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顏湘第一次大半夜不顧一切從家里沖出來。以往很久很久她都想這么做。

　　靜謐無聲的夜，五月的晚上有點悶熱，燥得如同顏湘的內(nèi)心。

　　她一向過得放肆，隨心，現(xiàn)在卻收斂了自己。即使她真的很想打電話給邊傾問他自己該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我怎么樣你會開心？但她的手機(jī)始終安靜沒有開過屏。

　　凌晨近四點，她面上毫無波瀾地站在了邊傾樓下。

　　不能去找他。

　　但是和他離的近一點能讓她心安一會。

　　十八年人生，她一直無畏無懼，她沒什么牽掛，也無負(fù)擔(dān)，只管帶著妹妹往前走。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全不一樣了。讓現(xiàn)在的顏湘甚至出現(xiàn)了一種認(rèn)命的情緒。

　　她試圖轉(zhuǎn)化這種情緒，無果。

　　誰能告訴她該怎么做。左右兩條路，AB兩個選擇，都很難，難得她想放棄一切。

　　她坐在馬路邊，短發(fā)時不時被微風(fēng)吹起，整個人正常到極致，思維不斷跳躍，下意識找到某個她不想變的變量。

　　許久她連抬頭看一眼他的家都不敢，她怕她管不住自己一個沖動就上去找人了。

　　連她自己都沒料到不可一世的顏神竟然也有害怕的事情。

　　還好沒有把話說清啊，顏湘慶幸，自己和他還是有后路的。

　　還是有的吧……

　　明明還沒有分別，她卻已經(jīng)開始懷念細(xì)枝末節(jié)。

　　——

　　除夕這天，第一次見面的顏湘和邊傾稀里糊涂一起過了年，顏湘以為這只是就此別過，卻沒意識到自己倒了十七年霉后最大的幸運。

　　到底有幾年沒見過這座城下雪，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從網(wǎng)吧出來，顏湘晃神幾秒后把在雪地里撒野的葡萄眼親妹妹拉出來帶進(jìn)屋里。

　　顏汐的小手已經(jīng)凍到發(fā)紅，小圓臉裝可憐地眨巴眨巴眼，讓本來還想提醒她幾句的顏湘閉了嘴。

　　顏湘把她頭上身上的雪拍干凈，從行李箱里扒出給顏汐準(zhǔn)備的新年禮物:一條紅色的圍巾一對手套，給顏汐戴上后說:“今天除夕，上午先不給剛哥開門了，帶你出去玩玩，等下午回來你寫作業(yè)，晚上讓剛哥給咱們弄點好吃的?！?p>　　顏汐剛才話都不敢說一句以為是自己瞎玩讓姐姐生氣了，這話一聽顏汐頓時又撒起嬌來說自己還想玩雪。

　　上一次下雪這小女孩怕是只有五六歲，早就沒什么記憶了，好容易才碰到這么大的雪，她不可能放過。

　　“可以，但你要戴好手套，也不能把雪帶進(jìn)剛哥的網(wǎng)吧里?！鳖佅嬗謾z查一遍顏汐的衣服，問她冷不冷，得到不冷的答復(fù)才帶她出門。

　　江鑫剛，比顏湘大幾歲她干脆地喊他剛哥。他們兩個認(rèn)識很早，早到顏湘自己都記不得是哪一年，可能是十歲那年，也可能是十一歲那年。她記得清楚的是江鑫剛從那時起就不誤正業(yè)，學(xué)沒上過幾天。

　　過了好幾年了，他才算是稍微正經(jīng)了點，這個網(wǎng)吧開了幾個連鎖店就是他稍微正經(jīng)的證明。

　　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大哥的身份，就除夕夜這天自己回了家過年還不忘給顏湘發(fā)信息說自己讓“小弟”來給姐妹倆送年夜飯。

　　顏汐被顏湘養(yǎng)得嚴(yán)重挑食，顏湘回他一大段顏汐的忌口。

　　而作為年夜飯的回報是顏湘幫他開除夕夜這天的網(wǎng)吧。

　　業(yè)務(wù)顏湘很是熟悉，幫人開機(jī)收錢的流程她很懂。

　　網(wǎng)吧名叫格格不入，算得上他們幾個朋友的據(jù)點，曾經(jīng)還一度是顏湘生活費用的全部來源。

　　所以顏湘和江鑫剛的友誼算是鐵鑄的，他過年這幾天一直在網(wǎng)吧陪著姐妹倆，一直拖到除夕大清早才趕回老家那邊。

　　早晨走之前還把早餐買好放收銀臺上。

　　除夕當(dāng)天下了一場雪讓這座城里的人們都興奮起來，小孩們搞起雪人，大人們拍起照片，街景被雪映襯得的確好看，配上為慶春節(jié)在路燈桿上掛的紅燈籠，紅白相宜。

