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寒隆冬,至些為盛。在最嚴(yán)寒的深冬里,花信赴約而至,梅花點點,清枝蕭疏幽香岑寂,芬芳里帶著一股子剛強勁讓人懷念。
至和三年元宵后安心回到了太學(xué)。由她口述的《馴馬經(jīng)》后經(jīng)陳師傅比對,與原稿僅有五個字的出入。
顧師傅后來找了膽子最小的容方,提了刑部郎中是自己的學(xué)生,又保證只要他說實話絕不處分,容方和盤托出,果然如安心所言,他們都看出是王子敬的真跡,便起了貪念。
兩位師傅詳聊后一致決定讓她女扮男裝,以幫助師傅跑腿批卷的名義回太學(xué)讀書。
安心對陳師傅特別多拜了三拜紅著眼睛激動道:“謝謝陳師傅讓我回來,我真的很喜歡這里?!?p> 陳師傅笑道:“這么愛讀書的姑娘也是少見!維正,她是真的投錯了胎。”
“天天等著我回去,把各位師傅布置的作業(yè)寫一遍?!鳖檸煾祿u頭道:“只是安心你仍要少開口,不能被人識破了身份,別給陳師傅惹麻煩?!薄笆?!”
安心就這樣在太學(xué)待了下來。她怕被人發(fā)現(xiàn),總是坐在學(xué)堂最后排,見師傅快講完了,就提前從后門溜走。她自以為掩藏的很好,卻還是觸動了一個人的神經(jīng)。
容芹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安心回來的,他立即向馬金虎做了匯報。馬金虎他們?nèi)潞筮€是受到了暗罰,容芹覺得是安心一步步的引導(dǎo)著陳顧兩位師傅找到自己的頭上,對她恨得牙癢癢。
“他竟自投羅網(wǎng)來了。哼,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以為馬大爺是軟柿子。”馬金虎一腳把小石子踢進(jìn)了碧霞池里。
這日張師傅講到《詩經(jīng)》螽斯,安心整節(jié)課都聽得津津有味,卻對臨下課前師傅說的“蝗蟲多子比喻人的多子”感覺不對勁。
課后貢生們陸續(xù)走出學(xué)堂準(zhǔn)備去吃飯。安心想起了父親曾說:“這首詩是民間奴隸歌手對主子的明頌暗諷。”
她緩緩從座位上站起,想道:“為什么要用害蟲來比喻一件美好的事呢?晚飯后定要問問師傅?!?p> 安心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對面突然沖過來一人,伸腿直直地朝她肚子上踢來,她本能地一側(cè)身,還是被踢飛了出去。
安心只覺得眼前一黑,胸口發(fā)悶,趴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來,那突然被喚起的可怕回憶,讓她害怕地全身戰(zhàn)栗起來。
這時有人從門口沖進(jìn)來高聲喝止道:“住手,你們別欺人太甚?!?p> 馬金虎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安心,邊走邊叫囂道:“看你這孫子以后還敢不敢對馬爺爺?;?,不給你嘗嘗老子的厲害,還真把自己當(dāng)皇親國戚了?!?p> 安心最后是被人扶起來的。
“被踢疼了吧?別害怕,我陪你告狀去?!?p> 一想到讀書不易,她立即搖頭阻止道:“不必麻煩師傅了,我坐會兒就好?!?p> 話雖如此可新傷帶出了老傷,把她痛得直不起腰,趴在桌邊自顧自地哭了好久,過了會兒見對面那孩子沒走,安心抬頭抽抽噎噎地問:“陳睿之,你怎么還不去吃飯?”
睿之搖搖頭尋思了會兒輕聲問:“你是個姑娘吧?”
安心一驚,平日里不敢多說話就怕被人認(rèn)出來,情急之下大哭,到底露了女兒相,不知該如何是好。
“難怪除了那天,你從不說話?!鳖VΦ溃骸胺判?,我會替你保密的。謝謝你還我清白?!卑残囊婎V荒樥塘x真誠,稍稍放下心來,噙著淚勉強笑笑。
睿之轉(zhuǎn)了轉(zhuǎn)小眼睛說:“那馬金虎討厭死了,你等著我下午就替你報仇去。”
安心忙勸阻道:“被陳師傅知道又該送你回去了。你才出手救我,若他緊接著被蛇咬了或被墨潑了,傻子都知道是你干的,何苦讓你伯父難做,倒不如從長計議。”
睿之想了下笑道:“你提醒的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p> 安心雖受了委屈,卻意外得到睿之的關(guān)心,很是慶幸。這些日子她為了讀書不敢說話也沒有朋友,實則很孤獨。相處久了,她才知道睿之比她大一歲,是戶部侍郎陳章齡大人的第四子。兩人從此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上巳節(jié)前一天,太學(xué)宣布第二天組織貢生們祓禊踏青。睿之問安心愛吃什么,明天幫她帶著。
安心搖搖頭說:“我身份特殊,除了讀書不想和他們在一起。我和云華姐說好了,明天下午我們跟著師母去滌江邊走走,那邊適合姑娘踏青?!?p> 睿之失望地低下頭,思索了會問:“他們吵吵鬧鬧的,我也不喜歡,明天你們能帶上我嗎?”
