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內(nèi)史郡。
國都咸陽。
咸陽,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國都。
孝公變法之后,為了進(jìn)一步削弱老世族對秦國朝堂的影響力和控制。
擊敗了魏軍,攜戰(zhàn)勝之威的商鞅。
將秦國國都,從櫟陽遷到了咸陽。
遷都咸陽之后,大權(quán)獨攬的商鞅便開始著手,大刀闊斧地在秦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土地改制。
那是往上數(shù)千年以來,都沒有人敢動敢想的深度改革。
夏商周時期的井田制,被徹底推翻。
秦國的田間,變成了阡陌交通。
良田不再是老世族和國民的專有之物,尋常庶民、賤民,也有了自己的田地。
只需要每年按照收成,上繳十分之一作為賦稅。
遇到國府征兵,出家中男丁入軍參戰(zhàn)。
一家人便可以安安心心地耕種和生活。
甚至耕戰(zhàn),還能立功,還能被拜爵,被賞賜更多的田宅和奴隸。
這在六國,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六國的良田,都屬于老世族和一部分被授予土地的國民。
所以那個時候的國民,是指被授予土地的民。
有了土地,你才有民籍,才真正屬于這個國。
而沒有土地的‘人民’、‘庶民’,經(jīng)常也被代指奴隸,甚至是可以在市集上進(jìn)行買賣和交換的。
庶民是很難擁有自己的田地的。
而且,周王朝舊制,又是禁止私自開荒耕種私田的,最大限度地維護(hù)著世族利益。
當(dāng)然,演變到后來,就變成了老世族們禁止庶民開私田。
但是老世族自己的私田,卻一直都擴(kuò)張,而且相互之間還會爭奪。
尋常庶民想要活命,就必須得緊緊依賴著各國的那些老世族。
也就是去賣身變成奴隸。
奴隸自然是沒有任何權(quán)益的,一年的耕種所得,都屬于奴隸主,也就是老世族和那些被公室授予土地的國民。
人家心情好了,便給你糧食活命。
心情不好了,霸占你家閨女都是小事。
斷了你的糧,就等于是斷了你的命!
但商鞅變法,便是將整個土地田制,全部改革。
取消老世族的封地,改為郡縣制。
將老世族的田地全數(shù)收回,經(jīng)過開阡陌的改制后,再分給所有人。
包括世族、國民和庶民。
這也就代表,從那之后,秦國便沒有了國民和庶民這一區(qū)分。
統(tǒng)稱為民。
到了秦始皇時期,改成黔首。
秦法鼓勵庶民在國府的支持下,去開墾荒野。
開墾得到的土地,除了十分之一的租田為國有之外,其他全都分給民。
庶民有了自己的田地,奴隸也可以通過戰(zhàn)功,脫除隸籍,得到田地。
這讓土地改制之后的秦國,迸發(fā)出一種山東六國都不曾有過的銳氣。
在短短的幾十年間,便可以從六國最貧弱,一躍變成六國最富強(qiáng)。
又以一國的土地,撐起上百萬強(qiáng)大的軍隊,然后橫掃六國。
而年輕的咸陽城,從一開始建都,就銳氣正盛。
絲毫沒有六國都城的那些老舊陳腐的東西。
從商鞅變法,到始皇帝統(tǒng)一六國,期間不過兩百余年。
對人來說,已經(jīng)奮六世之余烈。
但對于一座城市來說,卻還是很短暫的。
咸陽的集市上摩肩擦踵,熱鬧繁華。
商鋪門口的牌子上,寫著今日的物價。
價格一旦標(biāo)定,便童叟無欺。
集市的街頭,則擺放著公稱。
公稱以秦制為度量衡,用來防止集市上的商鋪缺斤少兩。
但公稱卻很少有人去使用。
少數(shù)幾個使用公稱的買家,稱完過后,也均會露出滿意的表情。
秦法公正嚴(yán)明,沒有商鋪敢弄虛作假。
被抓住缺斤少兩,可是遭受嚴(yán)刑的。
秦人這么多年,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集市上的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買賣物品完全不需要擔(dān)心遇到什么黑心商人。
奸商?