　　顏湘帶著葡萄眼逛商場。

　　商場應(yīng)景，紅火一片，人很多。

　　顏湘對這些都不感冒，只是小孩都喜歡熱鬧，顏汐到處亂看，然后撞見了一個小店，葡萄眼直接變得更圓了。

　　“姐姐，我想要挑一個?！鳖佅恢恍∈止罩佅孀咭恢皇种钢幕ǖ辍?p>　　顏汐停在了一堆小多肉前，興致勃勃地挑，一個店員已經(jīng)過來向顏汐推銷。

　　顏湘手摸進(jìn)褲兜，想抽根煙出來，想起來這塊不是抽煙區(qū)，就沒摸出來，手也就放兜里沒動了。

　　店員轉(zhuǎn)過頭，掛著歡迎光臨的笑容迎過來。如果顏汐是一個小孩來的，他忽悠幾句也就讓她買了，可后邊還跟了一個半大孩子，就不夠好忽悠了，還要攻略攻略這個大的。

　　但他一轉(zhuǎn)頭就忘了自己要說啥。顏湘一上身穿短款棉衣，腳踩黑色長筒馬丁靴，特酷的一手插兜，肩膀懶散地靠著門框。她長了下三白眼，一臉直線條冷艷相。

　　肆意美女啊，店員腦海里早忘了什么多肉植物，只飄著這五個字。

　　不過顏湘一動那點冷就消失了。她注意到店員的目光，眉毛一挑張揚地走過去。

　　顏汐總是這樣，難得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也都挑的便宜。她不說顏湘也知道多肉植物她很早就想養(yǎng)一個了，怕是今天看見這店打折，順便還能當(dāng)做新年禮物一舉兩得才說自己想要。

　　“挑吧，挑完再挑一個好看的盆?！鳖佅嬷赖陠T想對她說什么，把所有話都引到顏汐那邊了。

　　果然店員一聽顏汐說了算回神立刻去接著給顏汐介紹了。

　　顏汐人小注意大，沒兩分鐘就挑中了一個粉色的多肉和白瓷的花盆。

　　店員把多肉移盆，又瞄幾眼不同風(fēng)格的姐妹花，偏心地把最精美的包裝盒拿出來給多肉包上了。

　　本來這種盒子是包最貴重的花的。

　　顏汐雙手接過盒子，甜膩膩地說了句謝謝哥哥。

　　店員一下子覺得盒子給的很值。

　　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顏汐就吵著要回去玩雪。

　　顏湘點頭答應(yīng)了，帶顏汐吃了頓飯就回程。

　　等出了商場，發(fā)現(xiàn)雪已經(jīng)停了。

　　路上撞見有買炮仗煙花的小攤，顏湘注意到顏汐腳步?jīng)]變，眼睛多看了幾眼。

　　過年嘛，雖然那個破家回不去也不能回，但炮還是可以讓顏汐放放的，也熱鬧，小煙花也好看。

　　顏湘沒挑太大的煙花，怕顏汐放著不安全，買了點小火柴炮，摔炮和煙花棒。

　　攤主小販看起來心情不錯，給顏汐說了個稍微大點的煙花，叫什么孔雀開屏，放地上點燃后有六簇?zé)熁饑姵鰜?，能持續(xù)一分鐘。

　　顏汐知道姐姐不玩這個，小嘴甜絲絲地回:“我姐姐是不玩煙花的，這個有點大，我不太敢玩?！?p>　　小販豪爽地笑了，把孔雀開屏放進(jìn)顏湘已經(jīng)結(jié)過賬的袋子里，給顏汐支招:“叔叔送給你，你去求求你爸爸，讓他給你放，他肯定不怕?！?p>　　顏湘本來是很清閑地扒拉著鞭炮，一聽這個臉色很輕微地變了。

　　“叔叔，我沒有爸爸的。”顏汐沒什么負(fù)擔(dān)地說的話讓小販笑容固在臉上。

　　一時間三個人都沒說話，顏湘覺得小販應(yīng)該是有點反省自己在大年三十這么個喜慶日子里提到了姐妹倆的傷心事。

　　小販嘴動了動，一個正常人聽到一個孩子沒有爸爸下意識是什么反應(yīng)？

　　顏湘想攔的速度沒有他想緩解氣氛的心快，于是小販張嘴又踩了另一個雷。

　　“那就讓媽媽來，媽媽……”小販尷尬地圓。

　　“也沒有媽媽?！?p>　　“謝謝，這個煙花我們……”顏湘打斷小販的話沒有蓋過顏汐的聲音，索性最后幾個字也不說了。

　　“真是，我這嘴啊。真對不起小妹妹?！毙∝湼杏X抱歉，又塞了一個孔雀開屏進(jìn)去。

　　顏湘沒阻止，她要是不要，小販這樣豪爽的人肯定更過意不去。

　　所以顏湘拿上煙花，很帥氣地說了謝謝。

　　顏湘帶著顏汐長大，沒讓她感覺到自己的生活和那些有爸媽的孩子有不同之處，所以顏汐一點也不在意地實話實說。

　　之前顏汐懂點事的時候顏湘說過她這樣實話實說可能會讓別人尷尬，顏汐就和她撒嬌，說:“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姐姐養(yǎng)大的，姐姐最重要啦?！?p>　　拿這小孩沒辦法，顏湘也就隨她去了。

