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生活總是要繼續(xù)。金魚花骨子里的堅定,是姚遠姚經常稱道的。
話說金魚花如常開始新的一天,至于丟了工作的事兒,她覺得等媽媽出院了再說。醫(yī)生已經告訴她,媽媽康復正常,本周五就可以出院了。
咖啡屋上班時間是下午到晚上,她住在遠郊,再晚就趕不上換乘地鐵,只能跟媽媽說要加班,這幾天都只是上午去醫(yī)院。媽媽寬慰她,“我現在好多啦,又有護工,你放心啊。媽媽擔心你身體,而且天天都是晚歸,一個女孩子家一定要小心。”
咖啡屋的工作,金魚花上手極快,每天在香氣中泡幾個小時,她覺得很安慰,很有趣??Х葯C使用已經熟練,只是不會拉花,但學會估計也是遲早的事兒。
早上離開醫(yī)院后,她就去圖書館泡著看書了,閱讀帶來的充實讓她頭腦保持清明。至于工作,她每天花一點時間瀏覽網站,看見比較不錯的,就投投簡歷。這幾日她讀的是毛姆的書,一本叫《面紗》的書。書中,花容月貌但缺乏信念的主人公凱蒂在母親的教導下,一直以嫁入貴族之家為目的。但事與愿違,到了大齡都未如愿。為了逃避家庭的、社交的壓力,她沖動嫁給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很無趣的人。故事曲折動人,不論是出軌的女主人公,憤怒的想利用疫病害死她的老公,膽小虛偽的情人都描寫得非常生動。當時正是戰(zhàn)爭年月,霍亂害人,遍地皆是病痛與死亡。主人公在極端環(huán)境中參與了教會組織的救助工作,她的脆弱的小心靈歷經一次次淘洗,終于懂得了很多人生的真相。她變了,變得堅定清醒,最后回到了故鄉(xiāng)英國,準備以新的姿態(tài)迎接新的生活。
金魚花看完這本書,糾結于心的結竟然因為這本內容毫不相干的書開解了。自從柳老板評價她“不懂人心”,她足足困惑了好幾天,內心沮喪。此時雖然不是豁然開朗,但覺得人生中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認知。老板的話也是提醒她,未來與人相處中,多點提防“人心”。想通了這一出,她放松下來。這世間當然有陰謀、陽謀,雖然一顆“真心”可能因此受害,但是自己若做得對,就無須再糾纏于此。路,該怎么走,就繼續(xù)走下去。而別人的評價也好,看法也好,什么都不及自己內心的信念來得真實。
可能是想通了,這幾日,她感覺在咖啡屋的兼職也順風順水起來。
“靜靜咖啡”的薛老板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經常穿著對襟衫、老布鞋,張嘴就是低音炮,活脫脫的一位“師傅”。他對金魚花說,“你來了才幾天,好些位客人都給你好評啊,干得不錯!尤其那個寫小說的男生,昨晚你下班他跟我說,覺得你就像是他小說女主角,頭上的光環(huán)一閃一閃的。”
金魚花想起自己最近的“霉運”,心說“還光環(huán)呢!”回答道:“這般伶牙俐齒,真不像作家?!?p> 薛老板聽了,微笑,低音炮響起:“作家應該什么樣?”
金魚花聽了,想了一想,“嗯,剛才我武斷了。其實世上人百樣,一定有能寫、又能說的?!苯痿~花不知道,這一胡說八道,真是亂拳打到老師傅。薛老板就是個能寫會說的知名網絡作家,這店里頭,來的很多客人都是他的粉絲。薛老板名聲在江湖,咖啡出品好,店里氛圍好,真正是客似云來。在小說界,“靜靜咖啡”就是個網紅店。這些底細,金魚花是工作了一段時間后才知道的。
開初幾日的工作,金魚花沉迷于咖啡實務之中,其實顧客是怎樣,周邊的老板和同事是怎樣的,她完全沒有顧及。
這天下午,她收到姚遠姚微信,“我下班去看阿姨?!?p> 金魚花立馬發(fā)過去一支玫瑰花和一句話,“不要買東西,周五就出院了,柜子里有水果,弄給自己吃。”有遠姚這樣實在、有心、有趣的朋友,金魚花覺得自己真幸運。
姚遠姚下班去醫(yī)院,順路吃了點小吃,打包了一個椰子燉雞帶過去。一進病房,姚遠姚看見蘇阿姨坐在床后面的凳子上,氣色已經如常。
“蘇阿姨好?!?p> “遠姚啊,花兒告訴我你要來,來,坐這里。”蘇香玉接到女兒電話后,就心里期待地等著,連飯后散步都不去了。
“阿姨你就安心坐著。我?guī)Я藗€椰子燉雞給你,我弄給你喝?!彼龑蹼u放到床頭柜,柜子上很整潔,不像旁邊那兩柜子一樣堆得亂七八糟。
蘇香玉哪里坐得住,“你來就來,還帶東西。我吃過飯的,你可吃飯啦,阿姨給你洗個蘋果。”
“阿姨,我吃過了,我在減肥,就不吃蘋果啦?!?p> 她弄好了椰子雞,將椅子挪到床頭柜邊,讓蘇香玉坐著慢慢喝,遠姚就倚靠著床沿半坐了。兩個人絮絮叨叨,邊喝湯邊聊天。護工歐阿姨散步回來,將垃圾收拾了出去。蘇香玉覺得撐,想走走消消食,遠姚就陪她一起到院里走走。
外面的空氣清爽,遠姚感覺精神一振,“阿姨,冷嗎?”
