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夕問母親張氏:“娘親,我以后該如何是好?倘若我總這樣,給世青生不下一兒半女,怕是再等兩年,閆府也要給我寫封休書了。”
張氏嘆息,她是再不敢明著去捅谷雨和郎花那窩大馬蜂了,但又覺得女兒王南夕的擔憂不無道理。這么長久下去,也不是個事,閆府不可能任由次子閆世青一輩子無兒無女,即便不給王南夕寫休書,也定是會為他娶個平妻或是納兩房妾室的。到那時,女兒王南夕不就淪落成與自己夫君的正妻孫氏一般下場?
張氏思索一番,道:“不如你回去與世青商議下,從我娘家親戚里抱養(yǎng)個吃奶的男娃可好?”
王南夕作難,蹙眉道:“是我不能生,又不是他不能生,去抱別人的孩子養(yǎng),就算他能樂意,怕是我公爹和婆婆也不會樂意。”
“你回去商量下試試看吧,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睆埵弦卜赋睢?p> 二少奶奶王南夕回到閆府后,果真把母親張氏的話說與了二少爺閆世青,閆世青倒沒說不行,只說事關(guān)重大,讓她去與自己父母商議。
這日,閆府家宴。閆二爺端坐主座,楊夫人抱著閆珍兒坐在閆二爺身旁,二少爺閆世青和二少奶奶王南夕并排坐在一側(cè),梅香大腹便便地獨自坐在對側(cè),緊挨著楊夫人,旁邊空出了大少爺閆世松的座位。
楊夫人和梅香兩個人共同看護著閆珍兒。梅香勸說楊夫人:“娘,你別總抱著她,她現(xiàn)下太沉了,抱一會兒就累得胳膊疼。你抱著她自己也吃不好,讓她下地去玩會兒。”
“你自己多吃些,別管我,我樂意抱著我孫女……谷雨眼下也有喜了,你倆賽一賽,看看誰能先生個大胖小子?!睏钍闲Φ?。
梅香慌忙道:“娘,我哪能跟少奶奶相提并論,我是妾室。”
楊夫人道:“在娘這里,不分什么妻啊妾的,你們生的都是老閆家的骨肉,娘準保一視同仁?!?p> 二少奶奶王南夕輕輕翻了下白眼,道:“娘可真會說笑,少奶奶生的那是大伯家的孫兒,你能把他與自己的孫兒一視同仁?”
楊夫人干笑,道:“我說到做到,她若真生了大胖小子,我這做嬸嬸的一準也虧待不了她?!?p> 王南夕猶豫再三,沉吟道:“娘,有件事,我一直想跟您二老說的。我娘親說她認識的一個人多年懷不上孩子,從親戚家抱養(yǎng)了個男孩兒,才養(yǎng)了一年,自己就懷上了。娘親勸我也抱一個……”
楊夫人即刻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心里暗罵:我家世青好胳膊好腿,能生也能養(yǎng),用得著抱養(yǎng)你娘家親戚的孩子么?百川堂百年的家業(yè)能拱手送給外人?也就你那拐孤娘親能想出這般餿主意!
楊夫人心生不悅,剛想開口回懟,很少與兒媳婦們交談的閆二爺冷聲回絕:“不妥!”
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商議。二少奶奶王南夕嚇得連忙低下頭,不敢吭氣。自這之后,她就再也沒敢提抱養(yǎng)孩子一事。
……
夏夜,仙鶴堂的后院內(nèi),暑熱尚存,小四上身穿著一件白色汗絡(luò),下身穿了條藏青夏布半截褲,伴隨著各種夏蟲兒在草叢里的吟唱聲,緩緩地踱步背誦醫(yī)書。
直至夜深,隔壁的師傅已經(jīng)熄燈睡下,小四才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務(wù)。手臂和小腿上不知何時被蚊子叮了幾個小紅包,他彎腰在腿上撓了兩下,打算回房歇息。
直起腰身后,對面二樓錢掌柜一直黑漆漆的房間內(nèi)忽然亮了,一抹柔和的燭光從窗口透出。小四好奇地望去,見到垂落著的棉紗窗簾被掀起……
錢掌柜慵懶地半靠在窗前,望著他輕輕招了招手,像是在喚他過去。她的身影在夜晚朦朧的燭光下,如夢似幻,小四抬手揉搓了下疲憊的雙眼,仔細看去,見她真的是在沖自己招手,便走過去,站在窗下仰頭看她,問:“掌柜的有事?”