午飯時安心把睿之的愿望問了顧師傅,沒想到陳師傅先笑道:“有顧夫人看著這皮猴最好,否則明天指不定會鬧出什么潑天大禍來,就讓他跟著姑娘們收收心吧?!鳖V篮蟾吲d地一蹦三尺高。
初三一早睿之到顧家,安心和云華已在堂屋里等著,拜見師母后,三個孩子圍坐在一起慢慢聊開了。
云華對睿之很好奇,開始打聽起陳家是怎么過上巳節(jié)的。睿之說:“往年我爹會率領(lǐng)全家祓禊祭祀,不過今年他收到周王爺?shù)难偶?,一早就去西園了?!?p> “西園是哪里?”安心問。顧師母說:“西園在京郊靠近運河,是王公大臣、文人雅士們臨水宴飲最喜歡去的地方?!?p> “臨水宴飲又是什么?”安心不解地問。
顧師母說:“曲水流觴也就是俗稱的探春是上巳節(jié)最重要的節(jié)目?!?p> 安心露出大板牙笑道:“這么說來我倒想起曾在論語上看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
當(dāng)年看了只覺得這曾皙可真會玩,原來京城的文人雅士更會玩。這個季節(jié)在草原上,我們最常做的事是放風(fēng)箏。”
小鵑兒放下果品茶水后笑道:“前兒安大爺回來巡田,特意送了兩個風(fēng)箏,說是給姑娘玩的,差點忘記了?!?p> 安心拍手叫好:“我哥最不務(wù)正業(yè)手卻很巧,他做的風(fēng)箏飛得可高了,姐姐,我們現(xiàn)在就去放吧?”
顧師母忙吩咐小丫頭去庫房把風(fēng)箏抬來,一個大魚,一個是排成人字形的七個大雁,一個美人風(fēng)箏。小娟兒指著手里的美人笑道:“這風(fēng)箏是咱們?nèi)ツ曩I的,沒等到大風(fēng)就擱忘記了,我一起拿來了?!?p> 云華跳起來把大雁風(fēng)箏挑走了。睿之說:“鵑兒姐姐放吧,我在家很少玩,我看你們放?!?p> 小鵑兒笑道:“四爺沒玩過,那今天更該好好玩玩了?!鳖VD(zhuǎn)頭問安心:“你選哪個?”
安心說:“我什么風(fēng)箏都能放上天。美人風(fēng)箏好放些給你吧?”睿之接過來一看,做工十分精致,心中歡喜點頭道好。
云華剛要出門,回頭撇了一眼安心的大魚嘲笑道:“魚還能上天,倒是件怪事。”
睿之忙解釋道:“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大魚化鳥是有典故的。”
安心隨即附和道:“我哥哥也是讀過書的。”云華哼了一下,舉著大雁走了。安心和睿之會心一笑,大叫道:“咱們放晦氣去嘍?!币哺芰顺鋈ァ?p> 從顧家后門出去是一片開闊的平地,舉目遠(yuǎn)眺天上已有了風(fēng)箏,云華迎著風(fēng),一會兒就把大雁放了上去,喜得她叫道:“妹妹看我是不是越放越好了?”
“姐姐選的大雁真好看?!卑残闹李V€不太會放,忙著先去幫他,偏手里的美人搖搖擺擺的,奇怪道:“這美人今天怎么成病西施了?!?p> 好不容易把美人風(fēng)箏放到半空,囑咐睿之要迎著風(fēng),若風(fēng)小了就跑起來。睿之早就躍躍欲試,取過美人連聲道好,見風(fēng)箏越飛越高開心地笑了。
安心怕離他們太近會纏上,拿起自己的大魚,往南面跑去。
小鵑兒時不時地過來幫幫睿之,看著云華遠(yuǎn)在天邊的風(fēng)箏笑道:“今年大姑娘放得最好,四爺?shù)拿廊穗x了二姑娘就抖得厲害?!?p> 睿之皺眉說風(fēng)向不對,小鵑兒剛想伸手幫他,那美人便落了下來,急得他滿頭大汗跺腳急跳,眾人都笑了。
云華的風(fēng)箏已穩(wěn)穩(wěn)地飛到高空中,看了會兒,接過丫頭倚云的剪子把風(fēng)箏放跑了。見睿之怎么也放不起來,拿起來說:“看來是頂線不好,另使人打了頂線再放吧?!?p> 睿之無奈只得讓丫頭拿去,他兩帶著小鵑和倚云向安心那邊走去。
此時安心的風(fēng)箏也飛得很高了,正要剪忽見天上來了一個鑲了金邊的靛色長條風(fēng)箏,大叫道:“你們看也不知是誰家的,這皺巴巴的算是什么形狀???”
