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聽到千羽進來，戴忍龍把視線從作戰(zhàn)圖上移開，落到千羽身上，悠悠的說道：“你叫千羽，是嗎？”
“是的，屬下千羽，參見將軍?！?p> “來，坐下說話?！贝魅听堉噶艘幌滤浇淖?。
千羽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在這里身份低微，不配與戴將軍平起平坐。戴忍龍看出了千羽的心思，故而放大了音量：“不礙事，我命令你坐這兒。”
“是，將軍?！鼻в鸩辉偻妻o，規(guī)規(guī)矩矩的落座客席。
“哼，你的真名，不叫千羽吧？”戴忍龍嘴角一斜，冷笑一聲，眼睛直直盯著千羽說道。
千羽腦袋里“轟”的一聲響，如一顆炸雷響徹云霄，屁股剛坐定，嚇得差一點彈起來。這一微小的反應(yīng)，被戴忍龍收在眼里。千羽被突然這么一震，意識到自己的反應(yīng)有點過頭，立刻收住了情緒，只釋放出略顯驚奇的表情。
“戴將軍是開玩笑吧，我從出生時起，家里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難道是千羽的長相讓將軍想起了哪位友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此話一出口，千羽自己都覺得別扭，但電光火石之間，不容許他繼續(xù)深思熟慮下去。
戴忍龍盯著千羽，想看他接下來會再說什么。千羽盯著戴忍龍，想看他會怎么回剛才自己的話?？諝庠趦扇酥g凝固了，仿佛是有一條看不見的冰河橫亙其中，表面平靜，冰下卻是暗流涌動。
終于，戴忍龍這邊的冰面先裂開了一條縫。
“哦？我戴某人征戰(zhàn)沙場十余載，帶過不少兵，殺過不少人，有名字的，沒名字的，但凡聽過一遍，我都能記得，尤其是一些生僻的名字，但還從沒聽過有人姓千。所以有些好奇，不知是否是你的小名，又或是取的無姓之名呢？”
聽完戴忍龍這一番話后，千羽稍稍寬心。貌似戴忍龍只是對自己名字本身起疑。
“噢，原來如此?；卮鲗④姡∪说脑娓讣易逶羌盏囊恢?，后因天下局勢變幻，姬姓封邑滅亡之后，祖先們幾經(jīng)遷徙，姬姓也逐漸演化為”吳、魯、魏、胡、楊、蔡、韓、鄭”等姓氏，小人的“千”姓雖然少見，不如其他大姓常見，但也同樣是從姬分出來的?！?p> 千羽看戴忍龍沒吱聲，只好繼續(xù)說道：“小人家父名叫千永言，母親韓氏，靠工匠手藝為生。因為沙土連年戰(zhàn)亂，全家只好往南地②的柳城遷移，在行進的途中又倒霉碰上一伙強盜，眼看我和家人性命難保，只能殊死一搏。這時，剛好飛天大將軍帶人路過，救了我們一家。到柳城后，父母決定讓我來報答大將軍的救命之恩，投奔大將軍麾下，做一個普通士兵哪怕是一個喂馬的也成。于是，我獨自從柳城走到了衛(wèi)涼，找到了飛馬軍的大營，就成為了你們的一員。”
千羽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經(jīng)歷，戴忍龍聽后繼續(xù)沉默著，確認千羽嘴里再無話可說時，才慢慢開口道：“跟著你爹在南地學(xué)手藝不好嗎？非要來軍營里受苦？”
“戴將軍，我們?nèi)壹热槐荒銈兙认?，就一定會知恩圖報，這不僅是我爹的意思，也是我自個兒的主意。雖然軍營訓(xùn)練很苦，戰(zhàn)場上更是刀劍無情，可能隨時會死掉，但大丈夫本就該舍生取義，立于天地。飛天大將軍的救命之恩，千羽莫不敢忘，從來這里那天起，我這條命就是飛馬軍的了?！?p> “好！”聽到此處，戴忍龍一拍大腿，“果然是一條漢子，我戴某人平日最敬佩的就是你這種有英雄氣概的男兒。你對飛馬軍忠心耿耿，我們也絕不會虧待你，不過……”剛剛在戴忍龍臉上展開的豪氣，突然轉(zhuǎn)瞬即逝，看著像是陷入了思考，又像是在等千羽發(fā)問。
“不過什么？”千羽接上問題。
“不過，我有敬佩之人，也有痛恨之人，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哪種人嗎？”這一次戴忍龍沒有冷笑，而是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千羽，仿佛那一雙眼睛可以看出千羽臉上每一根汗毛呼吸的節(jié)奏。
