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獨臂老人,他拿到了工廠主簽下的證明,以為既已免于集中營中暗無天日的毆打,生命必能得以保全,天真地高喊:我是高級技工。以為這樣便能活下去,可他哪里知道,他心中的救世主——工廠主,只將他們看作免費的勞動力,為自己賺得財富的工具,又哪里想得到,屠手不會放過這樣一個獵物——獨臂年老的人,因為這樣的人,是等同于無用的。所以,當(dāng)他倒在雪地里,血液滲透那只空蕩蕩的衣袖時,我竟覺得這就是他被預(yù)定的結(jié)局,因而并沒有感到過于驚訝。
可憐的人們,先是被從家里趕出來,接著就可能會被騙上死亡的列車,或者被編上號碼,幾十個人擠在不到十平米的房間,等待著那把宣判自己死亡的屠刀落下。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會被搶奪,被奸虐,被槍殺成為生活的常態(tài),他們的身體已經(jīng)死去,只有精神還在尋求活著的希望。
生命過于低賤,活著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不管你藏在哪里,都要懷著時刻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被殺死的命運,這不是人間,這是人間煉獄。沒有色彩,不見天日的絕望,每天都在等待死亡,閉上了眼睛,依然會被深淵凝視著。半大的孩子,臉上只有恐懼,女人和老人,每一寸肌膚都刻滿了惶惶,青壯年們對活著只感到無力。
醫(yī)生和護(hù)士將帶有劇毒的藥物喂給病床上的患者,他們都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這些瀕死的人,感激地看著這些曾經(jīng)從死神手里救下他們,如今又要親手送他們走向死亡的人。
所有的病人都已安詳?shù)碾x世,搶手們到來的時候,“兇手”看著他們,臉上只有視死如歸的神色……槍響之后,醫(yī)院里除了持槍的人,再無半點氣息。
不遠(yuǎn)處傳來死亡的槍聲和孩童的哭嚎,媽媽將面包切好,拿出藏在柜子里的鉆石,一顆一顆分別塞進(jìn)面包塊,一家老小拿起屬于自己的那一塊,毫不猶豫地吃了下去,他們的臉上,看不出情緒,連恐懼都已經(jīng)消失,而持槍的人,已經(jīng)踢開了并不牢固的房門……
穿著紅裙的小女孩,成為這個世界唯一的色彩,在滿是人群的大街上,找到了一個虛掩著的房子鉆了進(jìn)去,沒人注意到她,她走上閣樓,藏在了一張床下,捂住耳朵,眼神茫然……
戴著帽子的小男孩,掙脫了士兵的挾制,奮力向遠(yuǎn)處跑去,看著士兵舉起的槍,一位中年男人以身為矛,刺向士兵,被打翻在地,子彈打在了腦門上,腦漿迸裂,血液飛濺。
逃跑的小男孩被抓了回來,一聲槍響,衣服內(nèi)里的棉絮四處飛散,落在他掉在地上的帽子上……
一群女人被趕到一位軍官面前,她們中間將有人成為這位新調(diào)任軍官家里空缺位的“幸運填補”。比起隨時死去的威脅,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去處了,因此當(dāng)被問起是否做過別人家里的助手時,她們都舉起了自己的手,軍官定下了那位沒有做過女傭的女人,他說給別人做過女傭的人身上都有些陋習(xí),他沒興趣去教她們改正。
他挑開女人裹緊的大衣,看著她交握的雙手不住地顫抖,眼里現(xiàn)出滿意的情緒,忽視了女人難看的臉色。
這是戰(zhàn)爭給人民帶來的反應(yīng),是無視生命和人權(quán)的軍官在俘虜營的特權(quán)。在這兒,鉆石和黃金比不上一顆土豆,戰(zhàn)敗國的人民是最下等的奴隸,他們惶恐的表情,祈求著饒恕,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作為一個人時享有的尊重。
這里已經(jīng)不再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