有說青煙的有說軍旗的,皆笑說:“且別管他,剪你的就是,看他倒像要纏上來了?!闭f著那風(fēng)箏漸漸逼近,安心嗔道:“我不要和他絞在一起,等我再放遠(yuǎn)些?!闭f著話收了收手上的線繼續(xù)往南走去。
她只注意了一面,不妨另一面又來了一個碩大的玲瓏喜字還帶響鞭,在半天如鐘鳴一般,也逼近來。眾人笑道:“看你怎么躲,這邊又來一個?!?p> 安心兩面受夾走得又急,不妨被腳下一塊土黃色的石塊絆了個趔趄,“呀,是馬糞,臭死了?!卑残陌脨赖卮蠼?,等站穩(wěn)把鞋底擦干凈抬頭再看,自己的大魚已和那喜字撞上了,兩下齊收亂頓,云華拿了剪子笑道:“別逃了,你這大鵬就隨喜字去吧。”剛把線剪了,誰知那邊的線也斷了。
沒一會兒北面那皺巴巴長條靛青色的風(fēng)箏竟直直地跟了過來絞在一起,可巧那家也剪了線,三個風(fēng)箏飄飄搖搖朝北面飛走了。眾人拍手哄然大笑說:“讓他三個絞在一處倒有趣?!?p> 眾人又在草地上玩鬧了一陣,安心見不遠(yuǎn)處開滿了緋紅色的野花,大叫道我來做花冠,大家嘻嘻哈哈地唱道:“戴了花冠坐花轎去咯”便把風(fēng)箏丟開了。
命運有時會給我們一些暗示,而身處迷局的少年們只道是尋常,待千帆過盡才驚覺原來命運的棋局早早就已擺好了。
…………
夏至后暑氣蒸騰,雨水也逐漸豐沛起來。萬物盡情地享受著陽光的照耀和雨水的滋養(yǎng),植物向陽而長,京城各處一派欣欣向榮。
鬧市街頭突然有人爭吵起來,引得眾人圍攏起來。
幾個護衛(wèi)壓著父子倆,一個穿著華貴頭戴金冠的哥兒,死死地扯著老人的頭發(fā)罵道:“連皇莊也要沒有的狗屎也好意思稱王?你們?nèi)抑慌湮壹业目撮T狗。呸,打壞我的狗,拿你的狗命來賠?!苯又荒_一腳重重地踹到對方頭上,不住地叫囂道:“我弄死你?!?p> “到底是多大的仇,要下這死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了兩人的矛盾。
原來今天被打的父子兩駕車出門辦差,路上遇到對面來車,路窄人多老人動作慢了點,沒及時讓路,對面就放狗出來。短暫的搏斗后,那狗被兒子摔了出去,引得對面護衛(wèi)全跑了過來。
有人說:“看那被打的馬車主人家也不像是平頭百姓啊?!?p> 另一人說:“那被打的年輕人剛才大叫了一句“我們在北安王府當(dāng)差的?!狈吹谷堑密?yán)锏母鐑禾聛恚H自對著父子拳打腳踢?!?p> 這時一群衙差叫著“散開散開”跑了過來,一個人蹲下看了看老人問:“蔡五郎,你怎么樣了?”另一邊差頭模樣的人見了那金冠哥兒低頭笑道:“樂善王爺好久不見?!?p> 樂善王拍拍手說:“天氣不錯出來動動筋骨,聽說這老不死的女兒是周長卿的姨娘?小老婆的爹也是岳丈,哈,打殘了讓你女婿來找我,我賠,誰叫他是個空心蘿卜呢?!北娮o衛(wèi)跟著大笑起來。
差頭尷尬地笑著,招呼手下把百姓驅(qū)散開,不準(zhǔn)看熱鬧。那樂善王在眾衙役護衛(wèi)的圍擁下,大搖大擺地上車走了。
百姓見此人年紀(jì)雖小,談吐囂張,一身戾氣,當(dāng)差的根本不敢管,指指點點道:“這什么世道?是他們先放狗咬人,打了人還有理了?”
“你們懂什么,都是世家子弟,誰知道這里夾雜著多少新仇舊恨,幸好剛才沒摻和。”
“散開散開,和你們無關(guān)的事都少啰嗦。”在差役的吆喝下路終于通了。
睿之被堵在路中間好久了,他很好奇出了什么事,可是家仆孝林?jǐn)r著死活不準(zhǔn)他下車,見馬車慢慢動了起來,他閉上眼睛,腦袋里開始盤算起回太學(xué)后該怎么和師傅圓謊。
等他趕到太學(xué)已近午休,安心早替他把飯菜留開,兩人走到靜園找了個假山背陰處坐下。
睿之取出半個西瓜說:“來太學(xué)的路上看到剛摘下的瓜,這是我挑的,你嘗嘗?!?p> 安心大呼:“我最喜歡從瓜田里剛扭下,打開后清香撲鼻的瓜?!眹L了一口后笑著把瓜推過去夸道,“睿之,你可真會挑瓜,好甜,你也嘗嘗?!?p> 睿之嘗了一口說:“你愛吃,下次我再買?!?p> “對了,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晚?”
睿之放下勺子抱怨道:“路上不巧遇到了打架,耽誤了好久,早知道不回去了?!?p> “你不是想你姨娘了,才騙你伯父回去的嗎?你的謊言被識破了?”
睿之搖搖頭噘嘴道:“昨兒太太又罵我姨娘了,明明是她自己把東西塞忘記了,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了我姨娘半個時辰?!?p> 安心沒有大戶人家的生活經(jīng)驗,對嫡庶之分印象模糊,奇怪地問:“你姨娘怎么不反抗?”
睿之搖搖頭道:“哪里敢反抗?太太要打的。其實我知道太太為什么罵她,前兒學(xué)堂里算學(xué)考試我又得了第一,我爹吃飯時多夸了我兩句?!?p> 安心撓撓頭問:“這也妒忌啊?你姨娘后來怎么樣了?”
睿之示意她再吃點,安心擺擺手表示吃不下了,睿之把剩下的瓜塞嘴里道:“姨娘回屋后什么也沒說,她忍氣吞聲慣了?!?p> 安心見睿之很傷感,小心地問:“你爹爹喜歡你還是喜歡你哥哥?”
