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陳主荒淫雖自取，徵舒弒逆亦違條。莊王吊伐如時雨，泗上諸侯望羽旄！開場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晉成公因正卿趙盾歸天，一朝親政掌軍，便欲復(fù)興文襄伯業(yè)，與楚王爭霸中原，故大會諸侯于扈。因陳侯懼楚不至，成公由是大怒，乃派中行桓為將，就此率軍討伐陳國，順便援鄭。楚莊王以為趙盾已死，晉國能征慣戰(zhàn)之將亦大都亡故，未料晉成公竟敢率爾來擊，故此出其不意，一戰(zhàn)而敗。中行桓率得勝之師以歸，晉成公大喜，晉軍亦由此軍威大振，一掃趙盾執(zhí)政后期頹靡之氣。列位看官！你道中行桓卻是何人，如此善戰(zhàn)？其實非別，便乃上大夫荀林父是也。因晉文公時，除上、中、下三軍（車兵）之外，復(fù)作三行（步兵）以御狄，荀林父擔(dān)任中行主將，故以中行為氏，因死后謚號為桓，故又稱中行桓子。
晉軍勝楚未久，晉成公大喜過度，未料竟薨逝于軍中。荀林父只得奉梓班師，為成公發(fā)喪下葬；郤缺率群臣立世子姬孺為君，是為晉景公。楚莊王聞?wù)f晉成公死，乃大喜道：“鄭子宋染指國鼎，大逆弒君，我本出師有名，早欲伐之，只恐晉軍來救。今逢其國喪，我再無后顧之憂矣！”乃親統(tǒng)大軍，使公子嬰齊為將，來伐鄭國，問弒君之罪，兵至柳棼。鄭襄公聞報，急使人向晉國告急，一邊與眾卿商議御敵。晉景公為彰伯主仁德，復(fù)使荀林父引兵救之。楚莊王未料晉師敢出，且不減往日之盛，遂移兵伐陳。陳靈公大懼，遣使請降。
公元前602年，亦即周定王五年，魯宣公七年，有史記載以來黃河第一次改道。黃河原從今河南滑縣附近，向北流向內(nèi)黃之西，再北流至河北巨鹿西，折而東北，流經(jīng)辛集、深州、武強(qiáng)等地，至天津南出海。改道后，從滑縣附近向東，至河南濮陽西轉(zhuǎn)而北上，在山東冠縣北折向東流，至茌平北又折而北流，經(jīng)德州，漸向東北，經(jīng)滄州黃驊縣以北出海。是年晉師跋涉泛濫黃水西來退楚，鄭襄公大為感激，乃從晉景公訂盟于黑壤。會盟已畢，鄭伯并請就此一舉擊敗楚軍，以解鄭國迫在眉睫之憂。晉景公自然責(zé)無旁貸，便命中軍大帥郤缺率師南向，與楚公子嬰齊交鋒對壘。郤缺不愧為中軍之帥，率輕騎趁夜偷襲，一戰(zhàn)而敗楚公子嬰齊，楚莊王便在中原立腳不住，只得渡淮回師。捷報傳來，鄭人皆喜，惟公子去疾面有重憂。鄭襄公怪而問之，去疾奏道：“晉之?dāng)〕?，看似可喜，其實為憂。晉軍去后，楚必泄怒于鄭。晉距我千里之遙，豈可長為恃乎？臣憂自此以后，行見楚兵常在我近郊矣！”襄公聞罷，無語以對，亦轉(zhuǎn)喜為憂。越明年，公子家病逝，楚莊王果引師伐鄭，屯兵潁水之北。
