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載清館,何天真的是感慨!
一個(gè)半月之前,自己命如草芥;一個(gè)半月之后,某種意義上,連皇太后的生死,都握在自己手里!
命運(yùn)??!
他提醒自己——
其一,最后的勝利并未到來。
其二,“最后的勝利”到來之后,若保不住勝利成果,可能再過一個(gè)半月,自己又命如草芥了!
所謂命運(yùn),如此而已。
出來迎接他的是陶韜,急趨落階,面上強(qiáng)笑,眼中難掩驚恐。
何天倒很客氣,“以往困厄,多得陶令照拂,一直未有機(jī)會(huì)致謝,失禮!”
說罷長揖。
陶韜趕緊還禮,“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心說,種了小小善因,望能得小小善果罷!
終于再次見到了皇太后。
何天一絲不茍,行下大禮。
“給何侍郎看座。”
原本清亮的聲音已變得喑啞。
何天謝過,跪座,抬頭。
心頭不由一顫。
伊人雙目紅腫,鬢發(fā)微亂,十指細(xì)白的手指,交捏在一起,微微顫抖。
“侍郎,詔書……或有誤會(huì)?!?p> “回太后,有沒有誤會(huì),要看臨晉侯是否奉詔——奉詔,或有誤會(huì);不奉詔,沒有誤會(huì)。”
“臨晉侯”三字入耳,太后渾身一震——
是了,“以侯就第”,他已不承認(rèn)父親為“太傅”了。
“侍郎,太……”咽下個(gè)“傅”字,極苦澀的改成了,“臨晉侯的脾氣,確實(shí)魯莽,他對(duì)你……我代他向你致歉?!?p> 說罷,微微欠身。
何天立即起身避開,“臣不敢無禮!”
“不敢無禮”的潛臺(tái)詞——
“不接受致歉”。
“侍郎……請(qǐng)坐?!?p> 何天不坐,“驚馬奔車、揭帖播謠,臣其實(shí)不在意——”
“彼時(shí),臣已為臨晉侯政敵,譬如兩軍對(duì)陣,生死相搏,出以何種手段,都不算過分——”
“臣念茲在茲者,此館堂外階下之三杖耳!”
“彼時(shí),臣于臨晉侯,無恩無怨,之前,連一面也沒有見過——”
“臣雖出身庶人,亦為父母生養(yǎng)、天地造化!人,萬物之靈,臨晉侯視靈長如草芥,豈天地可容?”
太后面色慘白。
“臣今日請(qǐng)見,只為說兩句話——”
“楊駿杖殺之怨,臣不能不修!太后救命之恩,臣不能不報(bào)!”
前一句,太后聽的眼前一黑;后一句,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我……我不敢市恩,只請(qǐng)侍郎在皇后面前,替太……替臨晉侯,略略辯解兩句……”
何天微微搖頭,“回太后,臣這個(gè)恩,不是這樣報(bào)法?!?p> 太后微愕,住口。
何天冷冷,“臨晉侯之生死,豈在臣意?臣在意者,太后之生死也!”
太后、以及在一旁侍立的陶韜,一下子都睜大了驚恐的眼睛!
“皇后對(duì)太后誤會(huì)極深——這一層,不曉得太后是否明曉?”
“她……誤會(huì)我什么?”
“皇后以為,當(dāng)年,其太子妃位幾乎被廢,乃出于太后的主張?!?p> 太后顫聲說道,“哪有此事?其實(shí)……剛好相反!我是在先帝跟前替她辯解來著!”
“臣亦持此論——皇后面前,臣曾為太后努力辯解,然,皇后成見太深,收效甚微!”
“這……”
“臣有下情上陳——”
“侍郎……請(qǐng)說。”
“臨晉侯謀反,太后萬不可與禍!”
“與……禍?”
“臣是說——太后萬不可被皇后抓到任何把柄!”
“把柄?……”
何天凝視太后,“毋庸諱言,此刻,臨晉侯苦求太后一詔而不可得;而太后,也未必不想助尊君一臂之力——”
太后、陶韜,都明顯的慌亂起來。
“沒有!沒有!”太后連連擺手,“哪有的事?”
你可以說無意助你尊君“一臂之力”,但怎好替他打包票不會(huì)“求太后一詔”?
何天說自己的,“然而——沒用!”
“臣是說——即便臨晉侯拿到了太后詔敕,也沒有用!”
“今晚臨晉侯大宴百僚,宮城有變的消息傳至,百官奔散,除了太傅僚屬和幾個(gè)親信,竟是一個(gè)也沒留下來!”
“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臨晉侯經(jīng)已人心盡去!”
“請(qǐng)?zhí)罅粢狻?p> “是一個(gè)也不剩的那種‘盡去’!”
“這種情形下,張劭就算拿到了太后詔,又如何?”
“他敢以太后詔對(duì)抗天子詔?”
“此人幾根骨頭、幾斤幾兩,太后不曉得?”
“中護(hù)軍營諸將,會(huì)跟著他從逆?”
“若楊駿真宣了啥‘太后詔’,也不過坐實(shí)謀反的指控,并不能挽救——甚至都不能推遲其覆亡!”
“太后,卻再也洗脫不了‘謀逆’的罪名了!”
“此皇后之最樂見也!”
太后的臉,白的紙一般,整個(gè)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再者說了,就算楊駿拿到了太后詔,但沒有太后身邊宦者宣詔,誰曉得這個(gè)詔是不是他自己偽造的?”
“其實(shí),若是偽詔還好些——至少,不干太后的事兒嘛!”
“臣言盡于此!”
頓一頓,“不知太后還有沒有什么訓(xùn)諭?”
太后的櫻唇,微微開合,欲言者三四,但最終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既如此——臣告退!”
轉(zhuǎn)向陶韜,“陶令!”
“啊???!”
“太后若……一時(shí)糊涂,你一定要切諫!——不可誤主君,亦不可自誤!”
“????。∈?!是!”
何天長揖,退后,轉(zhuǎn)身,正待開步,只聽太后終于顫聲道,“侍郎!”
何天回身。
太后容顏慘淡,“萬一……萬一事不可為、無可挽回……有一事相求?!?p> 何天欠身,“臣豈敢當(dāng)‘求’字?——就請(qǐng)?zhí)蠓愿??!?p> “高都君無辜!無辜!無論如何,求侍郎在皇后面前……”
何天想起了皇后的話——
“還有她那個(gè)阿娘!那個(gè)姓龐的老妖婆!什么時(shí)候拿我當(dāng)人看過?!”
心里一聲長嘆。
“臣有肺腑之言——”
“侍郎……請(qǐng)說?!?p> “皇太后若還是皇太后,高都君就是皇太后生母?!?p> “皇太后若不是皇太后了,高都君是什么?!”
“太后——萬不可自誤而誤尊親!”
過了好一會(huì)兒,皇后以低的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說道,“我明白了……”
何天不再多言,一揖即走。
走出了載清館,隱約覺得足底有異。
除履,就著燈籠一看,襪底沾了一小塊硬泥。
這——
自然是方才入覲的時(shí)候沾到的。
即是說,自己之前,有人不除履而入載清館內(nèi)堂?!
何天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回載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