“不冷。遠姚啊,我們花說,你給了她很多幫助,比姐妹都親,阿姨謝謝你?!苯痿~花進了大學后,習慣給母親寫信,信里頭就經常出現遠姚的名字。知道女兒有了個好伙伴,心里可開心。
“不用謝,阿姨,我遇到金魚花過得可開心啦。她又能干,又會關心人,別看她不愛說話,跟她呆一起可舒服了,她就是我的親姐妹,好朋友?!?p> 蘇香玉聽她說得美好,不自禁偏頭看看這個姑娘。真是長得好的女孩子,面容姣好,猶若滿月,又若春花,說話聲音好聽,說得又有趣。她是做裁縫出身的,忍不住打量了遠姚的穿著,這女孩兒身形雖矮小,但身材比例好,穿著很淑女,但是又透著點小精干。
遠姚注意到蘇香玉的打量,有點不好意思。
蘇香玉笑著解釋,“你看我,又犯了職業(yè)病,遠姚,不知道花兒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是個裁縫。”
遠姚真的很擅長聊天,“說過,她還說,小時候她經常幫忙車衣服、釘紐扣?!?p> “是呀。”蘇香玉立在一叢花前,眼神兒有些悠遠,遠姚估計她是想起了從前的日子吧。
“阿姨,你累嗎?”
“不累,要康復就要多走走的,這幾天,我每天飯后都跟護工歐阿姨一起下來走,可以走一個鐘頭的。”
遠姚攙著蘇香玉的手臂,兩人繼續(xù)慢慢走。
蘇香玉的話頭就轉到了從前,“那會兒,花兒才五歲。他爸爸就走了。”
遠姚低聲說,“我聽金魚花講過一點,她說,那天她和她爸爸去江邊騎單車了?!?p> “是呀,我那天在店里忙著趕一件外套,有個客人說急著要,他們父女倆出去玩。突然有人來叫我去派出所,說他爸爸出事了,我去到派出所的時候,警察正在安慰金魚花,她大聲哭著,嘴里說著,‘爸爸在江里,快救爸爸,我要爸爸?!?p> “金魚花跟我說,她和爸爸騎車經過一個地方,看見江里面有人溺水,爸爸讓她在江邊等著,就下去救人了,接著又有兩個人也去幫忙。后來大家都上來了,除了她的爸爸。”遠姚接口說完她聽到的故事,心里就有些后悔,蘇阿姨大病初愈,怕不適合談及這個傷感的話題。雖然已經是陳年舊事,但這道傷口是這個家庭身上一道永恒的傷疤,就算她們今天說得云淡風輕,但這個話題是注定傷感的。
蘇香玉卻沒有住口,這么些年來,其實她沒有機會說說當時。她本來就不是愛與人說長道短的人,這會子遇到女兒的知心小伙伴,而且她也知道這事,反而是最適合的傾吐對象了?!笆茄?,她爸爸兩天后才找到。人沒了。”蘇香玉語氣很平穩(wěn),像在講一個別人家的故事。
“當時救起的是個小男孩,聽警察說那男孩昏迷了,搶救了好幾天,那個孩子的家人給我送來了兩萬塊錢,說是表達歉意和敬意。”蘇香玉看著天,“我沒有收那個錢,我覺得,金魚花他爸若在,也會是那樣做決定的?!?p> “阿姨你太好了,其實該收的。一是補償,二那家人心也會安些。后來你們有來往嗎?”姚遠姚沒有聽金魚花講過這些事。
“沒有往來。不過每年過年,我家都會收到一些過年的東西,什么山珍海味、南北干貨那些,都是從外地寄來的,沒有詳細發(fā)貨地址,我想著就是這家人吧。”
“一直寄嗎?”遠姚覺得這故事真的令人五味雜陳。
“我們那條老街拆了,就斷了。不知道那個被救起的男孩怎樣了,一晃都要二十年了?!边h姚偏頭看蘇阿姨,夜風輕輕吹著蘇阿姨的白發(fā),遠姚心里酸酸的。
“老金這個人是真好,我遇到他那年,我都33歲了。他是地質隊的,經常出差,不過一回來就給金魚花帶好多書,帶著她玩耍,父女倆把整個縣城都走遍了。他爸看到啥,就告訴她,這是花崗巖啊、層積巖什么的,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她爸走后,金魚花是怎么拉扯大的,我有時候想想,腦子里都很模糊。很奇怪就是,這些年里,總感覺他爸在她身邊似的。催著她鍛煉,催著她看書,那么小一個人,特懂事,特自律,我真是又高興,又心疼?!?p> 往事如煙,遠姚聽得傷感,鼻子不由的一酸,眼淚兒就涌到眼眶,她仰起頭,怕眼淚掉下來。姚遠姚離開了醫(yī)院,就去了“靜靜咖啡”接金魚花下班。她覺得今晚需要見見她,不一定要說什么,但想見這個好朋友。她給老邵打了電話,叫他來接她倆,她今晚想金魚花去跟他們一起呆一晚,想與金魚花講講閨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