鄭襄公無計可施，乃召諸大夫問計。公子去疾進(jìn)言道：“楚師伐我，是以問弒君之罪為名。今公子歸生病卒，再也無人庇護(hù)子宋；其當(dāng)年弒君之罪，也不得不究。主公可依法追治其染指國鼎，嘗黿弒君之罪，再以其首級辭退楚師可也?！毕骞坏脺?zhǔn)奏，乃命殺公子宋，暴尸于朝；并斫子家歸生之棺，繼而逐其親族，不許容留鄭國。處置完畢，乃遣使函公子宋首，前至楚營，往謝楚王道：“敝國逆臣?xì)w生，與子宋聯(lián)手弒君，今俱伏誅。蒙大王勞師遠(yuǎn)來主持正義，寡君復(fù)借大王虎威斬之，并愿受歃于上國。”楚莊王許之，遂與鄭襄公約盟于辰陵，遣使往召陳侯共盟。未過三日，使者自陳國歸還奏道：“陳侯為大夫夏征舒所弒，國內(nèi)大亂，不能來歃盟矣！”莊王驚問道：“速道其詳！”楚使乃說陳靈公被殺詳情。
陳靈公媯姓陳氏，名媯平國，乃陳共公媯朔之子，周頃王六年嗣位，陳國第十九任國君。為人輕佻惰慢，耽于酒色，逐于游戲。朝中有兩位大夫，一名孔寧，一名儀行父，皆愛酒色，與靈公志同氣合，沆瀣一氣。朝中又有一個大夫名喚夏御叔，其子謂夏南，號徵叔，乃為朝中司馬。這父子二人倒也無話可說，偏是御叔之妻夏姬，生來妖嬈嫵媚，絕色美貌，同時卻又淫蕩無雙，瞞著丈夫兒子，與陳靈公、孔寧、儀行父君臣三人同時通奸，常在深宮聚淫，甚至身穿夏姬內(nèi)衣，當(dāng)內(nèi)侍之面在朝堂上赤身嬉戲。大夫泄冶進(jìn)諫道：“君臣淫亂，民何效焉？且男著女衣，成何體統(tǒng)？君其藏之！”陳靈公道：“大夫休言，寡人必改過?！蹦藢⒋苏Z告訴孔寧、儀行父。二人請求殺死泄冶，陳靈公不言，于是便將泄冶殺害。
忽有一日，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三人在夏家喝酒，夏南為盡地主之誼，只得相陪。從午至夜，君臣皆醉，狂言無忌。陳靈公見夏徵舒來往斟酒，便對儀行父笑道：“此子長相酷似寡人，莫非是我親生？”此話聲音本來甚微，未料儀行父酒后失態(tài)，竟哈哈大笑道：“君是長面，彼是圓臉。不是君侯親生，實乃為臣親授之種也！”因長笑高叫，滿堂皆聞。雖未指名道姓，但二人說話時兩雙眼睛皆都看向夏徵舒，其中之意，何人不知？
夏徵舒聞罷怒滿胸膛，遂悄悄出廳，來至家兵營舍，挑選十名勇士，皆都善射，命背弓挎箭以出，潛藏馬棚之中，安排如此如此。然后復(fù)回前廳，再陪靈公等君臣三人飲酒。不一刻夜闌更深，靈公大醉，遂命止酒，擺駕回宮。眾射手聽聞堂上歌舞止歇，人聲喧嘩，知道宴罷席散，遂隱身草垛之后，張弓搭箭以待。未過片刻，陳靈公來至馬棚，等候侍從牽馬駕車，欲登車回宮。夏徵舒看得清楚，暗自咬牙，遂大聲喝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只聽弓弦響處，陳靈公早已咽喉中箭，倒地斃命。眾人正發(fā)愣時，馬棚中又連發(fā)數(shù)矢，將靈公御者及護(hù)衛(wèi)射死?？讓幣c儀行父二賊甚是滑溜，行在最后，見靈公被弒，早奔出夏府，也不回家，一溜煙便驅(qū)車出城，逃往楚國。陳靈公漏網(wǎng)侍衛(wèi)將兇信報回宮中，太子媯午大驚，也連夜逃往晉國。夏徵舒出了心中惡氣，猶不罷休，遂帶家甲闖宮上殿，連夜召集群臣，宣布自立為君。次日辰時，楚莊王所派使節(jié)來至陳國，在街上聞此奇事，便不敢入宮，急化妝棄車而逃，一口氣跑回楚軍大營，來向莊王稟報陳國之變，如此如彼，詳說一遍。
