今天,我希望你死——
如果你為了我而死去的話,你的靈魂就會就此停滯,你不會再遇到其他更好的人,我也不會看到你將如此的執(zhí)著用于他人,離我而去——
在你對我執(zhí)念最重的一刻結(jié)束你的生命,你的靈魂就會完全地、完全地屬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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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蕓的瞳孔驟然縮小,春水發(fā)出如泣如訴的哀嘆。
他已經(jīng)感受到了情感的黑暗,如心海中的暗流,汩汩而出的,是自私、酸楚、獨占和破壞的欲望。他懂得了,但是他也做出了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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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不能救你了。
我以后,會像那些雖然續(xù)了弦、但仍然每年都寫祭妻悼文的虛偽的人一樣,把你的名字當做盾牌,擋在我的心上,在虛假的回憶里假裝我經(jīng)歷過完美無瑕的愛情。
謝謝你問過我,但我不像你那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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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碰觸到了她,不是刀兵相見,不是劍拔弩張,只是像人類的猿猴本能那樣,溫柔的碰觸。她仍然溫?zé)岬能|體,散開時會發(fā)出窸窣聲響的發(fā)絲,柔軟的觸碰,和呼吸。
這是他失去母親和妹妹之后,對于女孩的第一個擁抱。
她柔軟的頭,像只小鳥一樣垂在他肩上。
她的生命正在流逝,就如同她的溫暖。
她的手迅速涼下來,那寒意順著她的手臂、四肢,向她心臟聚集去,就像西伯利亞吹來的寒風(fēng),無法阻擋。
沈蕓透明的手指顫抖著撫著少女的后背,似乎想把那迅速降低的溫度抓住,可是他每次沖動想要輸出內(nèi)力,都咬牙止住了——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冒險!
他仰頭慘然一笑,兩行清淚滴下。
就像當初失去母親和妹妹,他還是什么也做不了?!苍S,也許用不了那么多內(nèi)力,也許可以應(yīng)付他們!他的腦海中響起一個絕望而僥幸的聲音,他瘋狂到要失去理智了!
不行,不行,太子是那么多人失去了生命才保下來的,
他們的生命,師傅的生命,紀妃娘娘的生命,和她的生命,難道有孰輕孰重之分嗎?
在利弊的天平上稱量生命,他第一次感覺到一種獻祭的絕望。
你要向春水許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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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業(yè)偏廳等了一夜的韓偃,終于得見東方破曉。
沈自丹已經(jīng)盥洗過,換了一身天青色的麻布外褂,顯得面如白紙,也許是徹夜未眠,臉頰凹陷、非常憔悴。
“騰驤左衛(wèi)指揮僉事韓偃,英明忠武,特拔擢副都指揮使,帶領(lǐng)勇衛(wèi)營,北上守衛(wèi)大同。得令三日內(nèi)整軍出發(fā),不得在京拖延?!?p> “謝主隆恩?!?p> “賜寶劍一把,見機行事,劍在人在。欽此。”
“是妖劍?”
“你就當是?!?p> “那——”他看向那具少女靜靜的軀體。
“死生由命。你替我……帶下去好好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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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偃扛著被一卷席子包裹的十三夜大步快出,一邊叫喚韓春:“快去請大夫,像是凍傷,還有一口氣!”
“天哪,她身上冷得像冰塊一樣!”韓春摸了“尸體”一下,被涼得趕緊縮回手。
“還不快去!去老宅會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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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在炕上緩緩醒轉(zhuǎn)過來,身上裹著厚厚的毛氈毯子,灶火燒得極暖和,她感覺自己又熱,都要被那毯子壓死了。
“喲!”打著盹的韓春一個激靈躥起來,“姑奶奶你可醒了!快快快把姜湯灌下去,我這都熬了一晚上了?!?p> 戈舒夜一骨碌爬起來,又餓又渴,一邊啜飲著姜湯,一邊不忘把姜吐出來:“我怎么了?”