　　回到格格不入顏汐觀察了會多肉就去玩雪。

　　這只是個三線小城，有點老齡化，生活節(jié)奏慢，人們思想保守，春節(jié)回家的年輕人都是沖著團(tuán)圓來的，按照顏湘的經(jīng)驗除夕夜的客人少得可憐。

　　顏湘往吧臺里一坐，改著自己給顏汐布置的作業(yè)。

　　顏汐小朋友，今年十二歲，上初一，但在姐姐的影響下一直在超前學(xué)習(xí)。

　　所以顏湘改的是初二物理題。

　　整個下午就來了六個客人，走了三個，還剩三個。

　　六點了，正常這時候一大家子正準(zhǔn)備年夜飯，這三個人還不走怕是要在網(wǎng)吧過除夕了。

　　每年顏湘顏汐都是這樣和零散幾個不認(rèn)識的人一起過除夕。

　　顏湘早就改完了物理題，隨便翻了本經(jīng)濟(jì)學(xué)的書看，看得累了出門找顏汐。

　　顏汐在不遠(yuǎn)處街邊和幾個孩子打雪仗，格格不入正門口右邊有一個近一米的雪人，一看就出自顏汐之手。

　　因為雪人的眼鼻子嘴是拿顏湘剛買的火柴炮安的。

　　兩根直直的火柴炮眼睛讓雪人看起來有點猥瑣。

　　想到這顏湘輕輕地笑了。

　　然后她就碰到了給他送飯的剛哥小弟。

　　顏湘讓他把飯放在了格格不入的小廚房里。

　　網(wǎng)吧里有四間屋子。一間放雜物，一間是倉庫，一間休息室，顏湘顏汐暫時就住那里，最后一間是小廚房，里邊還有個餐桌。餐桌是顏湘幾個人常常在格格不入混飯，江鑫剛就買了放里邊了。

　　男人走了，顏湘把顏汐召喚回來。

　　顏汐玩瘋了，不想吃飯，只想放炮玩。

　　顏湘一向縱著她，也就讓她玩了。

　　小姑娘都喜歡玩拿在手里的仙女棒，等仙女棒玩完了，除了她不敢玩的孔雀開屏，只剩下火柴炮了。

　　她就一下一下劃火柴炮玩。

　　顏湘覺得挺有意思，孔雀開屏這種不帶響的小煙花她不敢玩，這一不小心就燒到手的火柴炮倒是玩得歡。

　　她點支煙，拿出手機(jī)開始錄像。手機(jī)屏里的顏汐一下一下扔著火柴炮，扔一下躲一下。顏湘在后面輕嗤幾聲，顏汐聽到了，隨便把手里的火柴炮一扔，沖姐姐撒嬌:“錄視頻就錄嘛，干嘛笑我?！?p>　　顏湘繼續(xù)笑著沒理這嬌。

　　她們站的地方是馬路邊，綠化帶旁，正好有棵三米高常綠植株擋著，看不太清常綠植株后面的情況。顏汐剛剛轉(zhuǎn)頭面向自己后才扔的火柴炮，好巧不巧正好有個人快步從綠化帶后面拐過來，顏汐隨手扔的火柴炮就在他腳邊。

　　妥，該嚇著人了。

　　顏湘把手機(jī)放下，想著怎么給別人道歉。

　　顏汐順著姐姐的視線才看過去火柴炮就炸了。

　　砰！

　　那人好像沒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但頂著一張臭臉望向姐妹倆。

　　這臉，臭帥臭帥的。

　　穿的倒文雅，面上卻全是燥與野。眼神從高眉骨下斜切過，一眼致命。

　　嘖，拽上天了。

　　顏汐知道自己闖了禍，退了幾步，像是被那人嚇住了。

　　“抱歉，我們沒注意后面有人?！鳖佅孀哌^去搭上顏汐的腦袋，看著踏雪而來的人。

　　右手手指翹起夾的煙沒有吸，煙灰自動掉在地上。

　　顏汐也很會來事，往后一躲，甕聲甕氣地說:“哥……哥哥好帥，帥哥哥對不起，是我扔的不關(guān)姐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