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迷夢
一眨眼,晴芳已經(jīng)在花嬸家待了整整三天,雖然她還是想不起一丁點(diǎn)關(guān)于自己身份和來歷的事情來,可花嬸還是好心地收留了她。
晴芳不好意思在這里白吃白喝,想趁花嬸出去擺攤的時候,守在家里幫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wù)事,可惜她好心卻辦了壞事,花嬸家的廚房在她一番雞飛狗跳的操作之下,險(xiǎn)些被炸成了煙花。
害得花嬸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她握著晴芳的手,哆嗦道:“姑娘這手嬌嫩的很,一看就不像是沾過水的,以后這些事情你就別操心了,讓東虎做就行?!?p> 晴芳焦急道:“這哪兒行呢花嬸,我也不能天天在您家里吃白食啊?!?p> 沒想到她還是個要強(qiáng)的姑娘,花嬸想了想,便破例將家中祖?zhèn)鞯那佑透饷刂婆浞浇探o了她:“你要是真過意不去,就幫我做油糕吧,這樣我也能省些力氣多休息休息?!?p> 原本只是想讓她別繼續(xù)霍霍家里其他地方,沒成想,晴芳跟著學(xué)了兩日,還真學(xué)出個模樣來了,做出來的油糕味道甜而不膩,層層均勻,軟糯適中,小小地把花嬸驚艷了一把,心道這姑娘雖然干啥啥不行,做點(diǎn)心倒還真有點(diǎn)天賦。
難道她是老天爺大發(fā)慈悲,專門送來繼承花家衣缽的田螺姑娘不成?
晚上收攤的時候,花嬸難得高興地買了只咸水燒雞回來,美其名曰給她和東虎補(bǔ)補(bǔ)身子,東虎留著口水,看著阿娘從他面前夾走了一根大雞腿,放進(jìn)晴芳碗里,眉開眼笑道:“姑娘啊,你看你來我們家也有幾日了,我也沒做過什么好吃的招待你,這是我特意從我們這兒有名的一家燒雞鋪?zhàn)永镔I的,快嘗嘗。”
晴芳有些受寵若驚,在東虎充滿艷羨的眼神下,輕輕咬了一口雞腿肉,果真是肥而不膩,滿嘴清香,她稱贊道:“真的很好吃,謝謝花嬸?!?p> 花嬸一邊笑一邊又給她夾了塊雞翅膀,讓她別客氣,只管敞開了吃。
俗話說無功不受祿,而且從剛剛開始花嬸就一直有意無意地盯著她看,看得晴芳心里直發(fā)毛,難道這是打算對她下逐客令了?
晴芳不由得緊張起來,碗里的雞腿頓時索然無味,她放下筷子主動問道:“花嬸,你是有什么事要對我說嗎?”
花嬸有些驚訝于她的敏感程度,見她揪著手指頭可憐巴巴的樣子,覺得她大概是誤會了什么,忙道:“沒有啊,你怎么會這么想?”
心中的大石頭一下子落了下來,晴芳松了口氣,擺擺手道:“沒什么,我還以為……”
一旁眼饞雞腿已久的東虎鼓著腮幫子,有些委屈地看向花嬸,插嘴道:“阿娘,我今天遇到阿南了。他還問我怎么這么久都沒出來找他一起玩了。”
花嬸聞言抬手就是一筷子,有些生氣道:“我不是叮囑過你很多次,不準(zhǔn)你跟那些小乞丐混在一起嗎?”
東虎捂著腦袋哀嚎一聲,解釋道:“我才沒有!阿南他,他已經(jīng)不是小乞丐了!”
花嬸嘆了口氣,道:“前兩日我是聽說他那個病癆鬼的爹沒了,可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又沒有旁人愿意收留,不做乞丐還能做什么?”
東虎有些不滿花嬸看不起他的朋友,癟癟嘴道:“可他真的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臟兮兮的樣子了,你不信,下次我把他帶回來給你看?!?p> “哎喲我的祖宗,你可饒了我吧,嫌家里有你們倆還不夠我忙活的是不是?”花嬸一把擰上了東虎的耳朵,提溜著他原地打起了轉(zhuǎn),“我再說最后一遍,不許你跟那個叫阿南的小乞丐來往,更不準(zhǔn)把咱家的事往外說,聽到?jīng)]有?”
