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皎潔,山林空曠,寂靜蕭瑟,帶些寒意的夜風(fēng)在樹梢間穿梭,撩起陣陣簌簌聲。林地里鋪滿枯黃的落葉,寒徹的月光中,愈顯凄涼寂寥,在閆世松和大黃的腳下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閆世松暗自琢磨:她拎著酒壇子走了,卻沒回家,許是一個人躲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不在百川堂,也不在老宅,東山上她還能去哪?
腦中忽地靈光一閃,他想起了在東山的那間林中木屋,谷雨定是也去過那里。閆世松便提燈帶著大黃向小溪邊的木屋尋去??煲诌_時,大黃忽然飛快地向那邊奔去,站在木屋門口低聲哼唧,還用兩只前爪不停地撓門。
眼見大黃如此反應(yīng),閆世松猜測谷雨肯定就在木屋中。三步并作兩步,上前開門,門卻被人從里面閂住,紋絲不動。閆世松側(cè)臉貼在門上,輕喚:“少奶奶,把門打開?!?p> 木屋內(nèi)很安靜,無人應(yīng)聲。閆世松回想起年少時木屋的后窗有塊木頭可以抽出,伸進手去便能打開窗戶,他們兄弟三人過來玩耍時,倘若忘記帶鑰匙,便會從后窗進入房內(nèi)。遂提燈來到了木屋的后窗,像兒時那般,打開窗戶跳了進去。
剎那間,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就著燈光,他看見了歪靠在床沿,坐在地上醉酒而眠的谷雨。“將軍令”的酒壇子滾落在她的腳邊,發(fā)髻已經(jīng)散開,烏黑如云的長發(fā)披散在身后。
閆世松心疼不已,將醉眠中的谷雨攬入懷中,輕聲喚她:“少奶奶,快醒醒,這里太寒涼,我扶你回家睡?!?p> 谷雨被喚醒,醉眼惺忪地看向他,打量了半晌,忽就朝他肩頭推去,含混不清地說:“把你的臟手拿開,你個花心賊,找你的婉兒去。”她竟然還能認出閆世松,嚷道:“以后誰都別碰我!等我攢夠銀子,就離開這個鬼地方!把你們?nèi)既酉隆?p> “為何要走?”閆世松讓她偎依在自己懷里。
“你們對我都不好……我好累,不想硬撐了?!惫扔暾f著淚水就涌了出來,道:“我哪里做錯了?你們家憑什么把我休了?你替我說過話么?你的婉兒還笑話我是風(fēng)云人物,名聲在外……那是我自己想出名的么?我無非就是想留在閆家埠,留在你身邊而已,我有什么錯?”谷雨抬手拽住閆世松的衣領(lǐng),滿臉淚水地質(zhì)問他。
谷雨邊哭邊嚷:“我現(xiàn)在沒有家了,我能回哪去?老宅是郎花的家……她婆婆又不是我婆婆,我天天晚上和她婆婆睡一屋,還要幫她翻身,伺候她如廁。郎花和大憨子倆人倒親親熱熱地睡在一起……整天教導(dǎo)大憨子別對我太熱絡(luò),她還能算我的好姊妹么?好姊妹不是要分享么?”
閆世松問:“你是惱郎花不讓你和世達睡一起?”
“不是!”谷雨大著舌頭嚷道:“我是氣她小人心度君子腹,她能把我和別的女人相提并論么?我若真想要大憨子,還能輪到她?我娶她進門,就是想讓她給大憨子作媳婦的!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他們一家!我對的起我爹和閆大爺了!我這個嫂嫂做的夠可以了,你們打著燈籠去找找看,看看誰家的嫂嫂比我當?shù)暮茫课疫€不是吹,你們家找不到,我是獨一份!”
“我知道,世達和郎花也知道,我們都知道你的好。”閆世松輕聲哄著她。
“你知道個屁,最沒良心的就是你!”谷雨用力推他,道:“別碰我,離我遠點……”
“你喝醉了,我扶你去床上躺著,坐地上太涼?!遍Z世松試圖將她扶起,谷雨卻往下墜去,不肯起身。
谷雨道:“少假惺惺的,我最瞧不起你這種偽君子……你們家把我休了,你一句公道話也不替我說,卻知道對我用狠,那般在意你的名聲么?你疼疼我,能要你命么?再說了,那休書根本不是你寫的,我不認!我現(xiàn)在還是你媳婦,我為何不能跟你好?”
閆世松落下淚來,道:“休書你可以不認,但你與世達的婚書是你自己去縣衙請的,上面蓋著大印呢?!?p> 谷雨把臉一仰:“沒錯,婚書是我請的,我不去縣衙請婚書,我能要回百川堂?進不了百川堂,我還能再見到你么?我不過就是想留在你身邊而已,我有什么錯?是,那之前我覺得你納妾了惱恨你……但如今,我?guī)湍銈冮Z家守著百川堂,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你憑甚對我冷冰冰的?我受夠了!我要離開你,走到天涯海角去,世上男人千千萬,又不是只你們閆家有,總能遇到個疼惜我的。到那時,就算你跪地上哭著求我留下也沒用……最可恨的是,你不搭理我,卻對你的婉兒念念不忘……偽君子,花心賊!”
閆世松將她緊緊攬入懷中,流淚安撫道:“你說的都對,是我不好,我偽君子,是我辜負了你,別氣了,莫要離開我,我以后全都依著你?!?p> 他越哄,谷雨越氣惱,借著酒勁,兩下扯開閆世松里衣的扣子,照著他的肩頭狠狠地咬了上去?!鞍 遍Z世松疼得發(fā)出一聲低吟,手掌卻依然溫和地輕拍著谷雨的脊背,想讓她平靜下來。
咬過閆世松,谷雨許是將悶氣吐出了些,慢慢松口,就著燈光看向自己的齒痕,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邊畫著圈,道:“哼,就算劉婉兒得了去,也是被我蓋過印章的。我不要了,送她了。我找新的去。”
閆世松捏起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沖向自己,俯身吻了上去,輕聲道:“雨兒,哥哥疼你。”
谷雨怔住,淚水撲簌簌地涌出,呢喃道:“你喊我什么?”
“雨兒,哥哥疼你。”閆世松重復(fù)。
這句話,原本是兩人間的床笫私語,只有在那熾熱歡情濃的化不開時,閆世松才會在她的耳畔伴著喘息聲說出,每一次,都令谷雨心顫不已。她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過這句話了。
所有的惱恨,所有的倔強鑄就的堅硬外殼,頃刻間被這短短的一句話劃破瓦解,碎成了一串心頭晶晶閃閃的風(fēng)鈴,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曳。原本掙扎著要掙脫的身軀漸漸柔軟了下去……
谷雨嘟起嘴,含著淚,委屈道:“世松哥,我想你……”
“雨兒,哥哥也想你?!遍Z世松將熾熱的吻深深印到了谷雨的眉目間,吻去了她的淚珠兒。
晚秋,清寒夜,靜謐林,二人在這間破舊的木屋里緊緊相擁,終是解開了彼此系在心頭的千千結(jié)。情到濃時人自醉,化作春水潤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