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顯貴、火光、里奈
金島和早船俯身在塌前跪拜。
重久秀和點頭間出言到:“早船君,這就是你說的同鄉(xiāng),金島君嗎?”
語調(diào)和做派與印象中的那些大人物如出一轍。
早船沒有抬頭,只是顯得有些唯唯諾諾的回答:“回重久大人的話,這就是我的同村好友,金島修一郎,他也是個很好的家伙,請您一定放心!”
重久秀和臉上帶著笑意,語氣顯得非常溫和:“既然是早船君的好友,那我當然放心,不知道他家里還有什么人呢?”
早船拿胳膊捅了捅金島,金島連忙小心翼翼的回答到:“回重久大人的話,我家中還有個病重的父親和母親,還有一個小妹。”
金島小心的撇了重久大人一眼,隨后就低下了頭,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看見重久大人聽到自己還有個小妹的時候,對方眼中閃過了一抹幾乎可以被稱為興奮的微光,但是此刻的他全然沒有多想。
重久秀和滿意的說道:“為了家人,想必兩位也是吃了不少的苦頭吧!不過從今天過后兩位就不用那樣勞累了,相信我這邊應(yīng)該能讓兩位輕松許多!“
金島和早船沒有聽出重久秀和話語中的隱意,對視間只覺得自己真是遇到好人了,紛紛由衷感謝。
然后重久秀和便命兩人回去帶著自己的家人一起過來,以后就不用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了,并且表明自己晚上會請他們兩家人一起吃個飯。
兩人自然是受寵若驚,爾后多聊了幾句便向?qū)Ψ礁孓o,急匆匆的回家打點家當,帶著家人一起前往重久秀和的住所。
但是他們卻沒有去想,作為一個能夠使用石火箭的顯赫家世的少爺,為什么會邀請自己兩個泥腿子一家吃飯?
即便是自己兩人將會成為對方的護衛(wèi),但也完全夠不上能和對方平起平坐,一桌子吃飯的身份和資格呀!
更何況,讓他們這些人住在第七街道明明是達達拉之主,黑帽大人的意思,他重久秀和哪怕身份再顯赫,又憑什么有權(quán)力能棄一城之主的指令于不顧呢?
年幼的妹妹看著被擔上輪車的父親,有些不安的問金島:“哥哥大人,我們這是要去哪?”
沉浸在對美好未來的幻想中的金島有些寵溺的揉了揉妹妹的腦袋,對她說到:“哥哥帶里奈去一個好地方,那里可以吃飽飯,還可以睡的好,甚至以后還有好看的衣服穿呢!”
年幼的里奈聞言頓時眼中放光,天真問到:“那父親大人的身體是不是也能治好?”
金島哈哈大笑著回答:“是?。「赣H一定也會好起來的!”
與早船一家匯合后,兩家人充滿希冀的便向著他們心中美好的新生活出發(fā)了,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一去,將會面對什么樣的夢魘。
再一次來到達重久秀和的府邸后,天色已然擦黑,老仆很快的便安排仆從把眾人的行李接過,并安排眾人先去洗漱,理由是同主上一起吃飯必須要注重禮儀。
此刻的眾人感嘆著大戶人家的儀度,便聽話的服從了老仆的安排。
在得知金島還有個癱瘓的父親后,老仆貼心的說,他會找人妥當?shù)南劝阉c瘓的父親安排在他們今后的住所,金島沒有多想,也任由老仆自去處理了。
洗干凈換上新衣服的眾人滿臉喜色的坐在廳內(nèi)小聲的交頭接耳,等待著重久秀和的到來。
沒過多久,不斷的有仆人開始端著各色各樣的在他們眼里極為珍貴的美食,流水般的擺放在他們面前的桌案上。
而重久秀和也在此刻,隨著一名仆從款款坐到了主位。
跟眾人一頓寒暄后,重久秀和便招呼眾人用飯,有日子沒吃飽的眾人在美食的誘惑下早就快堅持不住了,此刻得到重久秀和的應(yīng)允之下便立刻胡吃海塞起來。
但他們沒有注意到的是,此時的重久秀和連筷子都沒動一下,端起酒杯抿酒的同時,眼神不住的在金島和早船兩人年幼嬌嫩的妹妹身上不斷的打量,顯得特別突兀且怪異。
可此刻這怪異的一幕連早船和金島兩人都沒注意到,更何況是尚且年幼的兩個小女孩呢?
