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夢魘
所有人都在翹首以待室內(nèi)的情況,無人注意到這個角落,唐鳶抬手抱住了頭,她只覺得顱內(nèi)撕裂般地疼,她被一只名為悔恨的巨獸給生吞了,撕碎了,把她扯得七零八落,找不回理智,耳邊不斷回響著兩個少年喚她的聲音——
“娘娘?!?p> “娘娘小心!”
“娘娘您沒事兒吧?”
“娘娘,退后!”
……
這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混亂了她的神志,將長風(fēng)關(guān)切的聲音阻擋,已經(jīng)聽不見任何外來的聲音了,巨大的悲傷與負(fù)罪感將她淹沒在深不見底的黑洞里,堙沒了她的五感,奪去了她的六識。
這里發(fā)生的一切,死去的人,造成的悲劇,這所有噩夢的根源,都是她。
她賦予了這些人靈魂,卻又親手扼殺了他們,她對這個世界犯下了無可饒恕的罪。
她不是神,而是魔鬼。
。
門外的人一直待到了天黑,唐鳶就呆呆地在原地站到天黑。
方世爻遣散了其余的人,只留長風(fēng)在原地候著,幾步走到兩人跟前,一眼便看出了唐鳶的不對勁。
“王妃?”
唐鳶沒有動,甚至連眼珠都未有轉(zhuǎn)動分毫,仿佛壓根就聽不見他說話。她就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一般釘在了原地,被抽走了靈魂。
“她怎么了?”方世爻伸出手想去觸碰她,卻又在即將接觸到她身體的一剎那戛然頓住,轉(zhuǎn)頭問長風(fēng)。
長風(fēng)搖頭,他不敢動唐鳶,只能站在一旁陪著她,以防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
“王妃?”方世爻微微俯下身,輕聲喚到,只當(dāng)她是驚懼擔(dān)憂,一時愣了神,“阿鳶。”
手在接觸到那削薄肩膀的一剎那,木楞著的人像是只斷了線的人偶一般,身子一軟,脫力墜入了無間深淵。
***
唐鳶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了一張軟榻上。
她吃力地活動了一下左手手指,找回了一絲現(xiàn)實中的知覺,然后才緩緩睜開眼?;璋档墓饩€并不刺眼,她眼睛又干又澀,忍痛艱難地睜開,緊接著就叫淚蒙上了。
方世爻正坐在那榻邊跟人說著什么,并未注意到這頭的人,唐鳶想聽清他的話,耳邊卻嗡嗡的,什么也辨不清,心中一急,就想出聲,哪知喉嚨火辣辣地灼痛,像是叫一團(tuán)棉花給堵上了,就是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娘娘醒了!”對面那人看見唐鳶睜開了眼,驚喜地喊出了聲。
方世爻回過頭,唐鳶一愣,旋即擠出一絲笑意,使出積攢的那點力氣,抬手指了指他的下巴,那里已經(jīng)冒出了一層淡青色的胡茬。
方世爻緊抿唇線,重重呼出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抽回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被她一偏頭躲過去了。
“怎么樣,清醒些了嗎?”
“咳……”唐鳶只覺手背一涼,想說話,卻先卡了嗓子,順了半天氣才又呼吸平順了,啞著聲音開了口:“嗯……好多了。”
方世爻見她無礙了,眼下一顆亂轉(zhuǎn)的腦袋正蠢蠢欲動,這才伸手想要扶她起來,卻被一旁的人搶了先,于是便順手將旁邊的一杯水遞了過去,一旁的人看到剛要阻止,卻見唐鳶已經(jīng)一把接過去仰頭喝了起來,要說出口的話頓時卡在了嗓子里,訕訕地扭過了頭,假裝自己不存在。
唐鳶咕嚕咕嚕灌了大半杯水,將喉嚨潤了過來,聲音還未恢復(fù),便要下床:“風(fēng)言風(fēng)語怎么樣了?”
她還未站起身便被一旁的方世爻給一把按了下來:“他倆沒事了,先顧及著你自己吧?!?p> “醫(yī)生說你是急火攻心,今后萬不可再動這么大的情緒了?!?p> “他們倆真沒事了?”唐鳶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不是說,送到時人已經(jīng)不行了嗎?”
“誰說的?”方世爻皺眉問道。
……
唐鳶氣滯郁結(jié),一口氣差點又沒能上來。
***
她被就近安置在了一側(cè)的屋子里,眼下人已經(jīng)沒事兒了,翻身下床就要出來,一旁的侍從見狀下意識想要阻止,卻被方世爻攔了一把,由著她推門而出。
她不要人扶,身手敏捷得就像從未昏厥過去一樣,幾步跑到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房門口,門外守著的人見是她,也未加阻攔,由著她站在門口,既不推門也不敲門,就這么站著,像是不忍,又像是不敢,站了半晌才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還在原處的方世爻。
方世爻輕輕點頭,動作輕微地幾乎察覺不到,但卻在霍然間給了唐鳶巨大的勇氣。她提起一口氣,推門而入。
房內(nèi)除了一個服侍的小廝之外沒有其他人了。小廝見她進(jìn)來了,忙不迭朝她行了個禮,自個兒默默退出去了。
房門合上,唐鳶就站在原地,久久不忍上前。
原本可容近十人就寢的長榻上,此時只躺了兩道身影,嚴(yán)嚴(yán)實實裹在被子里。這么一看,他們兩人竟是這樣的瘦弱伶仃,不堪風(fēng)雨,竟是幾日不見就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她的面前。
耳畔的爆燭聲噼啪可聞,灼得她眼睛生疼,之前額頭上滲出的汗液還黏膩膩地粘在臉上,她抬手一抹,摸到了了滿頭滿臉的濕。
她竟是不敢再向前一步。
床上一人忽然動了。
“唔……”
唐鳶趕緊回過神來上前,發(fā)出動靜的人是風(fēng)語,他渾身上下數(shù)十處刀傷遍體,剛處理完傷口,此刻是被疼醒的。唐鳶跪在榻前,想伸手替他擦汗,卻見他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齒尖劃破了下唇,滲出了一排殷紅的血,渾身止不住地顫抖,那副痛苦的模樣讓她不敢觸碰。
他像是被夢魘困住了,巨大的痛苦正攫著他的心神,讓他沖不破,出不來。
風(fēng)語的眼前混沌一片,他看見那渾濁的霧氣里,一道破碎的身影正橫在半空中,從那身上滴落下來的濃稠液體緩緩匯聚成一道細(xì)流,流到了他的腳邊,他抬腳一看,紅得刺眼。
風(fēng)語直覺自己知道那人是誰,心神俱亂地向著那具尸體奔去,身側(cè)卻忽然飛出了幾道寒光,他本能地側(cè)身閃躲,卻見那濃霧中逐漸鉆出了幾道漆黑的殘影,迅速匯聚成了黑色的幽靈,側(cè)旁赫然是銀白色的劍刃,飛速地向他撲了過來,動作快得叫他捕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