列位看官！行筆至此，便需費(fèi)些筆墨，將此奇葩妖姬，夏徵舒之母來歷稍加介紹一番。便說此位艷婦，原是鄭靈公之妹，因嫁給株邑（今河南柘城）大夫夏御叔為妻，故稱夏姬。夏姬極不安分，在出嫁前便與自己異母兄公子蠻私通亂倫，不到三年，異母兄去世。嫁給夏御叔不到九個月，便生一子，名為夏南。逾數(shù)年，夏御叔便也撒手人寰，夏姬便成寡婦，獨(dú)守空房?？讓帯x行父二人垂涎夏姬貌美，亦知其放蕩成性，遂常以替亡友照顧孤子為名，經(jīng)常出入夏府。一來二去，三人勾搭在奸，孔、儀二人復(fù)將夏姬載入內(nèi)宮，獻(xiàn)給好色如命之陳靈公。夏姬有癖，便是每到床第之間興奮之余，愛將自己所穿褻衣送給情夫。則未過半載，孔寧、儀行父及陳靈公皆獲贈美人褻衣，且愛如珍寶，貼身穿著。于是便有前文所述，君臣三人公然在朝堂上互相較量，赤身露體，炫耀各自身上著有夏姬所贈褻衣之事也。此等艷事，看似小說家言，野史軼聞，其實不然，正史俱載，且被錄入《詩經(jīng)》。其詩文曰：
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
駕我乘馬，說于株野。乘我乘駒，朝食于株！
閑言少敘，書接前文。且說楚莊王聞報陳國弒君之事，勃然大怒道：“以臣弒君，且公然篡位，天下寧有此事！”欲待不信，恰好孔寧、儀行父二人逃到，求見莊王，瞞過君臣淫亂之情，只說道：“夏徵舒造反弒君，殺了陳侯平國?！鼻f王聞其二人之言，與使臣所奏相合，遂集群臣商議，要征陳國，討伐夏徵舒弒君之罪。楚公族大夫屈巫字子靈，乃屈蕩之子，聞夏姬美貌絕倫，遂淫心大起，力勸莊王興師伐陳，并自請為先鋒。又問令尹孫叔敖意見，孫叔敖亦言道：“陳罪宜討！”莊王意決，遂親引三軍，果命屈巫為先鋒，直奔陳都而來。夏徵舒聞報，自知不敵楚王大軍，且國中人心皆不助己，于是棄城而逃，潛奔株林。
陳大夫轅頗見夏子南已逃，乃與諸臣商議道：“楚王以為我討弒君之罪為名來伐，不可使其進(jìn)城，禍害我國人。不如執(zhí)夏徵舒以獻(xiàn)，遣使送至楚營求和，保全社稷，此為上策?！比撼悸犃T，皆以為然。轅頗乃命子僑如統(tǒng)兵往株林，擒拿徵舒，但軍未及發(fā)，楚兵已至城下。百姓恐被攻打，由是開門迎入。楚莊王整隊而入，下令不準(zhǔn)擾民，即命轅頗為前導(dǎo)，自引大軍往株林進(jìn)發(fā)，留公子嬰齊一軍屯扎城中。因楚軍行動迅速，夏徵叔不及逃走，手到擒來，并其母夏姬，亦被俘捉。夏姬再拜言道：“賤妾命懸大王，倘賜矜宥，愿充婢役?！?p> 莊王見夏姬顏色妍麗，語復(fù)詳雅，心志迷惑，謂諸將道：“我欲納之為妃，如何？”諸將不言，屈巫諫道：“不可！大王用兵于陳，是明討夏子南弒君之罪，若納夏姬，是貪其色也。討其子而納其母，恐天下不服。且此婦夭子蠻，殺御叔，弒陳侯，戮夏南，出孔、儀，喪陳國，不祥為甚。大王何必因此淫物，斷送楚國霸業(yè)？”莊王沉思片刻道：“子靈之言是也。只是尤物難得，棄之可惜。連尹襄老，且近日喪偶，賜為繼室可也?！庇谑钦傧謇现?，以夏姬賜之。屈巫本欲留為自用，見賜與襄老，暗暗叫苦：“可惜一塊天鵝肉，落在此老狗口里！”莊王乃還師陳國，令將夏徵舒押出栗門，處車裂之刑，以儆天下為臣而弒君者。
