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我跟他的第一次見面嗎?
兩周不見,他的頭發(fā)又長長了一些,比光頭的時候好看多了。病床上躺了三個多月,他明顯比東方旭要瘦,臉色蒼白。
之前,看他合著眼長眠不醒的樣子,還沒有那么多感受,這一睜開眼,就完全不一樣了。尤其是整張臉只有眼睛在動,嘴里還插著個管子,平添了許多陌生。
我聽安德魯說了,昱久的面部并沒有完全恢復功能,眼睛能睜開,嘴不能自主張開,只是能輕微地動一下嘴唇,脖子也是不能動的。
安德魯還說,昱久跟栗博士表示,他的臉是木的。既然臉上不能動,就沒有表情,只有一雙大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情況看上去跟東方旭的面癱臉,應(yīng)該很像??!
可是不?;蛟S我對東方旭的臉太熟悉了,或許我對閉著眼一動不動的昱久也太熟悉了,這張閃動著一雙冷漠的大眼睛的面癱臉,我不熟悉。
在他終于看向我的那一刻,我莫名地感到一種壓力,希望他趕緊轉(zhuǎn)開視線,不要再看著我,但又悄悄地開心著,他正在看著我。
那一瞬間,我好像忘記了他曾經(jīng)是貓的形象,也忘記了他曾經(jīng)是旭哥的形象,他就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在心底對他打了招呼:嗨,昱久,終于見面了!
老夫人仍然沒有當眾宣布,昱久是旭哥的雙胞胎親弟弟。所以,菊菊奶奶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明白老太太的心情,她對著自己的唯二的親人,卻只能表現(xiàn)得像一個親戚。
老夫人讓大家都散了。我趕緊攙扶著菊菊奶奶后退了幾步,靠墻站著,讓其他人先離開。
憑著我對奶奶的了解,老太太并不是想要多留一會兒,而是她老人家渾身顫抖,她在極力地克制自己,不讓自己悲傷。
老人把身體幾乎都靠在我身上,使我擔心,她隨時可能暈倒。但我了解這個小老太太,她要強了一輩子,一定不希望自己的脆弱擺在眾人面前。
所以,我裝作不知道,輕聲兒地對老人家說:“奶奶,讓他們先走,我們最后再離開?!?p> 老太太含糊地答應(yīng)著,回頭看向昱久。我也扭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昱久正看著我們。他的目光,好像跟剛才不一樣了,沒有那么專注,沒有傾注那么多感情。或許,他也在掩飾,他是所有秘密的知情者這個事實。
“走吧,奶奶?!蔽液苄÷暫苄÷暤卣f道。
奶奶捏了一下我的手指,算是同意了。我攙扶著老太太,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就這么一分鐘左右的時間,老太太已經(jīng)控制住了自己,她腿腳有力地走著,讓我在心底無比佩服,又在不知不覺之間,模糊了雙眼。
這是陳家,是陳氏的蘭苑,剛才離開的那一群人,都是老夫人的血親。而對于菊菊奶奶,只有病床上的那一個,僅能閃動眼睛的人,才是她的血親。
老人仍然握著我的手,步子沉穩(wěn)地走著??匆婋娞菽沁厔倓偤仙祥T,門口和走廊里都沒人了,她的步子才慢了下來。
我攙扶著老太太的瘦得好像只剩骨頭的手臂,感受著她蒼老的手,我不能讓自己流淚,我使勁兒地眨眼,把淚水憋了回去。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快,小聲兒地說:“奶奶,這回好了,昱久徹底醒了。”
老太太又捏捏我的手指,說:“丫頭,你說,我能在這里多呆幾天嗎?”
老太太的語氣很平靜,但她沒有跟我對視,我想,她應(yīng)該還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吧?
我裝作沒看見她的表情,笑道:“奶奶,這有什么問題?過幾天,旭哥就要飛去S市了,他跟我發(fā)過微信,說他走之前要來蘭苑,看看昱久?,F(xiàn)在他臨時有事出去了,辦完事自然要回到這里,你就在這里等他唄!”
老太太站住了,捏捏我的手,說:“丫頭,”我回頭跟她對視,她滿臉堆著笑,“老太太我怎么就那么有運氣,有你這個丫頭陪在身邊呢?”
老太太的笑其實還是僵硬的,但我能感覺到,她已經(jīng)緩過來了,不再那么緊繃。我其實很為老太太心酸,但也為她高興,由衷道:“小老太太,你又哄我,是有啥事兒要我?guī)兔???p> 老太太松開我的手指,拍了一下我的手背,說:“小鬼頭!不是你整天哄著老太太我高興嗎?我啥時候哄過你?”
我攙扶著她繼續(xù)走向電梯,笑道:“走啦,小老太太,回到房間,我給師父打個電話,告訴他咱們過幾天再回去。對了,”我拉住老太太站住了,笑道,“我還得讓輝哥跑一趟家里,陽臺上的被罩,明后天他得給咱們收起來”
老太太笑道:“虧了你給他一把鑰匙,不然等咱們回去,被罩都曬壞了。在暖氣屋子里,這幾天的大太陽還了得?”
我也笑道:“輝哥又得崩潰了,交給他的事兒,越來越瑣碎!”
回到二樓客房奶奶的房間,還沒等我把電話撥出去,就有電話打進來了。奶奶剛好走開,去倒水,我接起電話。
“杜娜。”旭哥那邊有風聲,應(yīng)該是在戶外,他的聲音有點干澀,透著急躁,“你跟姥姥在一起嗎?別告訴她我接下來的話。暫時先別說?!?p> 我答應(yīng)著,對走到近前的老太太說:“奶奶,是岳林,他可能急著走,我出去看看哈。”
老太太看了看窗外,說:“他要走就趕緊走吧,不然走夜路我可不放心。”
我答應(yīng)著,走出了房間。
“說吧。我聽著呢?!蔽易呦螂娞?。
東方旭說:“我父親摔傷了,我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去?!?p> “誰?”我問出來,才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
“對。”他沒讓我說出李大坤的名字,馬上接話道,“我正在這邊縣城醫(yī)院里,等著,手術(shù)還沒完。需要做完了手術(shù),才能知道之后怎么安排。”
“很——嚴重嗎?”我腦子有點蒙,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旭哥為啥急著給我打電話。
“沒有生命危險?!彼痹甑?,“好在老韓在這邊留了人手,發(fā)現(xiàn)的很及時。”
這意思是老韓之前偷偷去看過李大坤之后,留人手保護他了?我來不及多想,忙問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蘭苑那邊,只有你了解前前后后的事?!睎|方旭的語氣急躁到不耐,“你去找老夫人,單獨跟她問問,究竟怎么辦。別人去問,我都信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