睿之認(rèn)真地想了半天說:“從老太太到太太都偏心哥哥。但爹爹,我也分不清他喜歡誰多點。有時我覺得他對我挺好的。但是過年家宴時,他們都只夸我哥哥。”
安心好奇地問:“喜不喜歡怎么還分時間呢?我爹爹完全偏愛我,從來不分時間,一年四季都愛我?!?p> 睿之看著露出大板牙天真大笑的安心說:“因為哥哥是嫡子,爹爹對他期望高,很嚴(yán)格,從不給他好臉色,這樣就顯得平時對我好些。
哥哥擅長作詩,過年家宴時的詩詞比賽上,他每次都能脫穎而出,爹爹就會特別高興?!?p> 安心點點頭道:“明白了,睿之的算學(xué)是整個太學(xué)里最好的,可是你不喜歡詩詞,家宴上就顯不出來了。我覺得每個人生而不同,你有你的才氣,萬不可自輕。”
“不會詩詞,在我們家里是沒辦法活下去的。”睿之苦笑道,“算學(xué)在我父親眼里是走了下乘?!?p> “倒也是,豪門公子本不需要自己算這些?!鞍残男π枺骸澳悄銈兗已缟隙甲鲂┦裁丛??”
“也不全是自己做的,既可以背誦前人詩句,也可臨場現(xiàn)作。
比如第一人說“花近高樓傷客心”,因為首字帶了“花”,后面接的詩句中第二個字需帶“花”?!?p> “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卑残拿摽诙?。
“哇,你也行!行令人一個接一個,輪到誰作不出詩就輸了,接到第七人就算一輪完成。那次我卡在了第四字,你能想出來嗎?”
安心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說:“人面桃花相映紅?!贝藭r睿之看安心的眼神都變了。
安心笑道:“原來是飛花令。做詩我不行,但飛花令只要搬前人做過的詩就能玩了,并不難,以前我常和爹玩的?!?p> 睿之來了興趣問:“安心你有什么辦法幫我嗎?”
安心點頭道:“飛花令各地有不同的玩法,但關(guān)鍵是要背詩。要玩好飛花令最忌把古詩從頭背到尾,背的多未必用得上,還得巧背。
一般行令時都有關(guān)鍵字,比如有“春夏秋冬”或“日月星云”,也有詠四時花卉或舊時名人的。我來幫你按關(guān)鍵字整理出詩句,午休時我們到碧霞池邊一起背,好嗎?”
睿之聽到要背誦愁道:“我腦子笨,背不出來啊?!?p> 安心笑道:“你算學(xué)那么好才不笨呢。萬事開頭難,我陪你一起背。正好我的漢語也不熟練,我練漢語,你練詩詞,我們各取所需,怎么樣?”
睿之知道安心背書的能耐,也知道她完全是為了陪自己才這么說,他在家從沒被同齡姐妹如此溫柔對待過,心中頗為感動。
安心還當(dāng)他在猶豫,隨即勸道:“睿之,嫡庶之分生下來如此,已經(jīng)改變不了。但是想得到別人的肯定,還是可以做點事情的。
不要因為事情太小了就不做。我爹常說與其等風(fēng)來,不如追風(fēng)去。不要等著別人來愛你,我們努力做些事情讓自己變得更好,假以時日,你爹會看到的?!?p> 睿之激動地點頭叫好。兩人擊掌立誓,一個說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一個接道不破樓蘭終不還。
自那日約定后他倆每日會到靜園,面對一泓清水背誦詩詞。若遇雨天,則躲到聽雨軒內(nèi),坐在長椅上,看著雨水順著屋檐潺潺落下,織成朦朦的珠簾,心中的風(fēng)雨在輕輕吟誦中化成了窗前蕉雨。碧霞池邊兩個懷揣希望的孩子,和滿天的星星一樣,一點也不孤獨。
至和四年元宵前一天安心被送回了顧師傅家。一家人剛準(zhǔn)備坐下吃午飯,就聽見門外婆子叫道:“睿哥兒怎么來了?”
門簾掀開走進(jìn)來的果然是陳睿之,他笑著向師父師母拜年磕頭。顧師傅現(xiàn)在也很喜歡聰明的睿之,問他用過午飯沒?
睿之嘻嘻笑著也不回答,安心猜他一早從京城過來必是沒吃的,喚小鵑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身邊,招手說道:“睿之過來一起吃飯吧。”
云華斜眼問道:“睿之,你怎么這么早就來學(xué)堂了,不是要過了元宵才開學(xué)嗎?”睿之摸摸腦袋笑笑還是沒說話。
安心總覺得他面帶喜色,問道:“睿之,家宴上你表現(xiàn)如何?”