既車裂夏徵舒已畢，滅陳以為楚縣，使公子嬰齊為陳公，使守其地，楚莊王就此班師，并將陳大夫轅頗等帶回郢都。時當(dāng)齊惠公薨，公子無野即位，是為頃公；楚大夫申叔時往行吊舊賀新之禮，還國后便聞楚王滅陳置縣之事。申叔時便先奏報聘齊之事，然后故作疑問道：“臣自齊國返郢之時，聞楚郊有人牽牛，取徑于他人之田者；因踐田中禾稼，被田主怒奪其牛，二人訟之于官?？h官問臣此獄怎斷，臣不能答，故請問大王，當(dāng)如何決斷此案？”
莊王答道：“牽牛踐田，固曰有過在先，但所傷未多也。田主復(fù)奪其牛，太過甚矣！寡人若斷此獄，當(dāng)薄責(zé)牽牛者，使償損禾之價，而使田主還其牛?！鄙晔鍟r奏道：“大王則何明于斷獄，而昧于斷陳也？夫夏徵舒有罪，止于弒君，未至亡其國也。王討其弒君之罪足矣，又取其國，此與因傷禾稼而牽人之牛，有何異哉？”莊王笑道：“卿言善哉，寡人敬諾！”立召陳大夫轅頗問道：“陳君太子現(xiàn)今何在？”轅頗答道：“向聞逃往晉國，今不知何在?！鼻f王道：“陳國內(nèi)亂，寡人代周天子予以薄懲而已，豈可滅其社稷！我放卿等還陳，可迎太子復(fù)國，立之為君。此后宜世世附楚，勿依違南北，有負(fù)寡人之德?！鞭@頗驚喜意外，頓首百拜。于是將轅頗、孔寧、儀行父及諸陳大夫皆都釋放，又遣使調(diào)公子嬰齊還楚。轅頗率諸大夫還陳，嬰齊自回郢都。陳國諸卿至?xí)x，迎太子媯午歸陳，立為國君，是為陳成公。
公元前599年，周定王八年。定王姬瑜將劉邑封給胞弟姬季子，稱劉康公。至此姬姓劉國正式建立，康公乃為姬姓劉氏肇姓始祖。亦在此年，腓尼基航海者普羅提斯偶爾參加南尼國王宴會，席間被國王女兒相中招為駙馬。國王以一百英畝海濱良田賜給女婿，使其在此建立家園、繁衍生息，便為赫赫有名之馬賽城。亦在此年，道家肇始人老萊子出生。
據(jù)后世史家考證，老萊子實乃存疑人物，或為老子李耳另名。楚國人（湖北荊門），出生于楚莊王時期，卒于楚惠王時期，長壽一百二十歲。雖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但終身不仕，只在家著書立說，傳授門徒，創(chuàng)建并宣揚(yáng)道家思想，以《老萊子》十五篇傳于后世。自漢魏之后，《老萊子》全部散佚，以至后世只知《老子》是道家思想代表之作，而不了解此位比老聃年長三十歲，更為傳奇之道家代表人物老萊子思想，實乃華夏文明史上一大憾事。
據(jù)《高士傳》所記，或言老萊子之隱，或稱其至孝，皆為人生之大節(jié)。《史記·老子傳》則載：“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崩先R子以孝、隱著稱于世，更為中國二十四孝之首；作為春秋晚期思想家，以言道家之用，復(fù)奠定中國天道倫理觀哲學(xué)基礎(chǔ)。《老萊子》有少數(shù)言論，在《子書》、《戰(zhàn)國策》、《尸子》等書籍中有所收錄，從中可以觀其生平思想觀點。而老萊子不入諸子百家之祖，亦屬史家偏頗焉。
