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方世爻心一沉。
那護衛(wèi)滿臉愕然,似乎不解眼前這人為何毫無反應,可還不等他再出第二擊,蜂擁而上的沙匪就使他自顧不暇。
方世爻一下子又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他緊咬牙關,唇角都在發(fā)抖,這人力氣駭人,硬碰硬他絕對不是對手——
他在等,等一個破綻。
這個破綻沒有讓他等太久,就在這邊亂作一團,陷入鏖戰(zhàn)之際,那支商隊里的人卻起了些僥幸的心思。
一聲馬嘶響徹混亂的上空。
方才那個伏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男人,那個就在半柱香之前還將他當做一個無知無畏的后生,語重心長向他傳授經(jīng)驗的男人,已不止何時收拾好了恐懼,翻身上了馬,急迫的模樣甚至讓他無心去確認,這匹馬后有無負重。
首領叫那一聲馬嘶擾了心神,到底是鄉(xiāng)野草寇,一分心,手下的力氣就不由得松了分毫。
方世爻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屏息凝神,忍著肩膀的劇痛,忽地沉身,匕首一側(cè),那把刀因為失了著力點而猛地一落,擦著他的肩頭轟然落地,巨大的力道濺起了飛沙落石,刀尖沒入地面五寸有余。
方世爻肩頭的衣衫被削落,在朔風之中飄然墜地,落下點點猩紅。
首領叫這一下嚇了一跳,再回首,那黑衣青年以疾步越出了包圍。
“給我追!”他怒不可遏,猛地拔出刀,大聲喝道。
“追哪個?”四周的手下卻有些茫然,追誰?那個帶著一車貨物想逃命的商人,還是這個身手不凡,幾步便脫困的年輕人?
首領氣得胡子都豎起來了:“都追!”說罷,自己便一馬當先,想著方世爻逃離的方向拔腿狂奔。
“這小子果然是頭一回來?!彼碥|雖大,腳步卻穩(wěn)健,方世爻腿腳雖好,但方才消耗太大,又不熟悉地形,兩人一時間竟未再拉開距離。
首領陰惻惻地盯著前方那個疾步奔馳的黑色身影,道:“朝那個方向跑,找死!”
方世爻自是不知自己在向何方向奔跑,只曉得快一點,再快一點,趕緊甩掉身后的追兵,馬上就能到肅中了,到時候就可以跟大部隊匯合了……
他生生剎住了腳步,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
追兵倏然而至。
首領呼吸凌亂,目光卻灼辣,喉嚨里迸出干啞的囂笑,一步一步,想著那站在原地的青年逼近。
方世爻回身看著他,來人似乎斷定他不敢再向前了,腳步不急不忙,甚至有些好整以暇,像是在逗引一只被逼入絕境的幼虎,看他絕望掙扎,徒勞地用兩爪撕抓著四壁,留下殘破指爪,滿壁血痕。
他的臉上露出了近乎殘忍的笑,身后的沙匪們也陸續(xù)趕了上來,呈半包圍之勢,緩緩向他逼近。
“殿下,”首領咂摸了咂摸這兩個字,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兒,反復在唇齒間盤桓著,“是哪位殿下?”
方世爻抿唇不語,冰冷的面具之下是他緊繃的面容。身后是百尺峭壁,底下是奔騰的江流,呼來河水在他的腳下洶涌而過,留下濕腥的水汽。
首領依舊是不慌不忙,也不急著將他擒回,似乎是想要折磨他的心神,并以之為樂。
他肩膀上的皮肉連帶著衣服被削掉一層,此刻傷口血淋淋地暴露在外,在玄黑的衣衫中鮮艷而惹眼。
“本座為何不知,這鄴國還有這么一位毀了容的殿下呀?莫不是因為太丑,被趕到著荒郊野嶺喂狼的吧!”他肆笑著,身后的手下們也都哈哈大笑,那笑聲嘲意刺耳,但方世爻卻恍若未聞。
見他不言語,沒有一點被激怒,亦或是羞愧的模樣。首領頓感惱怒,那肩上的傷令他又是瘋狂,又是惱怒,不由得想起自己方才失手的那一刻,當即怒火更盛,后槽牙咬得咯咯響,隨即向著方世爻走去。
“不管是哪個殿下,今日都是本座的俘虜,本座要將你那張嚇人的臉剝下來掛在羊頭骨上,寄給邕王老兒,叫他好好看看跟本座作對的下場!”
他步步緊逼,笑聲刺耳,方世爻不住后退,忽然腳下一滑,一塊兒松動的巖石簌簌滾落崖頂。
已是退無可退。
身前是敵人的獰笑,身后是百丈懸崖。
死局。
他隱藏身份,一路上慎之又慎,改變口音,轉(zhuǎn)變姿態(tài),甚至幾乎從未摘下過臉上的面具,為的就是能夠不被認出身份,能夠平安地抵達肅中。
若在此時落在這群沙匪手里,不僅他的身份將天下皆知,且他定然無法活著從這里走出去。
他不能坐以待斃。
那沙匪首領還無知無覺,依舊沉浸在圍獵的快意當中,步步緊逼,看著眼前凜然直立的青年像只走投無路的困獸一般等著自己去擒,期待著那傲然挺立的脊骨下一秒就會跪在他面前。
誰知隨著他的逼近,這黑衣青年非但未有求饒,連腳步也沒有停下。
他忽然斂了笑意,粗獷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焦躁。
“你要干什么……”
“你瘋了!”
那到黑色身影終于無路可退,張開了雙臂,像只巨大的鷹隼一般自崖邊墜落。
一眾沙匪大驚失色,紛紛疾步?jīng)_到崖邊,首領望著深不見底的斷崖,崖壁之上樹木叢生,看不清崖底的樣貌,只聽“咚”的一聲巨響,是重物墜入河流的聲音。
首領面色復雜,似是難以置信,默然立了一會兒,便轉(zhuǎn)過身,對著自己一眾手下說道:“走吧。”
***
呼來河縱貫肅中,綿延百里,是漠北以西的母親河,孕育了沿岸八城十六洲的生息,是百姓們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源。
河畔,一個紅衣少女正牽著一匹紅棕駿馬,一人一馬齊齊伏在河邊續(xù)命。
唐鳶連續(xù)三日奔波,幾乎不眠不休,此刻已是累極,變趁著大部隊尚在休整之際,借著探查之名,獨自一人尋了處水草豐茂之地,打算好生歇息歇息。
許是老天存心不想讓她閑下來,水還未喝兩口,便覺頭頂一陣颶風襲來,她敏銳地以為有人偷襲,忙翻身閃避,匆匆起身之際,只聽“撲通”一聲巨響,自己被濺了個滿頭滿身。
竟是一人落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