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蔥蔥的松柏樹底下,有一老一少一對婆媳,周圍還站著不少看熱鬧的人,有人在似真似假的勸解,更多的人,本著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處事原則冷眼看著,只差沒有笑出聲來了。
這是一幅常見的農(nóng)村婦女吵架的場景,不過主人公不是有著家族世仇的兩家人,相反,是沒有利益沖突時便可親可愛的一家人。我想,新媳婦沒娶進門時,想必雙方都戴著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具,若不是如此,何至于發(fā)現(xiàn)對方面具下的真實模樣時,像現(xiàn)在這樣提刀相向,嘴里罵著對方時,用的是世界上最惡毒的字眼?
那棵筆直的松柏樹,已經(jīng)在多年前被砍去,好像一個征兆,那家在樹下爭吵撕扯的一家人,也在那一架過后迅速分裂,變成了住在同一座房子里的兩家人,彼此仇視,互不理睬??稍诟靡郧?,那新婦也曾受到婆婆的贊賞,若在往前數(shù)一些時間,那媳婦的丈夫也是父母最疼愛的小兒子,他的父母為他謀劃著娶一個最好的妻子,想必兒孫繞膝的場景,也是幻想過的。如今卻變成這樣的景象,究竟是誰的錯,誰也說不清楚。
然而這樣婆媳反目的例子,在我們那里卻并不是個例,不知道這是不是貧窮的基本癥狀。
這是一個貧窮省份管轄下的貧窮縣下的貧窮鄉(xiāng)下的貧窮村,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家鄉(xiāng)千好萬好,官員清廉嚴明,鄰里之間友愛互恭,即使貧窮,我依然愛著她,可當我越長越大,當我長大一點才知道,像我這樣沒有父母庇佑的孩子,是擁有國家的援助的,然而那么多年我和我的姐姐卻未收到分毫時;當我也漸漸明白,一個連家人都做不到尊重的人是很難真心待他人時,我才終于明白,那個我以為的,負責的政府里,依然有著一群從國家和人民的身上吸著血,用以建起自家高樓的那些人,也正是這些幼時的我眼里“清廉嚴明”的人,那些熱心去別人家里以幫忙為名看熱鬧的人們,也正是挑起別人家的矛盾不嫌事兒大的人時,那些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就此坍塌。
這樣一群人,我如今身上有著的懷疑、冷漠、惡意的特質(zhì),我樂于全部歸責于他們,他們讓我感到惡心,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不值得。于是,我也希望,他們對旁人所有的惡意,終將全部返還到他們自己身上,甚至比原本的更多百倍。
那是我那時見過的最激烈的打斗,如果雙方是彼此都不認識的陌生人,我想,都不會讓我有如此糟糕的感受。
后來,那棵樹的位置又長出了別的植物,那條原本的泥土路也鋪上了水泥,旁觀者們議論著議論著,也會漸漸地將此事淡忘,但對于那些身處其中的人來說,恐怕是一生也忘不掉的記憶。雖然那件事發(fā)生的時候我還很小,卻忘不掉當時參與事件時參與的人當中,還包括了年齡同樣不大的那家的的子女,他們手里拿的刀沒有在他們孩子的身上留下痕跡,可是我想,他們心里被刻上的記憶,恐怕會更令他們難以忘記,在那些孩子的心里,母親與奶奶的立場,注定處在兩個不同的方向。
這對孩子而言,大概就是最壞的榜樣。
不過從我有記憶起,這樣的人家并不是個例,也許是因為貧窮,也許是因為情感,當他們出現(xiàn)爭吵,進而引發(fā)更大的矛盾的時候,往往引來鄰里的觀望,那僅余的一點自尊心方,又令他們不愿意放下那可憐的勝負欲,于是,情況一步步惡化,接著鬧成分家,或許還會演變成彼此仇視的關(guān)系。
這就是她們,普通又不普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