閑話道罷，書歸正本。只說陳成公復(fù)國，重整旗鼓，另立朝班，直到次年國內(nèi)復(fù)寧，這才正式將陳靈公下葬。此時其尸已臭，面目亦朽不可辨，可謂是君淫臣妻之報。安葬靈公已畢，百官還于京城，各歸己府?？讓巺s于白日撞鬼，見夏徵舒挾弓持箭，公然自前門入府，前來索命?？讓幹北获?shù)镁裆y，因得狂疾，自赴池中而死。其后未久，儀行父夢見陳靈公、孔寧與夏徵舒三人同至己府，來拘自己到陰司對獄。自此亦得暴疾，不期年吐血而卒，臨死前痛苦萬狀，丑態(tài)盡出。此皆乃淫人之報，煌煌記之于史，列公休作怪力亂神看待。
再說公子嬰齊既返楚國，入見莊王，自言因失陳封，別請申、呂之田。莊王將許之，屈巫諫奏道：“北方之賦，國家所恃以御晉寇者，不可以充私賞。”莊王以為言之成理，于是乃止。然其后申叔時告老，屈巫卻自請為申公；嬰齊因此大怒，由是便與屈巫有隙。莊王十六年夏，楚國以武力懾服鄭國，并與鄭、陳在陳邑辰陵盟會。但盟后不久，鄭國又主動向晉求和。楚莊王為徹底征服鄭國，便于十七年春再度親征，率領(lǐng)大軍攻鄭。因圍攻新鄭十余日不克，便以糧草不濟(jì)為由，只得引兵回撤。鄭人見楚軍已退，急遍征丁夫，抓緊時機(jī)修復(fù)城垣，以防楚軍再攻。時隔未久，鄭國修城完畢，楚莊王率軍卷土重來，再襲新鄭。
當(dāng)時連尹襄老為楚軍前部，帳前有健將唐狡，自請率部下百人為三軍開路，襄老壯而許之。唐狡乃引部先發(fā)，所至之處皆拼死力戰(zhàn)，鄭軍當(dāng)者輒敗，兵不留行，每夕掃除營地，以待大軍。襄老遂扎營新鄭城外，以待王師大軍。直到第五日上，莊王方率諸將抵達(dá)鄭郊，下令安營扎寨，休兵三日。若鄭君不降，則一鼓破城，并滅其國。襄老率部將來見國君，莊王見而大喜，獎慰有加，并驚奇問道：“孤王此番一路北來，未曾有一兵之阻，大軍亦無半日之稽。卿為前部，日進(jìn)百里，沿途卻敵如掃煙塵，老當(dāng)益壯，可喜可賀！”
襄老拜謝，回頭召喚唐狡上前，奏于莊王道：“此番連戰(zhàn)連捷，非臣之力，乃副將唐狡拼力死戰(zhàn)，兵不留行所致也！”莊王審視唐狡一番，贊道：“真壯士也！孤當(dāng)重賞，以勵三軍將士?！北阌胤夂褓p。唐狡急跪地叩首道：“臣受君王之賜已厚，今日聊以報效，不敢復(fù)叨重賞。當(dāng)年絕纓之會上，醉后失德，牽扯許姬美人之袂者，即下臣也。蒙君王不殺之恩，今番故此舍命相報，不敢求賞?！鼻f王聞言吃驚，繼而嘆息道：“許美人早死經(jīng)年，當(dāng)年絕纓勇士仍在。倘寡人當(dāng)時明燭治罪，安得賢卿今日之效死力哉？”乃命軍正紀(jì)其首功，俟平鄭之后再賞。唐狡再拜而出，遂留書于主將襄老道：“末將今日死戰(zhàn)，以贖當(dāng)年國君隱而不誅之罪也。今鄭都立待可破，臣不敢邀君王后日之賞！”趁夜遁去，不知所往。
到第四日上，莊王不見鄭伯遣使出城求成，傳令四面修筑長圍攻之，十余日晝夜不息。鄭襄公盡驅(qū)百姓修筑城坦，使國人男女皆都上城巡守，只待晉兵來援，然而晉軍三月不至。鄭國軍民堅守百日，城中矢盡糧絕，力不能支。楚將樂伯自皇門先登，劈開城門，放楚軍入城，鄭都遂破。莊王下令不許擄掠，三軍肅然凜遵，于是鄭民免于驚擾。鄭襄公肉袒牽羊出城，來迎楚師，求成請降。楚公子嬰齊進(jìn)言于莊王道：“鄭國死守百日，致我損兵折將；今力窮而降，非出于真心實意也。與其赦而復(fù)叛，不如就此滅之！”莊王道：“卿言甚是，但孤不欲復(fù)聞申公蹊田奪牛之喻也！”即命城內(nèi)楚軍皆出，退三十里下寨安營。鄭襄公親隨莊王至營，留羊酒犒軍，謝罪請盟，并留弟公子去疾為質(zhì)。莊王終納其款，放襄公回鄭。
