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換好衣服，他才終于得空歇息一會兒。
方才在馬道上，他一眼便看見了那個姿容艷麗的少女，紅色的衣衫一如昨日那般惹眼。
他不曾細看，因為那兩道探究的目光實在太刺眼，自己雖改變了裝束，摘掉了鐵面，可依舊擔(dān)心她會將自己認出來。
他躺倒在榻上，想要趁用飯之前歇息一會兒。他的帳子尋常人接近不得，因此便遣退了守在帳前的侍衛(wèi)，自己合上了疲憊的眼。
“我父王找……”帳簾“刷”的一下掀起，一道清脆的聲音直直鉆了進來，語氣不虞，在見到他時戛然卡在了嗓子里。
方世爻無奈睜開了眼，起身看向帳口那個目瞪口呆的身影。
“你……你怎么又？”唐鳶屬實想不到，這位京城來的貴人竟這般孱弱，心中的鄙薄更甚，“罷了，我父王找殿下去大帳中商議軍務(wù)，殿下準備準備過去吧?！?p>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掀簾子走人。
方世爻心中無語，卻也只得認了栽，自己來時做的準備不能傳進朝廷的耳朵里，于君不敬，到時候他的境況只會更糟。
他扶身站起，穿上外袍，差人引著自己到大帳去。
“這幾年來北境愈發(fā)嚴寒，祁山上的雪終年不化，河道冰凍不解，祁北草場凍壞了一片?！?p> 邕王語氣平靜，目光沉沉。
唐鳶接上了他的話，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演兵盤前，說道：“祁北草場是北朔游牧之地，連年的酷寒是他們的牲畜越來越難存活，因此便打起了邊城的主意?！?p> 她手指地圖上的一片區(qū)域，那里是一條加粗的線，象征著邊界，她道：“祁北草原與邊境四座城池接壤，北朔騎兵連連侵擾邊境四城，慶州與崆州，還有敦州，”她在三個城池之上虛虛畫了個圈，“近山，鄰河，易守難攻，向來穩(wěn)固，因此肅中便是他們的主要攻伐之地?！?p> 方世爻點了點頭，雙唇抿成了一條丹紅的線，蒼白的面色愈發(fā)顯得雙眼漆黑如點墨，叫人看起來神情格外得專注。
唐鳶接著說道：“戰(zhàn)事綿延一年有余，今年眼看著就要入冬了，北朔諸部必然會加緊進犯，好趕在寒冬來臨之前，從邊境洗劫一筆物資留作過冬所需?！?p> 方世爻抬眸看了她一眼，見唐鳶一副公事公辦，專心布局的模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他，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只聽唐鳶繼續(xù)說道：“窮寇難擋，之前父王掛心此事，想要在邊境開通互市，兩國互通物資，也好過連年征戰(zhàn)，民不聊生。可這群蠻夷胃口極大，不滿足于互市物資，隔三差五就騷擾邊境城池，鬧得百姓人心惶惶，互市也因此停止?！?p> “互市沒有了之后，北朔部落內(nèi)紛爭不斷，境遇更遭，為了生存，只得向外擴張領(lǐng)土，”一旁的唐連肅起身說道，他常年駐守肅中，對這里的情形是再清楚不過，“北朔如今的大汗名為堪布，是北朔十二部中最大的部落克德賽的首領(lǐng)，他主張北朔十二部合力南伐，一可以緩解北朔境內(nèi)物資短缺的壓力，再者，可以轉(zhuǎn)移其部余的視線，將內(nèi)部紛爭轉(zhuǎn)移到外部征戰(zhàn)上來。”
“本王速來聽聞北境各部崇兵尚武，喜好征伐，原想來還有這層干系?！狈绞镭惩荼P出神道。
“非也，北朔人的好戰(zhàn)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境內(nèi)未逢大寒，也不會乖乖待在自己的草原上。”唐鳶終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只是那眼神里帶著明晃晃的不贊賞。
“北朔圖騰為蒼狼，供奉的是攻伐殺戮之神，這次進犯之所以難以抵御，一個是因為肅中民生凋敝，人口稀缺，征不到兵士，還有一個原因，”她眼中閃著森寒的光，“他們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堪布狼子野心，集結(jié)了七部兵力，送死一般地攻城，每一回退敵，兩方都死傷無數(shù)，誰也撈不著好，就像是在用他們的士兵消耗著我們的士兵，打得守城的將領(lǐng)心力交瘁，從沒見過這種不要命的打法?！?p> 她看向唐連肅，面上露出一絲不忍。
唐連肅神情肅然，兩手撐著兵盤的邊緣，長嘆了口氣，沉沉說道：“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猛烈的進攻里，北朔士兵多來自其余六部，而克德賽的兵士卻總是出現(xiàn)在一些偷襲暗擾上。”
方世爻一下子便厘清了事情的重點，猶豫道：“所以，堪布其實是有私心的，想要在用其余部落的士兵打人海戰(zhàn)術(shù)，想要消耗掉肅州的元氣？”
“沒錯。”唐連肅說道。
“可如此明顯的偏頗，北朔其余各部為何還會乖乖配合？”
“原因當然不止于此，”唐鳶斜覷他一眼，似乎是對于他的反應(yīng)速度和理解能力感到稍稍欣慰，“所以我們還有另一個更為大膽的想法?！?p> 方世爻形容嚴肅道：“愿聞其詳?！?p> 唐鳶說道：“我們覺得，堪布不僅是在消耗肅州的戰(zhàn)力，也是在消耗北朔的人力。”
“什么？”方世爻驚愕道，“這是為何……難道……”
他猝然抬起頭，臉上是難以置信，向著唐鳶確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沒錯，”唐鳶看懂了他的心思，“多一個人，別要多一口飯吃，只有人變少了，他們才能在匱乏的物資當中安然度過嚴冬。”
“可如何才能減少人口？他是大汗，不可能放出這樣的消息，殺死自己的子民?！?p> “于是便想通過戰(zhàn)爭來達到這個目的……”方世爻喃喃道，一時有些惶然，“把自己的子民送上戰(zhàn)場，讓他們送死……”
“是的?！碧气S咬牙說道，語氣沉重，“他一定是用北朔十二部的利益，才說服了其余六部的首領(lǐng)，同意撥人給他的。另外，還有五個部落至今未向鄴國進犯，不過現(xiàn)在沒有動靜，不代表將來沒有，說不定哪天，堪布就說服了其余五部的首領(lǐng)，到時候邊城的形勢只會更加嚴峻。”
“因此，我等必須得在冬季來臨之前，徹底將他們打會邊界以北?！辩咄趼暼绾殓?，宛若一頭傲立的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