睿之等的就是這句,滿面紅光地回道:“安心,我這次大放光彩,連爹爹也夸我進(jìn)步明顯。我姨娘笑得三天合不攏嘴?!?p> 安心便把相約背詩一事說了出來,“我們是從去年夏天開始背詩的,這才背了半年,就有了這樣的成績,開了學(xué)我們繼續(xù)?!鳖V疀_著安心高興地點點頭。
顧師傅對師母笑道:“陳師傅也知道這事,有一次在書房聽到他們背詩后,直夸她會教人。
那次安心讓睿之說些關(guān)于秋天的句子,睿之背了幾句,安心都不滿意。
她提醒道,秋天有天高云淡的曠遠(yuǎn)清颯,也有霜草野花的幽妍細(xì)膩,你何不把秋天和實物聯(lián)系在一起?比如露水。
她見睿之想不起來就提醒他,前兒帶你背的“金風(fēng)吹落葉,玉露滴清秋?!辈痪褪乔锾靻幔俊?p> 師母點頭贊道:“心丫頭雅?!毖哉勯g夾了一塊羊肉給睿之。
睿之接著說:“安心還提醒我:清寒微,凝露生,接踵而至的是白露、寒露。這一點晶瑩的露色,讓秋天有了靈動的光澤,更有了一份神怡的詩意?!?p> 顧師傅笑道:“陳師傅常說睿哥兒跟著她后,人不淘氣了,書也讀得多了。她講起課來一點也不枯燥,若是個哥兒,真想聘來做師傅?!?p> 師母說:“心兒出口成章確實很會教人,最近小鵑兒跟她時間久了,看見屋外的紅梅竟會說暗香浮動月黃昏了?!北娙诉B聲稱贊,把一邊的小鵑兒夸紅了臉。
云華對大戶人家宴席上的行令很感興趣,便細(xì)問了幾句。
睿之興奮地描述了一通:“飛花令結(jié)束后,哥哥不服氣,于是爹又出了個猜詩的新玩法。
他讓一個人先出去,屋里留下的人商量出一句詩句后再把那人喚進(jìn)來,由他選出七個人,隨便問七個問題。
第一個人回答時,必需含有詩里的第一個字,以此類推,到第七個人的回答里必須含第七個字,且不許答非所問。
爹見我在詩詞上大有長進(jìn),就讓我做第一個猜詩人。我等他們商量過后,隨便問了些今日你吃了什么的問題,然后就琢磨他們的回答里哪個字出現(xiàn)得牽強,等到第三個人答完,我立即說“鐵馬冰河入夢來”。爹大喜過望,賞了我一把扇子呢?!?p> 云華不知道背景問道:“那你最后拔了頭籌啦?”睿之臉一紅說:“是整個家族比,人很多的,我得了第四。”
云華打趣道:“睿之你排行第四,今年又得了第四,你索性改名陳老四吧?!北娙私源笮Γ檸煾敌αR不成體統(tǒng)。反倒是睿之豁達(dá)得點頭道好。
睿之從小在大家庭、嚴(yán)規(guī)矩中長大,第一次在溫暖的小家中和姐妹們圍座在一起吃飯,沒過一會兒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
他難得有機會看到女孩打扮的安心,只覺得她粉雕玉琢煞是可愛,不覺多看了幾眼,云華見狀笑問:“陳老四,你喜歡安心嗎?”
睿之鄭重地點點頭說:“顧師姐,長大后我想娶安心?!北娙撕逄么笮Γ焙敉詿o忌。
這下把安心鬧了個大紅臉,本想逃卻被云華一把抓住笑道:“來來來先喝杯交杯酒再走?!鳖V闷鹁票聪虬残?。師母見安心羞得要哭了,把云華罵了一通這才作罷。
午飯后睿之一直跟在安心身旁,安心總不理他,直到云華回屋看書,才對他恢復(fù)常態(tài)。兩人坐在師母身邊,細(xì)細(xì)地把過年情景說了一番。
安心準(zhǔn)備的飛花令非常有用,不過家宴上抽到了幾個沒準(zhǔn)備的字,睿之就不行了,這才得了第四。
饒是這樣,陳家是大戶人家,兄弟子侄眾多,睿之這次的名次比嫡兄還高,連爹也對他刮目相看了。當(dāng)睿之提出想備些禮去趟顧師傅家拜年時,陳侍郎一口答應(yīng)了。
“安心謝謝你!”“睿之,你本來就很聰明,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成為別人翹首以盼的驚喜?!?p> *****
少年的日子總是那么美好,時光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又是大半年過去了。一日有人來太學(xué)府找顧師傅,一番寒暄后才知道,那元培回了東蒙國后念念不忘要給師傅送禮,真的托人送來了一幅畫。
這倒是大大出乎顧師傅所料,師傅細(xì)看后覺得這可能是前朝名畫《高逸圖》,是當(dāng)今官家姐姐,長公主當(dāng)年的陪嫁品。
建平八年胡夏亂華,京城高官躲的躲逃的逃,等各地勤王軍隊把胡人打跑后,很多人家中丟了東西,這幅《高逸圖》就是在那個時候不見的。
長公主有一獨子叫周長卿字拱辰,官家憐其父親守城捐軀,第二年賜了長卿世襲罔替的“北安”郡王銜。
長卿小時侯也在太學(xué)院讀過書,曾是顧師傅的得意門生,當(dāng)顧師傅鑒定這可能是周家的東西后,就打算物歸原主。
考慮到畫比較珍貴,顧師傅原想等到休沐日自己跑一趟王府。沒想到中秋前一日王府先派嬤嬤送了月餅西瓜過來。
師母和嬤嬤們正在堂屋里聊天,見顧師傅突然出來,眾人忙起身行禮。顧師傅取出畫,說明來意后,托她們帶回去。嬤嬤一致道謝稱好。
顧師母想了會問:“這原是你學(xué)生送你的禮物,千里送鵝毛,你覺得很珍貴。那真品當(dāng)年你也就見過一兩次,萬一元培搞錯了,此畫并非真品這可怎么辦?反倒讓長卿尷尬了?!边@一問把眾人都問住了。
顧師傅沉吟良久后說:“夫人提醒的是。要不這樣吧,我家有個女學(xué)生,最近她哥哥來信說她快生日了,想接她回去住段日子。
她家離王府不遠(yuǎn),我另修書一封,讓她帶著畫和信跟你們幾位回京城。若長卿確認(rèn)此畫是真品留下便是;若不是,讓心姐兒原樣帶回來,我掛書房留個紀(jì)念,畢竟這是我學(xué)生的一番心意,你們說可好?”