“小人不知是哪種人……”千羽感到后背一陣涼氣，順著脊梁在緩緩上升。戴忍龍把身子往千羽身前湊了湊，盯著千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說…謊…的…人?！?p> 千羽的腦袋又是一陣巨響，沒想到戴忍龍不僅嗅覺敏銳而且還不依不饒，千羽此刻瞳孔驚的張大，額頭上滲出大顆汗珠，四肢不自覺地發(fā)飄，幸虧是坐著，不然肯定要跌倒下去。
他心想完了，自己如此的勵志故事還是沒能說服這狡詐的對手。他再次體會到孤立無援的無力感，戴忍龍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凌厲的眼神，此時已把他死死的按在板子上，時間像一把高懸的快刀，此刻正在加速地下落。千羽本能的想抓住一切可救命的東西來抵擋，他拼命的找，拼命的擺動被囚禁的思緒。
突然！一個念頭瞬間閃過，他好像找到了！
也許根本沒有東西可以救自己，只有自己可以。想到這里，千羽恢復(fù)了平靜，剛才被嚇得瞬間慘白的臉色，也開始呈現(xiàn)出一絲血色，他決定主動出擊！
“好哇！戴將軍，真是沒想到，我們倆真的是一模一樣?。 ?p> 因為放下了心理包袱，千羽突然像換了一個人，那輕松的口吻，就像以前與王府伙計間的笑談。
“不瞞將軍說，我也是從小就痛恨愛撒謊的人，那些騙過我的人，哪怕是因為一件小事，讓我知道了，我都恨不得要把他舌頭給割了，讓他知道欺騙是要付出代價的?！?p> 千羽突然這么一驚一乍的，倒是嚇了戴忍龍一跳，他一挑眉毛，還覺得有點疑惑，沒想到千羽會突然來這么一出，之前從來沒有哪個屬下敢和他這么套近乎，更別說對方只是一個小小的勞役。但千羽的話也沒毛病，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不痛不癢的回一聲：
“哦？那確實巧了。”
“是呀！說明你我二人都是愛憎分明之人，愛英雄的豪情與義氣，恨虛偽和丑惡，看來我們氣場很合，我說怎么一看到戴將軍就感覺特別親切呢！”
“唔，這樣啊。”戴忍龍這下真有點懵，不明白千羽怎么突然轉(zhuǎn)變這么快？該不會是精神方面有什么問題吧？倒是自己這邊，一時亂了方寸，想不出該怎么對付了。
“戴將軍，今天真是太開心了，我斗膽問一句，您這兒有酒嗎？屬下求與將軍把酒暢飲，共敘人生豪邁！”
“哼，我的軍營，不許飲酒！”戴忍龍厲聲道。也總算是利用“規(guī)矩”把局勢扳回來一些，那種被千羽操縱的感覺，算是消失了。戴忍龍趁機轉(zhuǎn)移話題，開辟新戰(zhàn)場。
“今天讓你來，本意是要教教你這軍營里的規(guī)矩。但大戰(zhàn)將近，眼下正需要一些用兵良策。上午聽了你的一番言論，我倒是很有興趣，不過行軍戰(zhàn)略是戰(zhàn)時重要機密，不便公開討論。所以，我們還是先聊這事兒吧?，F(xiàn)在講你的計策，如果是可行之計，我會向飛天大將軍舉薦你這人才，計你一功。如果是不成體統(tǒng)的計策，甚至是戲弄之言，那你從我這兒出去后，自領(lǐng)十五軍棍?！?p> “戴將軍，如果是這樣，我再想想？”
“好，那你去領(lǐng)十五個軍棍吧！”戴忍龍興致缺缺的說道。好像一下子對千羽失去了所有的興趣，至于那條計策，也突然變成了雞肋，現(xiàn)在只想趕緊結(jié)束這一場荒唐的對話才好。
“哈哈，明白了。戴將軍，我這計策是……”
千羽走出營帳后，戴忍龍想了很久，他不明白一個普通匠人的兒子，小小的勞役，在面對將軍時，他身上展現(xiàn)出的那股子自信是從哪兒來的？那言談舉止和普通兵卒相去甚遠，還有種說不上來的貴氣。
關(guān)鍵的是，他竟能看出在白水布陣的漏洞和解決方案，這就更不一般了。想到這里，戴忍龍眉頭緊蹙，始終覺得不對勁：如果這孩子句句實話倒還好，如果是炎虎派來的奸細，那他的計策萬萬不可用。但如果不是，他給的計策也卻非常合自己的心意，正是眼下最合理安排。
戴忍龍一邊捋著自己的胡須，一邊陷入了沉思，腦海里把剛才兩人的對話和細節(jié)從頭到尾又過了一遍。突然，他靈光一閃，而后右手拍案。顯然他已經(jīng)想好了應(yīng)對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