“你熱不熱?”錢掌柜在二樓窗口半瞇著眼,微笑著問他。
“熱?!毙∷膿现约菏直凵系奈米影溃骸拔页隽艘簧砗?。”
“我這里有冰鎮(zhèn)酸梅湯,想不想上來喝一碗?”錢掌柜抬手將鬢邊散落的發(fā)絲輕輕捋到耳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小四蹙眉道:“太晚了,明個兒再喝吧……”
“明個兒冰就化了,酸梅湯就不涼了?!卞X掌柜輕笑,道:“我屋里可涼爽了,才買了好些冰塊來……不想喝就算了,別說我沒請過你。”
“喝,你等我,這就上去?!毙∷陌咽种械尼t(yī)書放進自己房內(nèi),小跑著去了仙鶴堂的二樓。
日間仙鶴堂的二樓都是昏暗無比,夜晚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過道里連盞壁燈都沒有,小四差點撞到墻上,只在走廊盡頭,隱約從門縫處散出些微弱的燭光。
小四摸黑來到了錢掌柜虛掩著的門口,輕喚:“掌柜的,我來了?!?p> “進來。”房內(nèi)傳來錢掌柜綿軟輕柔的聲音。
小四推門而入,瞬間一股清爽的氣息將他包裹起來,身心即刻清涼了,房內(nèi)正中放置著木桶,里面果真存放著大冰塊。這令人舒適的涼爽中還彌散著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他定神看去,才發(fā)現(xiàn)那盛放著冰塊的木桶內(nèi)撒著一些新鮮的茉莉花。
小四揚起眉梢,沖偎依在窗口的錢掌柜道:“掌柜的這屋好涼快啊?!?p> “沒騙你吧。”錢掌柜笑盈盈地看向他,道:“喏,酸梅湯在桌上,都給你盛好了,去喝吧。”
小四轉(zhuǎn)身看向墻邊的桌案,見燭臺旁放著一只通透的琉璃碗,琥珀色的酸梅湯盛在其中分外誘人。小四端起琉璃碗,一股涼意從指尖傳來,他品了一小口,果然冰冰涼涼,酸甜可口,感覺從鼻腔到心肺一路都通透了。
這么悶熱的夏夜,錢掌柜這里卻似仙境般清涼舒適,廣寒宮怕是也不過如此。
“好喝么?”錢掌柜問。
小四嘴里含著冰涼的酸梅湯,不住地點頭,咽下后,贊嘆道:“沒治了!透心涼啊!”
“慢些喝,外邊太熱,喝急了會傷身子。”錢掌柜端起放在窗口的那盞燭臺緩緩向他走來。
小四看看她手中的燭臺,又看了看桌案上的燭臺,問:“掌柜的,你怎的平時都不點燈,一個人在二樓不害怕?”
“怕什么?”錢掌柜笑問。
“女人不是都怕鬼么?”小四道。
“我就是鬼,還怕什么鬼?”錢掌柜端著燭臺站在他身側(cè),嘴角彎起淺淺的笑意。
小四怔了怔,歪頭看她,錢掌柜笑問:“怎的,嚇到你了?你看我像鬼么?”
“不像,我雖沒見過鬼,但估計鬼長得都沒你好看。”小四端著琉璃碗喝下滿滿一大口冰鎮(zhèn)酸梅湯。
他低頭端詳著琉璃碗上的精美紋路,忽覺手臂上猛得一燙,禁不住口中發(fā)出了“嘶”的一聲,側(cè)目看去,見方才被蚊子叮咬的那個小紅包上,落了一大滴蠟油……是由錢掌柜手執(zhí)的那柄燭臺上滴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