眾人點頭稱這主意好。顧師傅自去寫信,早有丫頭通知安心做好下午回京的準(zhǔn)備。
云華知道后說要教安心跪拜禮儀。她拿著雞毛撣子裝胡須扮北安郡王,讓安心一會兒跪一會兒站,不是說她走路姿勢不對,就是罵她跪的樣子錯了。
見安心越練越差,云華促狹道:“行禮都不會,拖出去打二十大板。”說著話舉起雞毛撣子要來打安心屁股。
安心深知中原禮儀繁瑣,前兒聽睿之說有個仆人見了他爹的客人行錯了禮真的被拉出去吃板子便當(dāng)了真。
午飯時思來想去向師傅表明自己不想去王府送畫。師傅問明原因后,指著云華罵道:“無端地嚇你安妹妹做什么,長卿哪是這樣的人?”
云華不服氣道:“我見過他一回,嚴(yán)肅無趣可不就是這么個一板一眼的老人家嘛。我是讓安妹妹心里有個底,免得到了王府失了禮真被打?!痹捯粑绰溆职ち藥熌镆活D臭罵。
午飯后安心帶著畫跟著嬤嬤惴惴不安地上了王府馬車。
這兩年每逢過節(jié)安心都能見到王府有幾個三等仆婦來家里送年節(jié)禮物,那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今天親至其府,既好奇興奮又擔(dān)心不懂中原禮儀被人恥笑,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當(dāng)她被馬車外喧嘩的叫賣聲吵醒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熟悉的王府大街,隔著紗窗往外看心道:“原來哥哥家所在的王府西街,就是這北安郡王府啊?!?p> 到達(dá)王府正門,只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勅造北安王府”六個大字。三間大門門口掛著白燈籠,門前坐著十來個人。正門不開,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
轎子進(jìn)了西邊角門后,有婆子上來扶著她換了一頂軟轎,抬了半日到二門邊,小廝退下后,嬤嬤過來把安心扶了出來。她跟著進(jìn)了垂花門,轉(zhuǎn)過插屏,又走了好些路,才看見書房大院。
進(jìn)入院子左右皆是雪白粉墻,下面鋪著虎皮石,富貴不落俗套。正門三間上面桶瓦泥鰍脊,門欄窗隔皆是細(xì)雕的新鮮花樣,門斗上掛著聞璟書房四個大字。
早有婆子進(jìn)來回稟過此事,書房院子的臺磯上,坐著幾個身著素服容色艷麗的丫頭,一見她們來了,笑著迎上來說:“才剛王爺還念著呢,可巧就來了?!?p> 于是三四人爭著打起簾籠,一面聽得人回話:“安姑娘到了。”安心進(jìn)書房謹(jǐn)記顧師母教她的禮儀,行禮下跪不敢抬頭,手中高舉書信和名畫。
書房里有丫鬟接過畫放在案幾上展開,長卿賞畫半晌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似是要把胸中惡氣吐個干凈?;仡^發(fā)現(xiàn)安心還跪著,來不及拆信忙讓她起來。
他已從嬤嬤口中得知安心的身份,好奇地打量起眼前這位姑娘。
她雖是女兒打扮,頭上卻扎了兩個童子總角,身材沒長齊。紅撲撲的小臉上一雙大圓眼睛顧盼生姿,水旺旺的透著聰明伶俐勁。
長卿隨和地問道:“顧師傅師母身體可好?”
“都好。師父也掛念王爺,讓我代他向王爺問好。”許是在草原呆久了,安心剛一開口就露出數(shù)顆大白牙,爽朗的笑容撲面而來,很是討人喜歡。
安心也打量起了眼前這位王爺。他穿了一件白蟒箭袖,束著銀色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深灰穗褂。頭戴束發(fā)銀冠,臉色有些蒼白,一派不怒自威、老成穩(wěn)重的樣子。正如姐姐所說他很嚴(yán)肅,但并不老。
長卿點點頭問起了此畫由來,沒想到她年紀(jì)雖小口齒異常清晰,把來龍去脈說得明明白白,緊跟著問道:“不知王爺鑒定后是真品還是贗品?”
“這次著實要感謝顧師傅慷慨饋贈,此畫正是我家前些年丟失的真品。聽說安師妹在家過完生日后回太學(xué)?具體是哪天?”