“你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那個跳大神的念咒,周圍人都倒了,那混蛋還問我是不是聾子,簡直小瞧姑奶奶,我上去就要跟他理論!”她手舞足蹈神氣活現(xiàn)地說。
韓春乜斜著眼睛:“然后呢?”
“然后……好像沒打過人家。就不記得了,哎,馬有失足,好漢不提敗軍戰(zhàn)績嘛?!?p> 韓春眼睛瞪得快掉下來了:“你真一點不記得了?——你差點死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大少爺連夜找大夫救你,你就沒命了!半夜軍醫(yī)說治不了,他去求姑媽找了韓家有世交的神醫(yī)藍大夫!”
戈舒夜撅著嘴,從姜湯的泡泡里不甘地嘟囔:“那謝謝你們家大少爺哦。”
我夢見有人呼喚我的名字。
哐!韓偃踢開門,進來。眼神像刀鋒一樣從她頭上剜過,把戈舒夜嚇得小貓一樣把頭縮起來,對方直接忽略了她,顯然是生氣不想和她說話。
“我怎么得罪他了?”她小聲問韓春。
“大少爺被趕到大同去看長城了?!表n春沒給她好臉色。
“我發(fā)誓,我沒說他壞話呀!”
正在往灶中添柴的韓偃聽聞此言,站起身來:“不管你說沒說,都沒用了——你也得去?!?p> “為什么?”
因為你效忠的“主人”,在博弈之時,毫不遲疑地放棄了你的性命;像拋棄尸體一樣將你拋給了我;因為我像個傻子一樣?xùn)|跑西顛,低聲下氣地求人,去救你的命。
但此言不能宣之于口,韓偃長腿一翹,坐在板凳上:“你到底為什么要做西廠的探子,向一個太監(jiān)效忠?——就算你一介婦人,不明是非,也總該知道羞恥,知道這件事不光彩吧?”
“你們除了罵我不要臉,能換點別的新詞兒嗎?我都聽膩了?!彼缃褚呀?jīng)毫不在意了?!霸僬f我也沒有向他效忠,搭伙過日子——各取所需而已啊?!?p> 歇后語聽前半句還是后半截,取決于人的心事咯。雖然戈舒夜用的是后半截,但韓偃聽進去的一定是前半截。
他怒而拂袖而去,哐地一聲摔上門,坐在門外屋檐下洋洋灑灑的雪里。
其實他在別業(yè)中的那一夜,半夜小解之時——他看到過。沈自丹抱著她,在她耳邊輕輕呼喚她的名字。
“舒夜,舒夜,戈舒夜。醒來、醒來,回來,回到我身邊?!?p> 所以他才得知她的名字。
但他看她的眼神讓韓偃想起來就冒火。
變態(tài)!
可是他還是沒有救她。
窗欞內(nèi)傳來戈舒夜向韓春炫耀自己新學(xué)劍法的笑聲,像小貓撲蝶,每一擊都伴隨著內(nèi)力的渦卷,在冬日的小屋內(nèi)掀起舊了的窗紙如飛蝶。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
門響了。戈舒夜身上包著毯子,像個掉進陷阱、被裝進麻袋里的山貓,試探著靠近他身邊:“韓大少爺,謝謝你救了我~~好啦~~我跟你去大同看長城?!?p> “你去干什么?給我添亂。”
她臉上那種賴皮、混不吝的表情慢慢褪去,眼神變得莊嚴、堅定,像是一只成熟、看盡千帆的猛虎從小小貓的身體里呈現(xiàn):“我父親生前和小王子交過手,我想我能幫上忙——他如果知道我為國盡忠,在天上也會欣慰的。”
韓偃側(cè)過頭,有點驚訝于她這番話。她一看,立馬又嬉皮笑臉起來:“而且我內(nèi)力變得好強?。 乙欢ㄎ四翘笊竦暮枚鄡?nèi)力,你看!”
她一掌揮出,風(fēng)從水辟!
韓偃白了她一眼:“身體好了是吧?好了去劈柴燒水,出征路上好好報答本少爺?shù)拇蠖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