“我沒說,阿娘,你松手,疼!”東虎捂著耳朵哀嚎著。
晴芳在一旁看著,感覺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雖說這樣的鬧劇每天都會上演,心智不成熟的東虎總是會像小孩子一樣闖禍,動不動就會惹花嬸生氣,可晴芳反而覺得這樣才像是實(shí)打?qū)嵉囊患胰恕?p> 在這里雖然沒待多少時日,可晴芳看得出,花嬸其實(shí)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雖然嘴上總是嘚吧嘚地不肯饒人,實(shí)際上心腸柔軟得很,不然也不會教出東虎這樣一個心思單純,開朗善良的傻孩子。
飯后,東虎又不知道跑哪里看熱鬧去了,晴芳幫著花嬸在院子里洗衣裳,花嬸突然想起來這姑娘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個稱呼,遂問道:“這天天叫你姑娘姑娘的,也不像個樣子,依我看,在你恢復(fù)記憶之前,先給自己起個暫時的名字怎么樣?”
晴芳覺得這個主意甚好,只是要她自己來起多少有些羞恥,便讓花嬸替她想一個。
花嬸道:“這哪行,我也沒念過書,哪會起名字?!?p> 晴芳將衣服擰干,搭在架子上,回眸一笑道:“花嬸起什么我都喜歡的?!?p> 明月皎皎,美人嫣然一笑,如詩如畫,花嬸看得有些恍惚,心想莫不是真的天女下凡,脫口而出道:“那不如就叫阿仙吧。”
——
自打晴芳失蹤以來,侯爺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怎么合過眼,弄春和江鶴更是不用說,腿都快跑斷了仍舊一無所獲。
想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揚(yáng)州城幾十萬戶人家,要想從中找一個人,起碼也得花上個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更何況假若人已經(jīng)被拐出了城門,或者遇到了什么不測,那便更是有如大海撈針。
沈緒知道晴芳失蹤的時候,心里面自然又急又氣,只不過他沒有朗月初那么大的膽子,敢直接跟安定侯叫板,可他終歸沒能忍住,撲上去直接給了李渭楓一拳,只不過到底是一介書生,花拳繡腿的,如同給他撓了個癢癢。
李渭楓沒有心思與他計(jì)較,反而被他打出了一絲清醒,急匆匆跑去求小皇帝寫了張字條,塞在信鴿的腿上傳回了宮中,拜托朗月初幫忙算出晴芳的下落。
朗月初收到字條的時候差點(diǎn)把御書房的屋頂給掀了,若不是曹公公攔著,他真想直接丟下眼前堆成小山的爛攤子,飛到揚(yáng)州去把安定侯剁成十八下丟進(jìn)河里喂魚。
國師大人連夜卜了一掛,卦象顯示晴芳還活著,仍在揚(yáng)州城內(nèi),只是無法確定具體位置。
衛(wèi)垣把消息轉(zhuǎn)達(dá)給了李渭楓,撇嘴道:“朕要找的人都還沒個消息,這下倒好,還得分出大部分精力來給你找媳婦兒?!?p> 李渭楓不是很想搭理他,拿著朗月初傳回來的字條反反復(fù)復(fù)地看,衛(wèi)垣心想以前他怎么就沒看出,安定侯還有做情種的潛質(zhì),趕明兒回到長安,他一定得封他個“情圣將軍”當(dāng)當(dāng)。他扣了扣桌子,提醒他就是把紙看出花來,沈晴芳也不可能憑空出現(xiàn)在這里,要找就抓緊時間出去找。
對方仍舊沒有說話。
衛(wèi)垣看著他眼下的一片烏青,有些無奈,到底是自己的人自己心疼,于是故意調(diào)侃道:“自打沈氏失蹤,你就沒合過眼,再這么熬下去,等人找回來可以直接拉去給你守靈了?!?p> 李渭楓靠在椅子上,望著窗外出神,剛得知晴芳失蹤的消息時,他心中滿是憤怒,氣的是她不肯聽話到處亂跑,還有身邊丫頭也不守規(guī)矩跟著她一起胡鬧。
可轉(zhuǎn)念一想,一直以來,自己又何時關(guān)心過她內(nèi)心的真正想法,何曾告訴過她該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當(dāng)家主母。
說到底,他該怨恨的只有他自己,靜下心來想一想,他對她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是占有,是愛,還是只把她當(dāng)成一個合適的枕邊人,豢養(yǎng)在自己身邊呢?
他真的懂該如何去愛一個人么?
如果他真的就這么草率地給了她侯府女主人的身份,又可曾為她今后該如何面對因此而來的諸多非議與責(zé)難做過打算?
她固然做不了一個合格的主母,可他又何曾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或許真如朗月初所言,他和晴芳之間從來都沒有平等地對待過彼此,這樣的感情該要如何長久下去,更何況他還信誓旦旦地承諾自己一定會給她帶來幸福。
能帶來嗎?帶的來嗎?