列位看官！若論歷代鄭國之君，皆明知不是晉、楚兩國對手，向來則都是晉伐附晉，楚攻附楚。因何至于襄公，此番卻舉國死抗強(qiáng)楚百日之久，然后方才求成服輸？原來并非襄公不自量力，而是欲施苦肉之計，就而引發(fā)晉楚決戰(zhàn)，內(nèi)中自有玄機(jī)也。鄭襄公自即位以來，即依違于晉楚之間，但為擺脫遭受兩強(qiáng)交攻困境，便一直尋找機(jī)會，企圖策動兩國決戰(zhàn)，終擇其勝者而從之。但自城濮之戰(zhàn)后，晉楚圍繞攻鄭救鄭，每次都是稍觸即解者，是皆欲求得鄭國歸附而已，都不愿在無絕對勝算下，肯作決一死戰(zhàn)也。但兩國中若有一方欲滅鄭國，并據(jù)其地以為己有，另一方則必不讓，必作殊死之爭。鄭襄公以死抗楚而后降，便是為此。
便說就在楚軍圍鄭之時，鄭襄公已遣使赴晉，請其發(fā)兵攻楚，以解鄭圍。晉成公許其發(fā)兵，遂拜中行桓氏荀林父為中軍元帥，先縠副之；士會為上軍元帥，郤克副之；趙朔為下軍元帥，欒書副之。趙括、趙嬰齊為中軍大夫，鞏朔、韓穿為上軍大夫，荀首、趙同為下軍大夫，韓厥為司馬。大將魏錡、趙旃、荀罃、逢伯、鮑癸等數(shù)十員，兵車六百乘，夏六月自絳州進(jìn)發(fā)，到黃河口安營下寨，止于河北。楚莊王早已聞報，但因鄭都未下，為麻痹晉軍，便兩度遣使求和示弱。晉軍主將荀林父依如從前，無意決戰(zhàn)，遂答應(yīng)議和，約定盟期。
如此一來，晉國便中楚莊王緩兵之計。所約盟期未至，鄭都已被攻克，鄭襄公親至楚營請和，并留弟公子去疾為質(zhì)，楚軍已無后顧之憂。正當(dāng)荀林父行將盟會之時，楚軍已遣小股兵力前往晉營襲擾誘戰(zhàn)。晉將魏錡、趙旃未得元帥軍令，便即冒然出營攻楚，楚軍則趁機(jī)全力反擊，晉軍被迫匆促應(yīng)戰(zhàn)，揮師渡河。楚莊王亦麾軍北行，次于郔邑扎營，聞報晉師已過黃河，便問諸將戰(zhàn)和之計。令尹孫叔敖進(jìn)言道：“今我已得鄭，何用尋仇于晉？不如全師而歸，萬無一失?！辨匀宋閰⒆嗟溃骸俺家詾椴蝗?。若我今番避晉，鄭必再次反楚。王若爭霸中原，非與晉決戰(zhàn)不可，以堅鄭國之志。戰(zhàn)若不勝，南歸而已，晉軍其奈我何？”
孫叔敖怒道：“我軍昔歲入陳，今歲入鄭，已師勞兵敝。若戰(zhàn)而不捷，雖食伍參之肉，豈足贖罪？”伍參昂然不懼，反駁道：“若戰(zhàn)而捷，令尹可謂無謀者矣；如其不捷，參肉將為晉軍所食，何能及令尹之口？”伍參者，即伍子胥祖父，亦楚國伍氏之祖也。因此時正受寵于莊王，故而敢于當(dāng)眾駁斥令尹。孫叔敖聞言愈怒，下令回車向南，倒轉(zhuǎn)旌旗，準(zhǔn)備回師。伍參見楚莊王面現(xiàn)猶豫之色，遂高聲言道：“令尹且慢！且聽伍參一言，然后退兵不遲。此時之晉國，自趙盾及康公記故，已大非昔日可比。荀林父執(zhí)政為中軍之帥，才不服眾，令不能行，此晉之可勝一也；其副佐先縠剛愎自用，不肯聽從主帥命令，且又對下不仁，諸將亦不肯服從其命。魏錡、趙旃違命出戰(zhàn)，便是明證，此晉之可勝二也；又荀林父、士會、趙朔三帥互不相統(tǒng)，欲專權(quán)行事而不能，欲聽命行動而無其上，則大軍聽誰？此晉之可勝三也。況彼臣子為師，我則國君親征；若我軍撤退，是君避臣，何恥辱至甚此者？”