“我生日在八月二十七,二十八一早回去?!?p> 長卿點頭說:“二十八一早我來安排馬車送你回城南,師傅喜歡吃我家廚娘做的的糕點,勞煩師妹帶回去,還請師妹替我好好謝謝師傅?!?p> 又簡單聊了幾句,安心起身行禮告退,長卿吩咐嬤嬤:“把前兒宮里賞的月餅給師妹帶回去嘗嘗,好生把她送到家?!?p> 安心再次拜謝后隨著嬤嬤走出書房,高興地想:“原來王府這么大,今天算是見識過了。這活真好不僅沒挨打,還得了好吃的?!?p> 嬤嬤們陪著她從王府西側(cè)門出去沒走幾步就到了哥哥家。眾人皆笑稱沒想到是離的這么近的鄰居。
說來也巧安宅是安老爺前些年在王府西街購置的。安家本是商戶,除了京城的生意城南還有田;安柏的妻兒平日住城里,他則兩頭跑跑,生意清淡的時候,回老宅看看田地或給妹妹捎些東西。
安柏與妻子誦芬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誦芬出閣前就與安心交好,安心幼年生病時摟著嫂子喊娘,把誦芬疼到了心里。
在樸實的安柏夫妻眼中,早把安心當(dāng)長女在照顧。小安心早年喪母,遇到了一個母愛泛濫的長嫂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安心到家后,立即摟著誦芬一頓親熱。老二尚在襁褓里,老大亭哥兒見姑媽回來了,連忙湊過來,安心又把做老仆人宋媽媽拉過來,四人親親抱抱,一時家中笑語不斷。
說了會兒話,誦芬才知道,安心今天回來還有送畫的任務(wù),便問她長卿模樣。
“王爺比哥哥瘦些,個頭很高,長相挺普通的,穿戴比我們講究些。對了,看著很年輕,我還以為是個老爺爺呢?!?p> 誦芬笑著搖頭道:“一般襲爵年紀(jì)是很大了,這北安郡王比較特殊十來歲就封了郡王。哦對了他的王妃半個月前難產(chǎn)沒了,才二十多歲。”
還沒來的及細(xì)說,安柏手里提著妹妹喜歡吃的桂花糕和水晶餃兒回來了。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也就把別人家的事擱在了腦后。
餐桌上安柏說了說鋪子里的情況,安心最近跟著睿之學(xué)了算學(xué),對進(jìn)貨算帳盤點很有興趣,就多問了幾句。
安柏見妹妹問得細(xì),搖頭說道:“最近楚管家沒來,等他回來你自己問他去吧?!?p> 誦芬奇道:“他不是整年在鋪子上的,怎么突然不來了,家里有事兒嗎?”
安柏點頭說:“年初安徽那一帶發(fā)洪水,好多人家散了,楚管家的親兄弟一家投奔他來了,最近告了假幫他們安排住處去了。只可惜弟媳婦在路上沒了。”說罷搖搖頭。
安心聽到那個陌生的女孩喪了母便想到了自己,更添了一分同情,忙說:“哥哥,能幫就幫幫他們吧。怪可憐的?!闭b芬也點點頭。
安柏喝了口酒說:“我給了五貫讓楚管家?guī)椭差D。前兒檀叔叔家的鋪子缺幫手,我就把楚二爺介紹去了,那姑娘比安心大二歲,倒也認(rèn)過些字,我想讓她先到文房鋪子里過渡一下。”
一家人聽了都說就該如此。安心接著說了些太學(xué)里的趣事。亭哥兒吵著今晚要和姑媽睡,誦芬忙讓宋玉把孩子的被褥抱去安心屋里,一陣忙碌后,各自回屋睡覺。
安心在京城玩了十來天過完生日便回了顧家,剛下馬車就被云華一把抱下來,她的大寶貝回來了,才子佳人的小說定少不了。
安心笑著說:“好癢,你輕點。”她沒察覺到不知從何時起她已不說蒙語了。
秋去冬來,太學(xué)府的大書房燒起了炭,這日閑來無事幾位師傅聊起了鴻臚寺卿金大人告老還鄉(xiāng)一事,張師傅問會是誰替補。
鐘師傅說:“此位關(guān)乎國家體面,我聽說樂善親王躍躍欲試。
“樂善王會不會太年輕了?”
“你們沒覺得官家近來有意提拔年輕人?所有告老致仕替補者都優(yōu)先考慮年輕人,連辛由儉宰相也是開國以來最年輕的?!?p> “陳師傅聽說你兄弟有望升遷戶部尚書?”
“啊,卜師傅消息真靈通,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嗎?”眾人聽了紛紛拱手恭喜陳師傅。
卜師傅笑問:“鴻臚寺卿會讓樂善王替補嗎?按說宋王爺在樞密院也歷練兩年了。”
陳師傅正在看安心的文章,一番指導(dǎo)后抬頭說:“前些年朝廷上主和派居多,我國通過向胡夏支付大量歲幣買和平。
草原不產(chǎn)茶葉,每年通過賣茶我國凈賺百萬貫,歲幣又通過另一種方式回來了,以至于胡夏、東蒙多國官員聯(lián)合要求自己朝廷禁茶。
當(dāng)年有人連上三道奏疏提出改用禁購北方青鹽來回?fù)糁撇?,這些年果然逼得東蒙國元昊稱臣,今年他們太子放低身段親自過來請求朝廷往后每年買十萬斤青鹽,不然東蒙撐不下去了。
當(dāng)年上奏的是北安郡王周長卿,可惜他的建議被采納后不久就丁憂了,如今在禮部領(lǐng)了個閑差,我兄弟說吏部尚書和宰相倒是看好他?!?p> “看來下一任鴻臚寺卿必在王親國戚中選了。維正,長卿是你的學(xué)生吧?你有什么消息嗎?”