窗外突然響起幾聲蟬鳴,昭告著世人百花殆盡,夏天已至,案上的宣紙被清風(fēng)吹起,掉落在地,衛(wèi)垣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李渭楓已經(jīng)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李渭楓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的他站在一條長長的通道里,兩邊掛著一面面碩大無比的鏡子,每面鏡子里都是不同的他和晴芳站在一起。
有一身龍袍的他,抱著晴芳剛給他生下來的小皇子不肯撒手,被晴芳調(diào)笑了幾句,紅著臉一臉別扭地罵她啰嗦;又或是一室清貧的他,同晴芳坐在茅草屋頂上仰望著漫天繁星,耳鬢廝磨,說著悄悄話。
也有縱馬江湖的他,與晴芳共乘一騎,在繁花滿地一望無際的原野上肆意馳騁;甚至他還看到了身著奇裝異服的他們,坐在有四個輪子,還會自己跑的鐵皮盒子里,旁若無人的親吻著。
看著面前閃過的一幅幅景象,李渭楓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一種說不上來的悸動,仿佛鏡子里的那人全都是他,又全都不是他。
他摸索著向前走去,最終來到一面盛滿十里紅妝的鏡子前,鏡子里的晴芳最像是現(xiàn)實(shí)中的她,正一臉?gòu)尚撸肿銦o措地坐在喜床上,過了一會兒,身著大紅喜服的他推門進(jìn)來,替她卻了扇,掀了蓋頭。
李渭楓想起來,這正是他與晴芳成親的那晚。
他駐足于此,繼續(xù)看了下去,接下來的畫面果真與他在現(xiàn)實(shí)中真實(shí)經(jīng)歷過的場景別無二致,他因朝務(wù)繁忙,常年奔波在外,忽略了她,日復(fù)一日獨(dú)守空房的晴芳,看他的眼神逐漸從滿心期待到步步失望,開始學(xué)會與他相敬如賓地各過各的日子。
李渭楓的心揪了一下,原來他曾經(jīng)真的錯過了屬于晴芳的最美好的那些歲月,也錯過了與她相知相守的最為珍貴的時機(jī)。
盡管如此,他仍舊緊盯著鏡中的畫面,想著接下來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能看到眼下的階段,他好借此找出晴芳的下落。
只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鏡子里三年后的他并沒有染上記憶錯亂的怪病,反而還接受了衛(wèi)垣給他的賜婚,娶了傅正年的孫女傅靈犀進(jìn)門作為他的正房夫人,再后來傅靈犀為他誕下了嫡子,晴芳也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可他能從晴芳的眼神里讀出她并不開心,而他對他們的女兒似乎也不甚在意,甚至后來還因?yàn)槌欣娌坏貌挥旨{了兩房侍妾。她們進(jìn)府之后,為了爭寵,借著娘家身份開始不停地刁難晴芳,處處找她的茬兒,欺負(fù)他們的女兒,而明明知曉這一切的他卻忙于朝政,對此視若無睹,沒過多久,晴芳便抑郁成疾,日漸憔悴,終日里臥病在床,生命也危在旦夕。
看到這里,李渭楓終于控制不住地一拳砸向了鏡中的自己,然而就在他的手接觸到鏡面的一瞬間,一股強(qiáng)大的吸力將他從鏡外吸了進(jìn)去。
他像一縷孤魂一樣飄進(jìn)了鏡子里的自己身上,猛地睜開眼,他從床上翻身坐起,一側(cè)的傅靈犀被他的動作驚醒,握著他的手問他可是做了什么噩夢。
李渭楓用力甩開她,三下兩下地穿上鞋襪沖出了房門,往晴芳的院里奔去,憑著記憶他推開了西廂院最角落的一處房門,屋子里彌漫著濃重難聞的藥味兒,弄春正坐在床頭艱難地伺候著晴芳喝藥。
兩人皆被突然闖進(jìn)來的李渭楓嚇了一跳,尤其是晴芳,因著驚嚇劇烈咳嗽了起來,原本也沒喝進(jìn)去多少的藥湯盡數(shù)被她咳了出來,李渭楓上前推開弄春,將她抱進(jìn)懷里,溫柔地替她順著背。
“好了好了,我來了?!彼麑⑺o緊地箍在懷里,埋首在她發(fā)間,心疼地揪作一團(tuán)。
一旁的弄春拼盡力氣上前將他拉開,護(hù)在晴芳面前,沒有好氣道:“侯爺大半夜地這是來干什么,是覺得我們小姐遭的罪還不夠是么?您要是真的心疼她就請離她越遠(yuǎn)越好!”
李渭楓沒想到弄春竟會恨他恨到如此地步,直接對自己的主子下起了逐客令。
他不知該如何解釋,難道要說自己已經(jīng)不是之前的那個侯爺了嗎?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沒法相信。
好在晴芳及時拉住了弄春,她平復(fù)好情緒后,趴在床頭有氣無力道:“弄春,你先出去,我也想跟侯爺單獨(dú),咳咳,單獨(dú)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