慢慢的,金島發(fā)現(xiàn)了不對,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此時莫名其妙的發(fā)暈,而轉(zhuǎn)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母親和早船的母親此時都已經(jīng)趴在了桌上一動不動。
他又強提精神轉(zhuǎn)頭看向坐在對面的早船君,頭昏目脹中卻也只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詫異和迷茫,隨后早船也忽然的一頭砸到案上,仿佛瞬間失去了意識。
察覺到不對的金島,趕緊想要起身扯過妹妹,但是身體卻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無力的砸倒在塌上,他失去全部意識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同樣迷茫的看著他的妹妹和瞇著眼笑得詭譎如妖的重久秀和。
金島的意識深陷在睡夢之中,但身體卻似乎無意識的僵直著,仿佛在用盡全力想要恢復(fù)自己的意識,想要在那一晚的昏迷中清醒過來,想要保護自己的妹妹、母親和好友。
但是那顯然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臉上表情不自覺的扭曲,大張著嘴,仿佛在惡狠狠的詛咒著,瘋狂的大笑著,悲痛的痛哭著,不時還出現(xiàn)十分恐懼的表情,這讓潛入了金島住所,隱藏在陰暗的房頂之上的蘇麒也是對此人的遭遇有些同情。
不知道金島自己知不知道自己有說夢話的習慣,反正蘇麒看著此刻在地上翻騰,表情連連變化的金島,仿佛能夠大概理解他心中的痛苦。
而根據(jù)金島斷斷續(xù)續(xù)嘟囔出的夢話,蘇麒已經(jīng)大致理解了金島的遭遇,并且對之后發(fā)生在金島一家之人身上的事情也大概有了一些猜測,他只是在房梁上盤膝坐在了那里,一手撐著腦袋看著金島,這幅樣子好像就差一把瓜子了。
并不是蘇麒冷血,而是因為這就是真實的世界,當你覺得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的家人;當你覺得沒有人可以讓你的生活變得更差;當你覺得自己的日子似乎馬上就要變好;甚至當你覺得終于有人能夠理解你,終于等到人來拯救你的時候。
抱歉,這其實是你墜入地獄前的征兆。
日子永遠不會自己莫名其妙的變好。
而此刻的金島的意識似乎真的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夜晚,他不知在被禁錮的噩夢中昏迷了多久,但是他偏偏又覺得自己好像一直是存在意識的,只是意識像是被困在一個黑色的匣子里,聽不見,看不著,也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事物,甚至連他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感知,只能可笑的感受到自己仍然存在的悲哀意識在這黑暗的環(huán)境中無聲的哀嚎著、痛苦著、嘶吼著。
終于,癱倒在塌上的金島手指一動,緊閉的眼皮顫抖著緩緩的睜了開來。
可此刻的身體顯然還沒有恢復(fù)過來,不知是迷藥還是什么導(dǎo)致他昏迷的東西讓他的身體和意識的恢復(fù)都非常遲緩,黑暗的環(huán)境和模糊的視線也讓金島完全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逐漸的,身體似乎慢慢恢復(fù)了掌控,金島只覺得自己此時仍然躺在塌上,但是總感覺臉上濕漉漉的,他胡亂的在臉上抹了幾把,可此刻還沒完全恢復(fù)感知的他,沒有辨認出手上有些粘稠的觸感,只覺得還聞到了一股讓他不安且熟悉的味道。
又過了一會,回歸的意識越來越多,腦袋開始能夠勉強的重新支配自己的身體,于是金島掙扎的撐起身子,跌坐在塌上,他盡力的睜大雙眼努力的看向四周,但是漆黑的房間內(nèi)連一絲月光都沒有透進來,此時金島才意識到他們進的這個房間,居然連一個窗戶都沒有。
忽然間,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身前的案上摸索。
“找到了!”金島心下一定。
他摸到的正是失去意識之前隨手放在案前的火石。
而一旁的油燈也在下一秒被他抓到。
金島摸索將油燈和火石擺在自己近前,有些吃力的一下一下的摩擦著火石,不知道為什么,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打著。
“難道是受潮了?”金島心中疑惑道。
但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在火石摩擦間迸射的光的刺激下,控制不住的又瞇了起來,導(dǎo)致他也沒有看到在火石摩擦發(fā)出的光線下,這隨著火星閃爍的正存在他身邊的宛如地獄一般的真實的景象。
終于,油燈被金島手中的火石打著了。
金島有些不適應(yīng)的閉上了眼,他抬手遮住眼睛,希望這樣能降低光線對眼睛的刺激。
漸漸的,有些適應(yīng)過來的金島開始嘗試慢慢的睜開眼睛,看向周圍的情況。
攥著油燈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他呆楞在那里,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金島的瞳孔也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縮小,他的腦袋仿佛無法讀取此刻反映在視網(wǎng)膜上的畫面。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混雜著濃稠血腥味的強烈味道,幾乎沖擊的金島的腦袋瞬間便失去了思考能力。
早船在昏黃的光芒中怒睜著圓目背靠在墻上,但是脖子像是被什么東西撕掉了一半,腦袋無力的搭在肩上,噴濺式的血液如同惡魔的翅膀一般染紅了他身側(cè)的墻上,但脖頸的創(chuàng)口處的血液已然開始發(fā)黑,隨著早船的視線,他看著的是他被扒光了衣服且被斬斷了四肢的母親,早船的母親七竅的黑血,渾身的傷痕以及殘軀上零星的污穢痕跡似乎訴說著她生前的遭遇。
是的,作為生存在這個時代的金島當然知道那些痕跡意味著什么。
她的殘肢被胡亂的丟棄在一旁的塌上,地上滿是沾著血跡的混亂腳印,其中的一些,看上去甚至不太像人類。
金島此時顯然并沒有更多的精力去辨別那些足跡,他有些恐懼的顫抖著看向自己的母親所在的方向,但是視線所及之處,自己的母親衣著還比較完整,此刻她正安靜的趴在她身前的條案上。
心下剛定的金島忽然驚恐的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好像只看到了上身完好的母親,卻沒有看到母親的下半身!?
