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所有父母師長的眼中,早戀無異于洪水猛獸,再怎么壓迫扼殺都不為過。
但陳晨的父母似乎對兩個兒子頗為放心,從來沒把這種事放在嘴邊嘮叨。
大兒子陳峰,天生木訥寡言,跟女生打個照面都臉紅;小兒子陳晨,自小就懂事上進,又比著同屆生小兩歲,基本不具備遭遇洪水猛獸的條件。
這種印象一旦在父母心中成了形,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改變,孩子永遠都是孩子。
可是,在遇見諶晨的那一年,陳晨像是突然間長大了,嘴邊開始冒出毛茸茸的胡子,喉結也越來越突出。更重要的是,他開始注意到自己的衣著和發(fā)型了。
每天早晨陳晨在公共洗手間呆的時間變長了,回到屋里又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用蘸水的梳子把翹起的頭發(fā)壓了又壓。
這一切都被母親看在了眼里,之后父親也很快注意到了。
于是在一次模擬考試后,陳晨跌出了全級前兩百名的行列,父親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和焦慮,對他進行了一次批評教育。
思想一旦跑毛了,就再也收不回來了,這玩意兒就跟抽大煙似的,想戒都戒不了。
這就是父親的警告?,F(xiàn)在想來,雖然粗糙,卻是很有道理。尤其是那個大煙的比喻,尤為貼切。
自從在物理考卷寫了一首情詩之后,陳晨總是不自覺地往右邊看。除了偶爾看她支著下巴,凝著眉頭思考的樣子,午睡時帶著帽子捂著耳朵的樣子,他還愛上了她的背影。
那也是一個春天,陳晨記得很清楚,是四月的最后一個周五的下午。按照慣例,有兩天的休息時間。遠道求學的同學們一般去選擇回家看看。
下午四點鐘的鈴聲一過,學生們像是被釋放的野獸囚徒,拎著早已預備的行李背包往門外跑。也有離家近的男生們抱著籃球準備大干一場。
學校的廣播站在這種時候顯得格外體貼,播放一些時下最為流行的情歌。也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陳晨開始知曉了諸如周杰倫、潘瑋柏、張韶涵、吳克群這類的名字。
學校內外烏泱泱的擠滿了人。各種顏色和樣式的私家車,三輪車和電動車的玻璃反射著太陽光,像是一列列嚴陣以待的將士,場面甚是壯觀。
在這種時候,陳晨總是走上五樓的陽臺,看著腳下的人們像亂成一鍋粥的螞蟻,然后各奔東西。
那天他發(fā)現(xiàn)在一個熟悉的身影,諶晨。
陳晨到達陽臺的時候,她似乎已經在那里呆了很久。
她坐在一張破舊的長椅上,額頭抵在鐵欄桿,長發(fā)在溫熱的風里微微顫動。陳晨默默站在樓梯口,屏息凝神地看著她的背影。白色的短袖衫,牛仔短褲,黑色帆布鞋,連接這些的是一副嬌弱而又美好的身體。
他呆呆地在這里望了很久。后來看到那雙柔弱的雙肩在顫抖,之后便是幾不可聞的抽泣。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第二次看見她落淚。
原因不言而喻,是此前的,也就是第一次模擬考試。對于這次考試的重要性,全校師生都心知肚明。它幾乎可以代表將來你在高考考場里的水平。畢竟靠著兩三個月實現(xiàn)質的飛躍是一件小概率事件。
雖然陳晨跌出了前兩百名,挨了班主任和父親的幾句訓誡,陳晨并沒有把成績放在心里。這并不是說他的心理素質如何強大,而是他的心幾乎全然被一個女生和她的眼淚占據了。
在此之前,陳晨在午休之時看見了她的眼淚。她一只手捂著耳朵,又黑又濃的睫毛遮蓋了像深潭一樣的眼睛。陳晨近乎迷戀地看著,沒多久竟然看見一滴晶瑩的淚珠從里面流了出來,之后順著手背緩緩而下。
她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卻被鐵一般的現(xiàn)實撞得粉碎。
陳晨第一次開始質疑‘只要努力就會成功’這句話。他也第一次開始為別人祈禱,希望上天可以眷顧她,給她哪怕一丁點希望。但是沒有,各科成就都差得體無完膚,沒有再去努力的價值。
此刻他仿佛又看見了那滴晶瑩的眼淚。
他很想站在她身后,用手臂環(huán)抱著她,這是他能想到的,也能給她的最大安慰。他希望抱著她的時候,她不會驚惶,也不會回頭,就保持原來的姿勢和狀態(tài),好好大哭一場。
陳晨望著望著,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溫熱的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淌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痛苦就這么突然移植到了陳晨身上。
那天他感受到從來沒有過的絕望、憤怒和傷心。為了一個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半句話的女孩兒。
就在這時候,女孩似乎感覺到了背后有人,回身便看見了陳晨。陳晨怔了一下,慌亂地擦掉臉上的淚痕,逃命似的沖下了樓。
這是陳晨和她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可以稱得上交流的交流。
在過去的很多年里,每逢想到此事陳晨總會感到很幸福,同時也很遺憾。他后悔自己當天沒有勇氣對心愛的女孩說明自己落淚的原因。
現(xiàn)在想來,和哀哭的人同哀哭才是最大也是最好的安慰。
因為這樣一次交流,諶晨后來遇見他,眼神總有些閃躲。后來她似乎又注意到了午休時從對面而來的目光,所以把臉側了過去。
就這樣,陳晨第一次嘗到了失戀的感覺。
“然后呢?”肖瀟在電話那頭開始哽咽。
“然后就到了六月,高考了?!标惓空f。
“那……那之后你們再也沒有見面?”肖瀟的聲音很急切,“傻瓜,高考結束了,為什么沒有向她表白呢?說不定……”
“唔……其實我表白過了的,”陳晨結結巴巴地說,“高考結束后,我悄悄寫了一張紙條塞進了她的書里?!?p> “這算哪門子表白,高考都考完了,誰還會留著……”肖瀟嗔怪道,“那你寫了什么啊?”
“我……我……說不出口?!标惓康难劭粲行窳恕?p> “那你就發(fā)文字給我吧。”肖瀟掛斷了電話。
陳晨摸著黑兒回到了宿舍,秦凱不在,應該和覃曉明出去住了。
他好不容易在秦凱的抽屜里摸到了一支皺巴的香煙。香煙有些潮了,熏得他涕淚四流。
“親愛的,你怎么了?”手機屏幕亮了。
陳晨顫抖著發(fā)送了多年留給諶晨的紙條上的信息:我的詩和眼淚都是為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