楚莊王聽罷，甚為不悅，乃遍問諸將，意下如何。議論結(jié)果，中軍元帥虞邱、連尹襄老、裨將蔡鳩居、彭名四人附和令尹，主張退兵；公子嬰齊、子谷臣、子側(cè)、屈蕩、潘黨、樂伯、養(yǎng)繇基、許伯、熊負(fù)羈、許偃等二十余人則贊成伍參，俱請決戰(zhàn)。莊王見此，遂起身離座，對令尹孫叔敖請道：“諸將既有效命之志，寡人豈可只思萬全之計？請令尹將乘轅一齊北向，進(jìn)至管城，決戰(zhàn)晉師！”孫叔敖應(yīng)諾，便傳將令：“既曰決戰(zhàn)，臨敵時后退者斬！”
復(fù)說晉軍渡河，駐扎敖、鄗二山之間（今河南滎陽縣北）。鄭襄公為求鄭國久安，希望兩強(qiáng)決戰(zhàn)，遂特派皇戌為使至于晉營，對晉帥荀林父道：“今鄭國所以屈服楚國者，是因堅守百日而貴軍不至，為免于覆亡不得已請成，不敢對晉國抱有二心也。楚因?qū)覄俣?，且在外?shù)月，師老兵疲，又不設(shè)備，若晉軍全力攻擊，我鄭軍再暗中助之，楚軍定敗，此后絕不敢窺視江北矣！”荀林父答道：“待我與諸將商議，然后回報鄭公。”發(fā)遣鄭使歸國，然后議于眾將。中軍佐先縠道：“敗楚威鄭，在此一舉。且我軍已渡河，有進(jìn)無退，戰(zhàn)之可也！”趙括、趙同附和道：“率師以來，唯敵是求?？藬车脤儆趾钨?？必從彘子！”
下軍佐欒書反駁道：“諸公之論非也。我聞楚自滅庸國以來，爭霸中原之心日熾，厲兵秣馬，全民皆兵。其君在國，則無日不教訓(xùn)國人，說甚民生艱難，禍至無日，戒懼不可以懈??；其王在軍，則無日不告誡將士，說甚勝利不可仗恃，紂王百戰(zhàn)百勝，終于滅亡。彼楚國君臣不驕，軍事有備，勝之何易？鄭伯遣使勸我決戰(zhàn)，是欲使我與楚鷸蚌相爭，彼鄭國漁翁得利也。我若勝，其從晉；我若敗，其從楚。是以我晉國為卜，不能聽也！”趙朔贊成道：“欒將軍所言甚善，是使晉長治久安良策也！”因見眾論不一，荀林父猶豫不決。
便在此時，人報楚王派大夫樊姬為使，前來議和。先縠叫道：“此必是借議和為名，前來試探我軍情，不如殺之，順便乘勢發(fā)兵，攻其不備?！避髁指覆粣偟溃骸笆呛窝砸?！自古以來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況我方伯大國乎？”由是命楚使入帳，以禮相待。樊姬拜見荀帥，當(dāng)晉軍諸卿將佐之面，盡其謙卑言道：“我軍北來，在于撫鄭弒君之亂，豈敢得罪晉國？在下奉楚王之命來照會元帥，來日楚必回軍南下。亦請貴軍不必久留鄭國，兩下就此罷手言和，豈不是好？”荀林父聽罷，默然良久，并不作答。上軍佐士會便道：“大夫且慢，我有話說！”正是：只因晉帥不開口，致令楚臣探實情！欲問士會何說？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