他毛骨悚然的發(fā)出一聲不明意味的哀嚎撲向了自己的母親,果然,母親的腹部直接立在塌上,潺潺的鮮血和內(nèi)臟隨著金島把母親抱在懷里爭先恐后的流了一地,仰面躺在金島懷里的母親臉上是失去眼球的兩個漆黑空洞,黑洞洞注視著金島,仿佛在質(zhì)問金島為什么要把家人帶到這樣恐怖的魔窟。
金島大張著嘴,因恐懼和悲傷而僵硬的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無意義的聲響,他渾身發(fā)著抖,顫顫巍巍的不知所措的抬起的手卻不知道放到哪里,只是在母親的臉龐周圍胡亂的揮舞著。
無措間四處逃避的視線,居然在一只碗里瞟到了一個圓形的類似眼球狀的東西,和被丟棄在一邊的自己母親殘缺的裸露下半身。
金島絕望的把視角轉(zhuǎn)回懷中的母親,胃中不由得有些痙攣,并不是感到惡心,只是極致的打擊和恐懼造成了生理的自然反應(yīng)。
但是他什么都沒有來得及吐出來。
因為他的余光好像掃到了什么,完全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剛剛晃動腦袋的時候,他似乎在主案上看到了兩具雪白且幼小的身體。
他咬著牙、哆嗦著、猶豫著、艱難的、緩慢的、僵硬的,一點一點的轉(zhuǎn)動腦袋,看向了主案的方向,也就是昏迷前重久秀和坐的位置。
那一瞬間,他的瞳孔縮小到仿佛完全消失,整個人驚的后仰著彈起,他只覺得整個世界在此刻在天旋地轉(zhuǎn)中失去了所有顏色,但是眼前的兩具幼小的軀體卻仿佛要填滿他眼眶中的整個視野一般越來越清晰。
他顫抖著放下母親的殘軀,惶然的手腳并用的爬向主案的方向。
“里...里奈啊...”
金島扭曲著五官,干澀的喉嚨里顫抖著擠出自己年幼妹妹的名字,他爬到了主案的位置。
是的,主案上擺放著的正是自己和早船兩人的妹妹,原本活潑美麗的幼年少女此刻就這么赤裸著自己殘缺的身體躺在這里。
金島哆嗦著看著自己和早船的妹妹,胸口,腹部,腿部,胳膊遍布的牙印和烏青;缺失的手指腳趾和旁邊散落一地的骨頭和碎肉;以及跟金島的母親同樣離開了眼眶的雙目;無不訴說著被金島和早船帶來這里的她們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樣的不幸和痛苦。
此刻的他只覺得自己的的心臟仿佛被一雙手緊緊的攥著,渾身的血液胡亂的亂竄根本不知道應(yīng)該往哪流,忽然的,他抬頭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一臉悲痛的捂著胸口。
而在這口鮮血噴出來之后,金島的精氣神便飛快的衰敗了下來,皮膚和頭發(fā)肉眼可見的干枯,連發(fā)色都變成了毫無生氣的暗沉的灰色。
他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無風的房間內(nèi)莫名搖曳起的燈光照的金島晦暗的臉色一明一暗。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者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金島無意識的轉(zhuǎn)動著視線,最終,視線不受控制的定格在里奈漆黑的眼眶上,就是那雙眼睛,就在下午還充滿了對將要到來的美好生活的強烈期盼......為什么...隨著他的疑問,金島心中的憤怒、怨恨、痛苦和自責仿佛在此刻終于一股腦洶涌的燃燒了起來。
“為什么...”他心中問到。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疑惑且充滿憤怒的怒吼聲中,心里的巨大痛苦愈演愈烈,他旋即再次噴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后發(fā)色變得更加灰敗了一些。
他掙扎著靠墻撐住自己的身體,心中洶涌的烈火仿佛快要把自己的身體,靈魂和意識都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