“不知?!鳖檸煾蹬喭瓴哒撜酒饋頁u頭說,“這些年他也是坎坷,哎?!闭f罷背著手走了。
“生在帝王家能有什么坎坷?”年輕的張師傅不明所以。
陳師傅輕輕嘆道:“他家是比咱們強,可在親王郡王里算是最沒落的。當(dāng)年周家出了件大事,若不是駙馬拼死一博,周家子侄差點永不錄用,如今二老爺也不過是兵部郎中?!?p> 師傅們?nèi)栽谟懻撝门f事,安心坐在大書房里看著窗外的小雪,心想:學(xué)堂何時能放假?我好想打場雪仗。
這一發(fā)愿過于真誠,第二日就下起了大雪。沒幾日太學(xué)宣布提前放春假。睿之想到得一個月見不到安心,難過了很久。
安心在顧師傅家過了十天,小年夜被家仆接回京城安宅,經(jīng)過王府時,她特意張望了下,發(fā)現(xiàn)門口的白燈籠已換成了紅燈籠。
整個過年期間安心在家吃吃喝喝好不無聊,她再次提出要跟哥哥去鋪子上看看。安柏知道這個妹妹從小纏人功夫一流,想著她扎著兩個總角也分不清男女,勉強答應(yīng)了。
安心小時候去過自家店鋪幾次,因楚管家是徽州人,進(jìn)貨渠道特殊,安氏文房在京城漸漸有了些名氣,半年前鄰鋪經(jīng)營不善,被安柏買下,鋪子擴大裝修后安心還是第一次去。
兄妹兩剛進(jìn)鋪子就見一個楚楚動人的姑娘迎了上來,熱情地招呼道:“安大哥來了?!?p> 那姑娘皮膚白凈高顴骨單鳳眼,身材比安心略高瘦些,嬌憨婉轉(zhuǎn)語笑如癡。安柏見了忙笑道:“楚蓮,這是我妹妹安心。過年帶她來玩玩?!?p> 楚蓮忙拉起安心的手夸道:“沒想到安大哥竟有這么一個漂亮的妹妹,看了姑娘才知京城的閨秀的風(fēng)采,難怪大哥常??滟澦??!?p> 安心只覺得一陣說不出頭皮發(fā)麻。她更喜歡云華直接了當(dāng)?shù)卣f:“心哥兒過來,替姐揉揉肩。”
安柏見妹妹滿臉狐疑,解釋道:“還記得中秋前后我說楚管家有個侄女能認(rèn)字嗎?就是她,楚蓮。”
原來就是那個逃難途中喪母的女孩,原以為是畏畏縮縮、面黃肌瘦的樣子,沒想到竟是這么一個眼帶風(fēng)情、身段曼妙的姑娘。安心不由得皺了下眉頭。
楚蓮立即把茶奉上,好一番安大哥辛苦了,謝謝安大哥給家里送來的年貨,把安柏伺侯得異常舒服。
安心自顧自到了里屋找到楚管家說明來意。楚管家笑道:“年底盤點正好缺人手,二姑娘想學(xué)就先從撥算盤開始吧。”
安心原想把睿之教給她的算學(xué)用起來,學(xué)了半天發(fā)現(xiàn)睿之教的根本套不上。此時她還不懂,睿之得戶部侍郎父親的真?zhèn)?,教她的是治國?jīng)濟之學(xué),家里的雜貨鋪哪里用的上這牛刀。她搖搖頭,只當(dāng)自己的腦袋適合背詩文。好在楚管家夸她學(xué)撥算盤倒是很快,總算給了她一點信心。
安心從里屋出來,發(fā)現(xiàn)安柏和楚蓮的話還沒說完,那姑娘湊近哥哥,溫柔得解釋著店里的流水和客人的喜好,并對安柏建議道:“如今我們家鋪子的裝修在京城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應(yīng)該多進(jìn)些高檔的文墨,與別家拉開差距。”
安柏含笑夸道:“蓮姑娘,我和你想到一塊兒去了?!?p> “安大哥,過年期間我特意走了幾家文房鋪子,這是我抄下來他們的售價,和咱們家的比有高有低,如今我們店鋪裝修到位了,得把品質(zhì)提升,才能把售價拉開差距?!?p> “難得你有這份心?!?p> 楚蓮忙說:“大哥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方便打探,我一張新面孔怕什么?”抬頭正好看見安心,起身拉著她噓寒問暖。安心坐到窗槅子后默默地打起了算盤。
這時鋪子里來了客人,楚蓮忙起身招呼。有個美貌姑娘在鋪子里幫忙還真不錯,那客人原本只想買支筆的,多看了楚蓮幾眼,生生地連硯臺和紙也帶回了家。
一天下來,安心冷眼看著楚蓮對誰都很熱情,自我安慰道:許是我多慮了。
當(dāng)晚臨睡前安心坐到床上,看著為她忙前忙后的誦芬,想想仍不放心問道:“文房鋪子里來了個姑娘,嫂子可知道?”
誦芬坐床邊溫柔地笑道:“知道,楚蓮嘛,管家的侄女。聽說她長得不錯,爽利靈巧,她來鋪子后營收都多了?!?p> 安心憂心忡忡道:“大嫂,我,嗯,你,你看緊些哥哥?!币娬b芬一臉茫然補充道:“楚楚可憐,恐有所圖?!?p> 誦芬開朗地笑道:“我認(rèn)識你哥哥快二十年了,我還不信他?”
安心點頭道:“哥哥雖為人正派,可嫂子還是要小心些,那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因憐生愛也是有的?!?p> 誦芬自信地笑笑,握了握安心的手說:“嫂子知道了,你這個小家伙別為我操心了。早點睡吧?!卑残目戳搜凵磉吅艉舸笏耐じ鐑?,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被云華姐帶偏了,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元宵后安心剛到顧家還沒進(jìn)門就驚呆了,寬大的院子里堆滿了禮物,正當(dāng)中的案上放著一對大雁。
“難道姐姐要成親了?”安心瞪著大眼睛問。
師母笑著拉上安心道:“現(xiàn)在只是納征。請期還沒定。你姐夫梅家世代在翰林院侍奉。將來心兒大了,師娘也為你找一戶這樣讀書清貴人家。”
“姑娘要嫁給睿之的。”小鵑兒嘻嘻笑道。
安心羞得滿臉通紅,甩開師母的手就往里跑。師母對著小鵑笑道:“心兒大了也懂害羞了?!?