那在秦國根本沒有生存的土壤。
寬闊的街道上,極其干凈。
盡管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但卻沒有任何被隨意丟棄的垃圾和牛馬糞便。
這在以前山東六國的城市中,也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排泄,可卻很難控制牛馬的。
但秦法規(guī)定,不得在街頭隨意丟棄垃圾,更不許牛馬將糞便排泄到街頭。
違者,要接受重罰。
“秦法,棄灰于道者黥?!?p> 僅僅只是將爐灰倒在街道上,就要被在臉上刺字!
仔細(xì)去看會發(fā)現(xiàn),拉車牛馬的屁股下面,都會掛上一個專門搜集糞便的布袋子。
不止民間如此,就連軍隊中的駟馬戰(zhàn)車的馭馬和騎士的戰(zhàn)馬,也帶著這樣的布袋子。
街道上會專門開辟供人們?nèi)永牡胤健?p> 沒有人亂扔。
秦法最初頒布的時候,也給秦人帶來了很多不便。
稍有不慎,就會違法。
要被施以重刑。
但兩百年下來,秦人習(xí)慣了秦法。
更是習(xí)慣了這種井井有條。
以咸陽為例,剛剛頒布秦法的時候。
被黥面者不計其數(shù),被罰去徭役的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但僅僅過了十年之后,便幾乎再也找不到違法之人。
人們知道爐灰不能亂倒,知道牛馬必須要處理好糞便。
商家知道必須童叟無欺,公正公平,知道不能占道經(jīng)營,影響交通。
官府沒有隔天的案子,當(dāng)天必須處理完畢,不給貪官污吏以任何‘百官之情相稽’的機(jī)會。
咸陽城的黔首,從來不是以自己是國都之民為榮。
而是以干凈整潔的街道為榮。
以公平公正的集市為榮。
以清明迅捷的吏治為榮。
秦人坦坦蕩蕩,內(nèi)心無私!
但就在這幾日,咸陽的一些黔首和商賈之人,卻隱隱感覺到了城中的氣氛,有些不對。
最初的時候,一些商賈之人發(fā)現(xiàn),錦緞、珠寶和皮草,這幾天賣得極好,而且都是被貴人買走。
城中一些工匠,則被國府接走,說是去打造一些器物。
一些原本六國富戶,則發(fā)現(xiàn)自己居住的地方,換了新的秦軍巡邏。人數(shù)好像也比以前更多。
隨后,城中官員開始走動頻繁。
先是咸陽令的大車去了衛(wèi)戍軍大營。
緊接著,衛(wèi)戍軍開出了咸陽宮,不知去向。
公子榮祿專門拜見了右丞相馮去疾大人。
公子高則去拜會了奉常和廷尉。
公子將閭和公子昆弟也去拜見右丞相馮去疾,卻被婉拒,說丞相身體不舒服,拒不見客。
對時局比較敏感的商賈,開始花重金求購消息。
行商坐賈,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握時局和機(jī)會。
有消息靈通者,很快打探到,東巡去了多半年的始皇帝陛下,快要回來了。
這讓城中的黔首商賈,心中略安。
原來是始皇帝陛下要回來了,那咸陽確實是要好好準(zhǔn)備的。
但很快,有人發(fā)現(xiàn)。
一些趙人商鋪,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關(guān)店歇業(yè),拒不待客。
城外傳來了消息,藍(lán)田大營的大軍開拔,不知去向。
有人在涇水河谷曾經(jīng)見過大軍開過灶的痕跡。
又有人在潼關(guān)以西,見過大軍安營扎寨。
中尉公子嬰,也不知去向。
這些異變,似乎已經(jīng)超過了皇帝歸來迎接禮儀的范疇。
反倒是讓更多的人,心中變得惴惴不安。
終于,有齊商田前,花重金從一個趙商的下人那里,買到了一個消息。
始皇帝病危,咸陽諸位公子之間,已經(jīng)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