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連連加鞭,追鋒車由北寢的東一長街過天街,入前朝的東長街,向著司馬門疾速駛?cè)ァ?p> 這是極罕見的景象——在止車門內(nèi)駕轅,而且,不是緩馳,而是疾駛。
若不是乘客奉有特旨,介樣干,一定有人要掉腦袋。
司馬門在望,何天大吼,“劉子雅!我有萬急之務(wù),快快搬開拒馬!”
他已遙遙看見了劉頌。
劉頌的目力沒何天的好,又是大晚上的,車上人物面目尚不可辯,但何天的聲音是認得的。
本來,就算奉詔,也要查看符信,驗明身份,但劉頌竟不猶豫,一揮手,“搬開拒馬!”
七八個兵士,趕緊動手,將拒馬左右搬開,不過剛剛分開一軌之距,追鋒車已沖了過去!
何天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心急如焚”!
何以惶急如此?
東安公司馬繇的母親——瑯琊王妃諸葛氏,是前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的女兒;諸葛誕造司馬昭的反,于壽春起兵,同時,向東吳求援。
東吳大舉來援,領(lǐng)兵諸將之中,有從魏國投降過來的文欽、文鴦父子。
戰(zhàn)事不利,壽春城內(nèi)的諸葛誕、文欽吵了起來,諸葛誕“咔嚓”一刀,砍了文欽的腦袋。
文鴦、文虎兄弟走投無路,只能向司馬昭投降;然后,帶兵返身向壽春城。
最后,壽春城破,諸葛誕被殺,夷三族。
這就是司馬瑋何以說司馬繇“吃他外祖父的掛落”,司馬繇又何以說“家慈清夜泣血”。
還有,司馬繇是個著名的孝子。
今夜,司馬繇“勒兵而出”,是去滅人滿門的——照著名單,一家一家的屠過去,真正是威權(quán)在手,刑殺由心。
文鴦羈旅閑廢已久之臣——皇后甚至連他的姓名都想不起來,這樣一個在上位者心目中無足輕重之人,司馬繇若順手屠了,以其新立大功的宗室身份,根本不會受到任何實質(zhì)性的追究!
何天簡直想以頭搶地——
文鴦、司馬繇之間的恩怨曲折,史有明載,我咋給忘了?!
不然,無論如何,也要叫文鴦兄弟這兩天避出城去!
他大吼,“快!快!”
文府在平安里,一進巷口,遙遙便看見門外許多兵士——
果然!
作為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何天在心中大聲哀求:
老天開眼??!我沒晚到啊!
有兵士迎了上來,何天喝道,“不要緩轡!更不許停!”
揚聲大吼,“吾散騎侍郎平陽何云鶴!有詔問東安公繇!閃開!”
嚴格說起來,他正在“矯詔”。
御者咬牙,真就不緩轡,直向府門沖去!
兵士一片驚呼,紛紛避讓。
追鋒車一直沖到府門前,御者猛勒韁繩,駕轅馬長嘶,嘴角已泛起了白沫!
強大的慣性,何天險些撲到了御者的背上,不待站穩(wěn),便一躍而下——居然沒摔倒。
一直起身來,便再次揚聲大吼:
“吾散騎侍郎平陽何云鶴!有詔問東安公繇!”
一面吼,一面沖進大開的府門。
兵士們本已圍了上來,但“何云鶴”三字如雷貫耳,“有詔”二字更是唬人,不由都停住了腳步。
門前一個長大兵士,正猶豫著是讓是攔,何天已一頭撞了上去,也不曉得他哪里來的那般大力,那個兵士個頭較他還要高一點,孔武有力,竟被他撞翻了開去!
何天搶入大門,轉(zhuǎn)過照壁,不由嗔目——
二門之內(nèi),庭院之中,滿滿的都是人,中央十幾個人背縛雙手,跪在地上,行刑的兵士,已經(jīng)舉起雪亮的大刀!
他怒吼,“且??!”
一邊搶入二門,一邊繼續(xù)怒吼,“有詔問東安公繇!”
這一刀,就沒有砍下去。
跪地之人,本閉目待死,此時都開目抬首,居中一人,同何天目光相遇——
面容清癯,線條硬朗,如鐵畫銀鉤。
正是文鴦。
一對細長的眸子中,精光暴閃,但隨即就垂下眼簾,并不出聲。
何天心中大喝:老天開眼了!
他目光掃視,立即就找到了司馬繇——雖從未謀面。
滿庭人眾,有站的,有跪的,但大馬金刀坐在胡床上的,只有一人。
他朗聲說道,“東安公,有詔問你!”
司馬繇冷著臉站起,行了一個軍禮。
何天一字一頓,“你在此地作甚?”
“奉詔,誅除逆黨!”
“文俶豈是逆黨?”
“他黨附楊駿,陰謀造亂,被人發(fā)舉了!”
“證據(jù)呢?”
“稍后上呈?!?p> “呈上來再說!若屬實,自有謁者詔文俶致廷尉!爾何為?”
“等不及!我奉密詔,今夜必除此獠,不留后患!”
“密詔何在?”
“既為‘密詔’,豈可示人?”
何天厲聲說道,“吾侍二圣左右!逆黨名單,皆過吾目,哪里有‘文俶’二字?東安公,你敢矯詔?”
“矯詔”二字一出,司馬繇眼中殺氣大盛,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劍柄。
何天冷笑,“怎樣?非但矯詔,還要謀殺天子近臣?好!我倒要看看,你這把劍,拔的出來,拔不出來?”
司馬繇握緊了劍柄,惡狠狠的盯著何天。
但這把劍,還真就拔不出來。
何天亦惡狠狠的,“東安公,你若不聽勸阻,肆意妄為,明天一早,我就上彈章!”
司馬繇一聲冷笑。
“彈劾你,你不在乎,可是,我彈劾的,是瑯琊王妃呢?”
司馬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何云鶴!你想做什么?”
“我要彈劾瑯琊王太妃,心懷前魏,怨望本朝!”
司馬繇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你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不然的話,瑯琊王妃怎會指使兒子,假公濟私,屠戮弭平淮南之亂的功臣?”
司馬繇氣得渾身發(fā)抖,眼中如欲噴出火來。
良久,終于大喝一聲,“我們走!”
一腳踢翻胡床,大踏步出了二門。
兵士門立即跟上,不一會兒,門內(nèi)門外,數(shù)百兵士,走的干干凈凈。
何天一口氣泄下來,幾乎軟倒了!
接著,便感覺渾身冷颼颼的——雖已入冬,寒風(fēng)凜冽,卻汗?jié)裰匾隆?p> 但不能歇息,趕緊替文鴦松綁。
松綁的人騰出手,一個松一個,很快,十幾個人的綁縛都去了。
文鴦透一口氣,不言聲重新跪了下來;另外十幾人,也跟著他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