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范小鐘死不松口,咬定他上頭無人指使,是自己一時起了貪念,收了賄賂,才做出此等混賬事的。
霍巷見慣了這種嘴硬之人,對付這樣的人,第一招便是熬,日夜顛倒地熬,沒白沒黑地熬,就像熬鷹,直將人熬到亂了心神,熬到崩潰,熬斷心里最后的那根線,人也就招了。
這法子耗時,但最為懶惰,少則四五日,多則數(shù)十日,人才可能會松口??煞绞镭掣噬狭⒘巳盏能娏顮睿臼莵聿患鞍玖耍荒軗Q下一種法子了,最快,卻也最為粗糙費勁。
硬查。
皇城司眾人都拉著一張臉,本應(yīng)結(jié)束的北朔細(xì)作案,眼下又接著來了個叛賊,過幾日的歇假算是徹底沒了著落,一個個都對范小鐘冷鼻子冷眼的,想著法子不讓他過得舒坦了。
霍巷對這種受人指使的小嘍啰早已見怪不怪,審過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有一時鬼迷心竅,見錢眼開的,有叫人拿了把柄,無奈就范的,還有叫人以家人朋友威脅,無奈而為之的……范小鐘不過是個小小的管儀仗車架的,借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私通外敵,雖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但賄賂他這個小嘍啰多少有些不太劃算了。因此霍巷立馬叫人去查他近一年的動靜,查與他往來的人,查他的祖宗十八代,果真叫他發(fā)現(xiàn)了異常。
“殿下,這范小鐘原本清貧,家中一妻一女,據(jù)說連新衣服都買不起,但他在半年前卻忽然置辦了一處新宅子,將妻女全部接了進(jìn)去,日子也一下子過得寬裕了起來,肯定是有人給了他好處?!?p> 方世爻輕嗤一聲,事情做得如此明顯,仿佛是怕人不知道自己收了錢,真不知是該說他傻,還是該說他膽子大。
“如此明目張膽,會不是是障眼法?”霍巷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按理說這種贓款,更應(yīng)當(dāng)藏著掖著才是,如此膽大包天地亮出來,就不怕引起別人的懷疑嗎?
“不是障眼法,他這是一早就被決定當(dāng)這個靶子了?!狈绞镭趁髦掷锏木碜?,“范小鐘坐冷板凳久了,心中難免不平,為官多年,卻連妻女的溫飽都保障不了,這一有了錢,自然會想要好好顯擺顯擺?!?p> “只是他不一定知曉,自己這一做法,恰恰中了設(shè)局者的下懷?!彼归_卷宗,細(xì)讀著里面的一字一句,在某一句話上面停住,“不過,他這么做,是自愿為之還是假手了他人,就未可知了,你再去查查這出宅子的來歷和買家。”
方世爻將卷宗丟在桌子上,拍拍袖子站起身來,心里打著盤算:“我明日來審他?!?p> “是?!被粝锫牫隽诉@話里的話,明日來審他,意思就是,自己明日之前得把他交代的事情辦好。
得,今晚又別想睡了。
***
入了夜,方世爻姍姍歸遲,帶進(jìn)來了滿身的寒氣。唐鳶本癱在榻上偷看新得的小黃書,聽見了外面的動靜,泰然自若地將書墊在了屁股底下,拾起手邊的一本《道德經(jīng)》,有滋有味地看了起來。
門嘩然被打開,唐鳶一哆嗦,拉緊了衣領(lǐng),抽抽鼻子,繼續(xù)端莊大方。
方世爻今夜回來得晚,那便是有了什么要緊事,她隱隱有些自己的猜測,卻不聞不問,巋然不動,穩(wěn)如老狗。
今夜屬實反常。方世爻謹(jǐn)遵她之前的囑咐,進(jìn)門先烤火,烤著烤著就覺出不對勁了。
有些太安靜了點。
唐鳶動也不動,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誰也不看,就盯著手里的那本《道德經(jīng)》,那神情就像是看破了俗世紅塵,隨時準(zhǔn)備得道成仙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世爻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收回爐邊的手,解著自己的衣袍。
“這么晚了,為何還不休息?”
“不困,”她道,“看看書,助個眠?!?p> 方世爻疑惑更甚,面上卻不露痕跡,說道:“李嬤嬤之前不是送了些安神的香來,怎么不點上?”
“沒必要,我靠物理手段就行?!碧气S坐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屁股都不帶挪一下的,那模樣像極了在隱藏些什么。
方世爻目光一沉,信步上前去,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送到嘴邊,下一秒便叫這滾燙的熱水燙地咳了起來,一杯水潑出去半杯,直沖著唐鳶而去。
“咳咳……”
“沒事兒吧?”唐鳶條件反射地一閃,見狀忙想上前替他去順背,順便自責(zé)一番,沒來得及告訴他水是剛燒好的。她剛一起身,忽地愣住了,心道不好,忙后退想要欲蓋彌彰。
誰料她還是慢了一步,方世爻眼疾手快,長臂一展從她方才坐的位置抽出了一本《道德經(jīng)釋義》,看到書名的一剎那,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唐鳶破天荒地沒有埋怨他,身體僵硬卻面色不改,硬著頭皮想要再掙扎一下,順便在心里祈禱他千萬別翻開這書。
“我……看不懂,于是就……”
上天聽到了她的呼喚,方世爻果真沒再深究下去,一臉復(fù)雜地將書遞還給了她。唐鳶忙伸手去接,表情要多正經(jīng)有多正經(jīng),要多誠懇有多陳懇,可心里已經(jīng)慌得不成樣子了。
然而事實證明,心態(tài)在關(guān)鍵時刻是有多么的重要。唐鳶伸手揪住書皮,往回抽時,手忽然控制不住地一抖,下一刻,手里便只剩下了書皮。
一本花紅柳綠的《勾欄夢華錄》正正好落在方世爻腳邊。
哦豁,完蛋。
她到抽一口冷氣,絕望地閉上了眼。
方世爻滿頭黑線地盯著那畫風(fēng)彪悍,用色大膽的書封,哭笑不得,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原來你喜歡看這種。”
唐鳶不敢睜眼去看他的反應(yīng),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臉現(xiàn)在一定是紅透了,那句經(jīng)典臺詞顫巍巍地從嗓子眼兒里溢出來。
“你……你聽我解釋?!?p> “嗯,你解釋,我聽著?!?p> 書被沒收了。
唐鳶氣結(jié),她已經(jīng)十年沒被人沒收過課外書了,上一次還是在高中自習(xí)課時躲在桌洞里偷看《射雕英雄傳》,被身后悄無聲息出現(xiàn)的班主任逮了個正著。
這久違的感覺讓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背過身去不理睬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